在这个艳阳高照的夏天,满池荷花笑着,芳龄不足十二的张家五郎,为了平息一个十岁一个九岁两个小孩的嘴炮战争,施施然收下了自己的第二个小弟——虽然是他也只是拜倒在那株并蒂莲之下。
六皇子在两个持扇侍女的侍奉下姗姗来迟,看到往日死气沉沉的上官遇今日竟一反常态得容光焕发,很是稀奇,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原来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弟弟已然成了别人家的弟弟。
日头实在太盛,简祭酒把四个小孩子请到了摆着冰块的屋里,五皇子告了病,说是中暑,不过几个人也都不甚在意,因为简祭酒已经看出了大家摆在脸上的不高兴,自动把这件事忽略了去。
除了上官遇,三个人都乖巧端庄地坐在桌子前,等待着老师发布命令。金线勾勒着窗棂的镂空在他们身上画上图案,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这是四个人相识的第四个月。
简祭酒笑了一声,挥挥袖子,压低声音和四位做了个交易,今天老师不讲课,但是前提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得作一首诗。说罢,他风度翩翩地离去,润物无声地给众人带来了一阵清风。
直到简祭酒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蝉鸣声也叫嚣着盛大了起来,上官遇已经躺在地上打起了盹,扇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简筠才拿过扇子盘腿坐在地上,朝门外看去,“祭酒的意思是——”
张翊和简筠击了一掌,“不用上课!”
“没有——‘之乎者也’!”李遂摇了摇头,“噫吁兮——”
张翊把袖子都堆到了肩膀上去,露出白皙修长的两条胳膊,伸到冰块上去,“那感情好。老师真是为人师表。”
二人一唱一和,李遂撑着头倚在书架上,上官遇还在地上酣眠,一派和谐。
正在这时,简筠眼中精光一闪,凑近了张翊的面前,当着李遂的面密谋了一场让沉睡之人惊心动魄的行动——简筠把上官遇心心念念的并蒂莲悄悄带走,带给了简行,简行一看正要发怒,简筠一蹦八尺远,笑说小世子想吃莲花酥,于是莲花经过几方辗转,到了简府的后厨,李从婴的篮子里。
上官遇在简筠回来不久莫名其妙地醒了,睡眼惺忪,隐约感觉有些不对。
简筠从和简祭酒的斗智斗勇中长出了一颗狐狸心思,主动坐到上官遇旁边,把丫鬟刚送进来的糕点和露水煮茶放到他跟前,上官遇很快便被蒙混过关。
简筠有些遗憾地说:“可惜这是在国子监,若是在家的话,高低得让你们尝一尝我和大哥酿的酒!”
“你们还会酿酒?”李遂闻言有些吃惊,但是是和上官遇一样的兴奋。
张翊站起身,专门吊人胃口,“当然!阿遂,阿遇,你们喝过葡萄酒吗?用的是北疆进贡的葡萄!”
李遂十分机灵,“阿翊,你要请我们?”
上官遇听闻则是蹙眉,“六哥哥你看他们,什么好玩的事都背着咱们!大哥,你不能厚此薄彼啊——等等,夏天哪来的葡萄?”
“葡萄酒当然是去年做好藏起来的啊!”简筠对上官遇眨了眨眼,“傻阿遇。”
“……”上官遇翻了个身。
李遂对俩小孩斗嘴实在没意思,知道张翊绝不是故意说出来让几人嘴馋的主,于是拉着张翊的袖子,晃了晃,说道;“好阿翊,我知道你有——”
他忽地走到窗前,把阳光尽数洒了进来,指着门外的树问,“快说吧,在哪棵树底下?哈哈,否则怪罪你欺君。”
“你是我哪门子的君!”张翊一下子被人戳穿,脸上浮出点点荷花瓣般的绯红,据理力争道,“谁说国子监里也有的……”
“你这么说就是有喽!”上官遇从简筠那挪开,懒懒散散地抱住李遂,乜视着简筠和张翊,“好啊,我知道了,你们是怕简祭酒,所以才来挑唆我们两个的,对不对?”
张翊无可奈何,故作沉思的模样,深知躲不过,于是看着简筠,深深地笑着点了头,简筠的声音如同葡萄酒一样诱惑,他压低了声音,“什么叫挑唆——难道你们不想?嗯?”
