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伴着微风,树叶飒飒作响。
院内的植物在月光的照耀下,像张牙舞爪的怪物,一不注意就会在黑暗中将人一口吞没。
屋檐上闪过一抹不起眼的身影,一只乌鸦哑哑叫唤着,黑色的羽毛在月光下闪着金属般的光泽,飞上疾步而驰身影的肩头。
一块屋檐砖松动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忽地睁眼从床上惊坐起,一股溺水感迫使她大口呼吸,扫视一圈,这熟悉又真实的环境。
许是睡太久了,她口中发干,起身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只喝了一小口,还未解渴便再也喝不下第二口。
初春十五,月如白玉盘,在黑夜的衬托下格外皎洁,她半边身子倚靠在窗棂上赏了一会儿月色又有了困意。
第二日她是被哭哭啼啼的声音吵醒的,齐淮带着起床气皱眉微睁开眼,在被褥里缓缓挪动着侧身朝向传来声音的方向,一个匐在床边的小侍女身影映入眼帘。
“呜...呜呜......小姐你什么时候醒来啊”。
许是睡的不好,齐淮感觉此时一个头两个大,她按了按胀疼的太阳穴,带着困倦的嗓音问,“延秋,现在几时了?”
听见她的声音小侍女蓄满泪的眼登时蓄满光亮,语气也流露出惊喜:“小姐!辰时了”。
延秋见齐淮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忙不迭把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从衣柜拿至屏风前,细致入微的帮她由内至外一件件穿上。
明明以往她替小姐穿衣打扮已重复做上了千百遍,这一次却不再是习以为常的情绪,居然多了一种失而复得。
话说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延秋的思绪回到昨天夜里。
昨日,她看小姐心情不大好,记得小姐之前说甜食最能舒缓心情而且人在难过是吃甜食不会长胖,便想着去膳房做一碗桂蜜银耳莲子羹。
延秋端来羹汤途中,脑海中浮现的全是以往小姐吃甜食时,眯着眼微微耸肩一副绝世美味的模样,跟着记忆中的笑脸她也被情绪感染,登时一片开心,不自觉笑了出来,开心之余还不忘夸夸自己,觉得自己可真是太聪明了。
这一路上黑夜如墨,妖风在月光下肆虐。
哪知端来时,眼见小姐孤身一人浑身湿漉毫无意识仰躺在塘边小路上虚掩的竹林里,那瞬她手一僵忘记还端着羹汤,羹碗砸落在地,来不及收拾地上的碎片,任凭脚被碎片划破,忍着痛跌跌绊绊奔向齐淮身边。
她好似忘记了呼吸,砰、砰、砰,只剩下胸腔内强有力的跳动,她颤抖着手去探小姐的鼻息,好在探到了一丝温热,紧绷的身体蓦然放松了一些。
她的母亲是齐夫人出嫁时从娘家作为嫁妆一并带来的贴身掌事侍女,齐夫人与她母亲平日相处无主仆阶级,十年如一日似手帕交一般,又正巧小姐降世时,她也一道出生了,她时常在想上辈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善事,才能有幸降生于同一时刻和小姐从小一起饮食住行。
她和小姐一般岁数,力气不大,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不省人事小姐背回屋内,在屋内来回踱步,愁。
该是寸步不离留下照顾还是去请大夫,她不懂医术,自也知晓此刻大夫的重要性,万一小姐日后因她一念之下的疏忽落下病根;但又纠结自己出门后,会让害小姐的人再次趁机潜入,齐府虽不如从前,但也不至于能在齐府如此明目张胆的对小姐下手。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眼泪不争气的流。
延秋的眼泪是最泛滥的,齐淮曾打趣她是泪罐子。
最后去寻大夫的念头战胜另一个,她出门前将门窗子锁好,想着万一出现坏的结果也能拖延一会儿,前提是她速度必须要快。
脚一前一后迈出门槛,背对着院内正将门将将栓好,身后火急火燎的脚步声传来,离她越来越近。
延秋忍着恐惧和心慌如机械般缓缓转头,被这突然来到身后的人吓了一大跳,“啊!!”整个人直接跳离房门一米远,整个身躯瞬间僵直。
只见眼前人面色紧张,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如雨般挥洒的汗,可以想象到定是用尽最快速度前来。
“齐小姐现在人在何处,我是苏大医馆的吴大夫,受命来替小姐诊治。”
吴大夫是苏州城最有名气的坐诊大夫,城内坐诊行医几十年,诊治过的病人无数。
许是急昏了头,她手忙脚乱扭动着门栓,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因此刻的手忙脚乱好几次未打开,直至手心都冒出一层薄汗之际终于打开了门,将吴大夫迎了进来。
后知后觉才觉察到怪异之处,明明无人去请大夫,大夫怎的自己主动上门。
这大夫是受命前来,又是受谁的命?