李遂和上官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抿嘴笑了。
在简祭酒抱着本书在树底下乘凉的时候,四个鬼灵精的少年蹑手蹑脚地从他身后穿了过去,途中简筠被简祭酒突然发声的诗朗诵吓得一激灵,张翊紧紧回握住了他的手;上官遇涕泪涟涟地打了个哈欠,被李遂塞了一整个拳头堵住。
他们挖了三棵桃树,终于在张翊的带领下,挖出了一个红布封着的小陶土坛。上官遇别的都记不清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张翊和简筠合力把酒封拆开的时候,一个没拿稳,酒水洒了上官遇一身——那可是江南运来的最新的织锦料子,才做好成衣!
李遂拿着幸存的葡萄酒,走在最前面充当保护盾,带着三个移动的酒气来源穿堂而过,自以为顺利地走了回去。简祭酒在大树底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打坐,假寐。
张翊似乎真是要作准了简筠的大哥,二人直接绕过在一旁坐得端正的上官遇和李遂碰了个杯,像是江湖豪杰一般,大马金刀地坐在冰桶沿上,张翊拔高了声音也没有力拔山河气盖世的气势,用刚开始变声的嗓音喊,“干了这杯——”
浓郁的葡萄香气在房间中懒洋洋地飘逸着,简筠还戏谑两位贵宾道,“兄弟们,这里面可没有毒噢!”
“哈哈哈哈!”
上官遇和李遂有样学样,依次和简筠、张翊碰杯,随后一饮而尽。他们后来还想出了一个好方法,把冰块加到杯子里,细细地品尝。
等到简祭酒终于散步一般地回来时,只看见地上东倒西歪地躺了四个衣衫不整的少年,各个白皙的脸上飞着一抹粉红。
众人悠悠转醒是半个时辰之后,桌子上摆着刚做好的莲花酥,淡淡的清香唤醒了被酒水灌醉的味蕾,而关于那四首诗,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
简祭酒一问,上官遇却发现其余三个说得诗一个比一个顺,简直就是信手拈来,尤其是那个张翊,最得简祭酒的心,被夸得让人头皮发麻。明明四人时刻在一起,怎么偏偏就自己作不出来?他一怒之下更想睡了,于是一口气霸占了三个莲花酥。
一抬眼,看见简筠和张翊的目光灼灼,在盘子里巡来巡去,而后不约而同地盯上了两个放在一块的莲花酥,笑着吃掉了。
“好吃吗?”李遂笑着掏出帕子来给上官遇擦了擦嘴,上官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把莲花瓣放在牙齿之间细细地碾磨,唇齿留香,“就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并蒂莲——上官遇呆滞了,眨了眨眼,转头看向李遂,“啪”的一巴掌打在六皇子的大腿上,莲花酥的渣子掉了一地,他们把并蒂莲吃了!
并蒂莲是上官遇打开香粉世界的第一把钥匙,如今就这样被做成了酥饼!莲花的尸体到了自己的肚子里,上官遇向李遂崩溃地指控二人的罪行——简直就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这件事让他最印象深刻——直接让他和简筠、张翊以及李遂闹了一通喷着三昧真火的脾气,国子监的温度陡然低了八个度。
但是他还是每天都要来国子监,一来对着三人发脾气,二来偷偷溜到后院的池塘边祭奠自己逝去的莲花。
张翊,你一点也不仗义!简筠,你简直是黑白不分!你们两个根本不是什么江湖侠客,明明就是,就是……算了,上官遇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词语。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整整三天,这一天依旧是大晴天,阳光几乎要把人的眼睛闪瞎。
张翊躺在树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精致小巧的弩,简筠坐在树下,一边耐心地抄着经书一边和树上的张翊搭话。看到上官遇过来,二人打了声招呼,张翊飞鸟一样从树干上飞了下来,那一刻,如同是天仙下凡,千万金光都是为他而来。
上官遇发誓再也不叫张翊大哥,但是功课还是需要他和简筠去做的,于是冷冷地走到二人跟前把功课放到院中的木桌上,李遂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李遂一挥手,几个侍女便把上官遇三人围了起来,上官遇果然鼻子一动——李遂给他们带来了两箱子荔枝!