万一吴大夫也是和谋害小姐的人是一伙的该怎么办,但此刻小姐昏迷不醒,急需诊治耽误不得,延秋晃了晃头,想把坏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控制自己不继续想下去。
好在她是女子,坐诊时方可留在屋内,延秋站在吴大夫身后刻意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目不转睛盯着吴大夫替齐淮把脉扎针。
吴大夫专注于自己的病人,并未看到延秋的所做所为,就算看见了,她也只是一个满及笄岁数的小女孩,哪怕装的再凶,在经验丰富的长辈眼里只会当她搞怪嬉戏罢了。
她现在疑心病重的很,哪管他有没有名气,好在吴大夫只是寻常诊治,并未做出其他出格举动。
......
齐淮看着眼前脸上泪痕未干的延秋,小姑娘哭完之后鼻子红红的。
齐淮拿起手帕,目光下意识瞥见雪白的锦帕上绣着的茉莉花,她摩挲着这一大一小两朵茉莉花,沉思片刻后伸手用帕子将延秋的残留的泪痕擦了个干净,随后将锦帕悄悄藏入袖口。
她看着铜镜里她的模样,远山眉,桃花眼,精致的小翘鼻,恰到好处的嘴,汇集在一张鹅蛋脸上,是标准的东方美人。
嘴角生得向上,哪怕面无表情也显得温情,高高瘦瘦的身材又透露着一股人见犹怜。
今天延秋给她搭配的衣服配色极好看,内衬是花蕊的明黄,上衣是荷叶嫩叶的官绿,下裙是荷花花瓣的桃夭渐变,与诗中的一句“芰荷为衣,芙蓉为裳”交相呼应。
镜中折射出身后正替她梳着发髻的延秋,张了张嘴继而又合上一副欲想说又止住了话的纠结模样。
“延秋,帮我拿件斗篷”,延秋在齐淮的声音中回神,拿斗篷的几步路程心中挣扎,犹豫再三,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齐淮听。
齐淮披上斗篷,戴上帷帽,此时民风相对开放,女子出门皆无需遮面,衣着喜好且随心所欲。
唯独齐淮,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唯恐有过之而不及。
她害怕,怕遇见京城曾经的故友。
早在她儿时初有记忆时,齐家便是京城最有名的商贾之家。
府中亲眷好友皆一掷千金,手笔阔绰如掷金砾,在商贾之道无所不精,行商踪迹无所不至,京城中说书的话本子多半以她家为原型撰写。
那时候娘亲在家偶尔听听曲儿赏赏画、绣绣花,给言秋擦脸的茉莉帕子便是出自齐母之手。
昨日独自散心不知被何人推下水,长辈亲眷皆在府内,何人能无声无息在齐府内将她从水中救起,而丝毫没有走漏风声?
齐淮从延秋那听全了昨夜发生的种种,“延秋,你可有见过怪异之人出现?”
“怪异之人?”,言秋抬首看着屋内覆海回忆着,“除了吴大夫来的蹊跷,并未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真的没有吗?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齐淮用她姣好的面容做着各种丑态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延秋被齐淮逗的大笑。
明明此时最需要关心的是自己,而每次小姐却总是一副事不关己,却先考虑别人的感受。
大多旁人仅凭外表作识人的末位通牒,不熟悉之人仅凭这齐家小姐的外貌,就顺势以为这是一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冷美人。
只有延秋知道,小姐只是看着冷,不说以年为单位,只需和小姐待上月余,便可将小姐的细腻、古灵精怪品性一览无余。
......