作为并蒂莲头三的补偿,李遂这个兄长把自己都没舍得吃的外邦进贡来的新鲜荔枝都送给了他们三人,终于哄得上官遇和他们冰释前嫌。外边围了一圈垂涎已久的学子,个个眼馋嘴馋,却只能心中嗟叹。
圆滚滚白亮亮的荔枝果肉几乎要把红色的皮撑开,香甜的汁水带着千里之外的风味,混着冰块凉和酒水香,充溢了整个院子。
上官遇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株并蒂莲的香气,就好像忘不了第一次喝得酩酊时的醉意和冰镇荔枝带来的爽意。
此后,上官遇讹了李遂三年的冰镇荔枝。
·
初秋天气,银桂飘香,张大将军和陈将军受诏回京。
当时年仅十五的张家四郎初立战功,被升为了个小小的副统领,皇帝喜欢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把李遂等人直接撵去了军营,要张大将军和陈将军亲自检验检验后辈们的武艺。
张翊站在校练场上,穿着蓝色短打,只见他一条腿踩着台子边沿,一只手耍着花枪,掂量了掂量,下一刻如闪电破空,红缨枪被一甩扔上高空,长长的红缨穗子在空中打出了三个漂亮的圈,随后稳稳地落到张翊手上。
动作之间,张翊头上飘带掉下来一半,在空中飘扬,胸前的莲花纹路若隐若现,隐约泛着银光。
张翊从校练场上跳了下来,冲着简筠潇洒地昂头一笑,张四郎靠在鼓面上,摸着简筠的头,对张翊宠溺一笑,“阿翊,耍得漂亮!”
张翊笑着跑过去,踮起脚尖来看着张四郎的眼,眼中依稀跳动着向上的火苗,“四哥——统领!”他稀罕地叫着统领,伸出右手,张四郎便和他清脆地击了个掌。
马蹄声不停地由远及近地传来,马儿的嘶鸣在校练场的四壁碰撞回响,随着一声响亮的“吁——”马儿的前蹄在空中扬起又重重落下,张大将军拍了拍李遂的肩,“好小子,骑射不错!方才那六环全都中了!就是精准还有待提高。”
李遂翻身下马,摸了摸马儿的前额,谦逊地回张狂道:“大将军过誉了!”
张四郎恭敬地回了一声“父亲”,随即把张翊推到前面,张狂便指着那白玉般的小孩,笑道:“六殿下啊,我这小五倒是眼亮,手也稳,一瞄一个准,就是小劲儿,你俩正好在一块相互切磋啊哈哈!”
张翊迎着光,仰了仰头。
简筠打量着那高头大马,眼中闪烁着光芒,心中登时描绘出了一副策马驰骋的画卷,又看向张翊,一身淡淡的银光盔甲一样把他包裹,简筠笑着靠到了张四郎的胸膛上。
小世子和五皇子的马儿随后便到,陈将军和另外一位副将和张大将军攀谈起来,有说有笑,打量着着这几个孩子,大苍的光明未来就掌握在这群幼苗手里!未来可期!