她落水时,残缺的记忆中明明隐约看见一个身影,那人恍若不要命般,从屋檐跃入塘中,紧紧拽住她的手腕,拽的她关节发疼,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消散。
“好...好冷”
当她再次感受到自己还有呼吸,浑身冰凉仅存浅薄知觉时,隔着虚掩的竹林,有三个人影近在咫尺。
模糊间听见一道女声,似和冬留的声音极相似,那三个人影直直望着她坠下去的位置,塘面的阵阵涟漪还未消散,伴着风,又掀起一阵阵。
她仿佛捉迷藏般隐入暗处,她那一刻想的不是求救,而是想奋力挣扎着起来,竹叶哗哗作响,将人声隔绝的时隐时现。
再后来,她便是在房中醒来,湿漉的衣裳已经褪去,身上穿着日常就寝的干爽衣物。
怀疑一旦生出,便再也没办法恢复如初,齐淮晃了晃头,想把这种想法甩出去。
她不愿相信,也无法靠着这一丁半点的记忆定罪,她得找出证据来佐证。
希望真相水落石出,又害怕结果在她意料之中,她双手揉了揉太阳穴。
冬留是她儿时极其喜欢的大姐姐。
第一次见她,是垂髫生辰那日,冬留被云表哥带进家中,同龄的侍女侍从都不喜有些傲慢小家子气的冬留。
与同龄人不同的齐淮,她不怕陌生难以接近的冬留,就像不怕城里的病老头在福一样。
病老头在福是京城流浪的老人,他赶上了好时期,盛世之下,天子下诏赐天下子民皆可果腹有屋可住。
他便不再是流浪之人,拥有定所之后,他把自己捯饬的干干净净,只是他的鼻子因什么疫病烂掉半边,看上去实在可怖。
齐淮幼时时常扎进妇人堆里闲聊,因而得知他本是有一双儿女,他年轻时努力农耕送儿女上学堂,但儿女似乎飞黄腾达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他成了孤家寡人。
他似是极其喜欢孩童,齐淮经常看见他给孩童们买市集上的糖葫芦,孩童们为了这免费的零嘴也都挤着笑脸,忍着腐烂鼻子的恶心凑上病老头跟前,拿到后便换了一副脸色,在福老头倒也是不计较。
久而久之,吃惯了单一的糖葫芦便没有孩童再训他玩乐,他本就不好的气色,变得更加苍白、死气沉沉。
孩童散去的第二天,她第一次和病老头说话,便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后来轮到病老头惊讶,二人如同忘年交一般,隔三差五分享各自的所见所闻。
在福老头吸取了前些孩童的经验,对买给齐淮的零嘴愈加多样了起来,如松子糖、蜜饯、小糖人,有时会是他尝过好吃的菜肴,也会重新买一份带给她。
好景不长,数月后,由于鼻上的疫病未及时治疗,老头在福病逝,平时相处极好的邻家替他那不孝子女办了葬礼,齐淮那时还不懂生死之别,却也跟着在福老头送丧队伍走到了在福老头最终长眠之地。
遇见冬留后,总在她身上寻得一股莫名熟悉。
冬留有着不好接近却又带着神秘引人亲近的气息,她那时不知是因为她的脸看呆了眼,还是期盼长大后也能成为她这样有着清冷端庄气质的女子。
可是人的性格似是偶然天成,她在外端着知书达礼的假面,实则是个鬼点子多的话痨。
后来在长辈的谈话中得知,冬留居无定所,且家中长辈并不愿留下冬留,幼时的她又哭又闹才将她留了下来,当时的齐府家大业大,养一个小女子自然不在话下,也就随她去了。
如今齐淮差数月就满及笄了,冬留已陪伴她多年,话说已经几日没有见到冬留的影子了。
齐淮盘算着利弊,如若是她,那她杀她的理由又作何解释,她与她之间从未结过怨,她也没有理由杀她灭口。
一个女子把她推下再救起的可能性不大,况且冬留惯不会孚水,就算是她刻意隐藏会孚水的事实,她一个女子,定没有足够体力把她救上来。
那么,那天救她的人只会是一个男子。
齐淮:哎哟哟,泪罐子又来囤眼泪啦
延秋:小姐你、你就知道打趣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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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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