小世子恐高,几乎是从马上流了下来,蹙着眉,一边走一边打了好几个喷嚏,走到陈将军身边,张开胳膊抱住了她的手臂。
陈将军刚卸下了身上的软甲,一低头就看到几乎是黏在了自己身上的上官遇,仿佛是看到了小时候的阿翊,弯下腰来把他抱到了臂弯里,还把随身带着的桂花糖摸出来一块塞到他嘴里,“小世子?”陈锦笑着摸了把他的脸。
上官遇一愣,“不用,试毒的么……”陈锦被他逗得一乐,拍了他一把送到了张四郎面前,上官遇被一群高个子男孩、男人包围,悻悻想,说错话了。
穿上一身利落衣裳的张翊到了校练场上更有一种别样的气质,能让人目不转睛,挑眼看上官遇的时候,身上流露出那种罕见的冷气,像是流银月光,又像月下寒潭,一笑起来,却是春日阳光下流动起来的青色流水,清澈、透亮。
“筠儿,会挽剑花吗!”张翊眉间的朱砂是一朵盛开的芍药,肆意张扬。说着便掠起一道剑风来,白光在空中一闪。
简筠心动地笑道:“好!”他抬手接住了飞来的剑柄,剑锋往旁侧一横,借力跳到了台子上,一个箭步冲出去,旋转着跃到半空,剑穗随着展开的衣摆在湛蓝的天色下泼开。
只见两道白光在空中交错、碰撞,转瞬即逝,下一刻又向四面八方杀来,宛若书本中描绘的神仙下凡尘之时周遭的神仙法相,千变万化,柔中带刚。
简筠自小在国子监祭酒的严加看管之下长大,却能在校练场上如鱼得水,跟着张翊的动作,双生并蒂一般耍着剑花绽放,脚步稳健,动作流畅,火红的飘带和青色的发带交缠在一起,瞬间又分开。像是热烈的霞碰上汹涌的海。
台下陈锦抱着胳膊在一旁笑着欣赏,上官遇接替了简筠的位置缠着张四郎,而李遂则是芝兰玉树一般站在一旁,和张狂交流兵法技巧,一道剑光闪来,连张大将军也不由得叹道,这些个孩子,都是练武的好苗子。
一瞬间,上官遇仿佛忘记了二人平常的模样,好像二人天生就应该是长在校练场上。待到一场精彩绝伦的双人舞剑落到尾声,张翊和简筠并肩站到一起,随后搭着肩笑容恣意地轻快跑到众人面前,上官遇才终于从自己匮乏的词海中搜刮到了一个词,绝代双骄。
张狂和陈锦军务繁忙,协同张四郎检验完几个孩子的武艺便驾马离去,上官遇拎了拎剑,玩似的跟简筠张翊分别对了几招,张四郎在一旁看着六皇子和五皇子耍枪法,啧啧称叹。
一方校练场的短暂半天,却给几个孩子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此后的很多年,眼前蔚为壮观的红霞碧海经常出现在上官遇的回忆里,引起人无限遐想。
张四郎有着上官远的温润谦逊,又不失作为武将的气宇轩昂,长相之上更像陈锦,又和张翊相似八分神韵,上官遇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又看向张翊和简筠,未来回忆中的一抹剪影一闪而过。
天色向晚,张四郎吩咐着手下人安排好了一切,动作利落地叫来了几辆马车,先把几人送回国子监。
马车上的铃铛作响,简筠把手中的铜壶在空中扔了一个弧线,精准地扔到了隔壁马车张翊的手里,张四郎骑在马上,挑眉看来,“小筠儿,跟谁学的偷偷装酒?”
上官遇从简筠坐的马车里探出了头来,抢词道,“四哥哥,是阿翊!”
“四哥你听他瞎说!”简筠一头钻进了马车篷,一把捂住了上官遇的嘴,“唔——”上官遇顿时消失在了张四郎的视线里,随后,简筠的马车里又传来一阵酒的香气。
“欸,”张翊错开张四郎的眼神,垂眸微微笑着,“哪有……”
“哈哈哈——”张四郎爽朗地笑了几声,从马背上支起身来,一条腿跨到隔壁马车,敲了敲马车门,小世子、简筠齐刷刷地探出头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张四郎一一扫了过去,开口有些故弄玄虚,又回头看了身后探出头来的张翊和两位皇子一眼,悠悠叫停了马车,笑道:“从这里回国子监有两条路,一条过西市,一条走大道,贵人们,走哪一条?”
原本只有一条道路,为了保护几位贵人们的安全都是直接走大道的,毋庸置疑,此言一出,众人卡壳了一瞬。转眼看去,随行的侍卫们停下来喝水,其实已经走了路程的一半。
“那……”张家兄弟是互通心思的,张翊率先想要回答,但是回头看了一眼李遂。
上官遇被简筠解释了一通,得知了这西市是平常百姓摆市集的地方,虽说现在已经过了时间,但是还是会有很多开门的商铺,不能下车,哪怕看一眼也好!上官遇一拍窗户,不容拒绝道,“去西市!”
大片大片的白云缓缓追赶着行走的马车,众人绕过西市,回到了国子监。
祝福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诸事顺遂,心念的事都有好的结果,谢谢你看到他们[红心][红心][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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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并蒂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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