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内一檐一柱,一瓦一砖,皆别具一格,充斥着庸俗而世间人人却喜爱的富贵之气。
楠木雕花桌上摆着令人垂涎欲滴、色香味俱全的稀有佳肴,饭桌上只有一老一少两人用食,吃食却布满整个桌面,奢靡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许相,原名许元兴,当朝丞相,他的脸不被岁月所败,十年如一日般严厉狠绝,旁人见了都会猜想年轻许是有十分英气。
许元兴、许尽欢两人身侧各候着四位年轻貌美的侍女,一动不动端着姿态站着,像是一尊尊静默的雕塑。
许元兴只是稍稍抬手,两位侍女立马从不知备好多久的,早已蓄好热水的汤壶中将热水倒入身侧的盆内,拿出丝绸帕放进盆内充分沾湿后拧干。
另外两位一左一右轻抬着他的手,用手帕一寸一寸仔细擦拭着手腕手指指缝,动作轻盈如羽翼扫过世间珍宝般,唯恐有灰尘落入。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没人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表情,似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给许元兴擦拭完毕,没有其他命令,侍女皆恭顺退至身侧,如若无人般安静。
侍女擦过的手,干净无暇,许元兴这才拿起筷子。
“无忧,明日酉时你安排车马去南门口接一下子言”
“......”
“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你如今已行冠礼,年岁不小了,子言大你五岁,是你的长兄,你们俩如今都还未娶妻,我不在时,兄弟之间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见没有应答,许丞相放下筷子,侧眼看向许尽欢。
余光瞥见一道望过来的目光,似是全然不顾父亲的眼光,不作任何反应,视线直直盯着桌上的牡丹鱼片,慢条斯理夹起蘸满酱汁的一片鱼肉放入嘴中咀嚼着。
喉咙一滚,待到鱼肉顺着唾液进入胃囊,许尽欢方才抬起头与许元兴对视。
“知道了”
……
许尽欢屋内价值不菲的花瓶砚台茶具碎了一地,侍从们大气不敢出,进进出出房间利落的收拾着,唯恐波及自身。
砸至屋内已无可砸的易碎品时许尽欢才停下手,没有解气半分般不成形倚靠在屏风上。
“去,备马,找一支上好的锣队,我必风风光光接他回府!”
许尽欢一字一句从牙缝挤出,话毕朝亲卫拂袖。
子言,子言,父亲心心念念二十年的长子。
他儿时便没有拥有足够的父爱,父亲没有给他像其他孩童父亲那般对孩子的最为普通的陪伴,有财权又如何。
自小缺乏父亲的陪伴,常常独自一人蜷缩着他小小的身躯躲在房内角落暗暗不乐,是母亲敏锐察觉后,一次次细心呵护着他。
母亲温暖的怀抱总能驱散那萦绕在梦魇中的闲言碎语,她一人化作两人,既当母亲又扮作父亲的角色,督促他念书、学习礼法,又请教头来教他武艺,含辛茹苦把他一日日拉扯长大。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他的母亲在记忆中一直便如生命力顽强的木槿,傲然挺立,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在许元兴作为一名父亲失职时,是母亲曾一遍遍替他的不称职找借口,解释着他的朝廷职位之重,公务繁杂忙碌,比起他们娘俩,父亲更需家眷多体谅时的慈善语气,多年仍言犹在耳。
那贤惠温柔、开明乐观的母亲,在他十五岁那年,享年34岁,终有一天香消玉殒,骨灰随着黄土洒落,如此美好的人也会变成一座供奉在祠堂的牌位。
母亲生前处处为父亲着想,帮衬着朝内朝外大小琐事,可母亲过世后,他从未见父亲在忌日、清明吊唁过,亲眷不吊,母亲精魄无所依。
他开始信神佛,神守护万事万物,佛慈悲为怀,救苦救难普度众生,有求必应。
世人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心诚则灵。
于是他烧香献花吃斋礼佛,虔诚跪求三天三夜,只求能在梦中再见母亲一面,可是母亲从未来过他的梦里。
最后一次拜佛,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佛台贡品拂落在地,瓜果滚得满地,香灰扬在空中,眼前飘满香灰一片灰蒙蒙。
他所求不过是极其简单的心愿,小小需求都满足不了,怎敢受人供奉食人香火,狗屁的神佛、因果轮回,寻求心安的自我安慰罢了。
母亲自缢逝世,不知旁人如何得知,纷纷扬扬传的满大街,皆说女子肚量小,嫉妒那元配。
他和那些传谣之人扭打在一起,想为母亲正名,他不明了母亲为何自缢,但母亲绝不是这样的,绝不是!
人一旦弱小,就连费尽口舌解释都显得像出演喜剧的戏子,用尽力气仍显得苍白,旁人只会当个笑话。
丞相之子又如何,父亲从未在他有需要时在他身后给他撑腰,有没有他这个父亲与他并无区别。
母亲从不论过往,与父亲成亲后,从本该自由自在的官家小姐为爱,心甘情愿本本分分嫁为人妇,婚姻如枷锁,锁住了她原有的翅膀,将一只绚烂的鸟儿困在了这死气沉寂的深府宅院内。
而受着人人敬仰的父亲,像是披着人皮的鬼,本着糟蹋之妻尸骨未寒,倒是日日不间断一人独自去密室观摩那元配画像,从未愧疚半分。
他以往碍于父亲的威严和对父亲敬重从不敢踏进密室,却在一次误打误撞中跌进密室,发现了父亲不可言说的秘密。
两行热流从眼尾流出顺着脸颊落入嘴角,尝出咸涩味,才发觉自己不知觉间落了泪。
……
“停车!停车!”马车后一名意气风发的少年骑着黑马疾驰逼近马车。
“吁——”车夫双手拽紧缰绳叫停马。
亲卫掀开车帘时一股浅浅清新的药香迎面而来,路途遥远且颠簸,只见马车上的富家公子因久坐腿臀发麻,却仍保持着温文儒雅仪态,未漏一点散态,好似刚上马车。
“公子,探子密报!”
马车往下一沉,亲卫今宵两步并作一步迈上马车,移坐至许知归身旁。
“上次我们计划之所以落空,是因为来人根本就不是许元兴,而是许元兴独子许尽欢。”
今宵自跟随自家公子以来,知晓公子似乎一向与那当朝丞相许元兴不对付,却不明所以,对于主子的私事,他并不好过问。
“独子,许尽欢?”
“有意思,我说为何上次‘宋大美人’亲自出马都没调动一点这老头的胃口,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来过国香楼,我的计划倒是落空了呢”。
今宵咧嘴一笑:“是走漏了风声吗?不过倒是好笑,虎毒尚且不食子,这老头倒是把这小牛犊就直接送上入虎口。”
听见今宵的打趣,多年来亲爱的父亲仍是如此自私,许知归抿唇一笑。
“他哪知咱们是豺狼虎豹,不过是想用小牛犊探探罢了”。
......
一轮圆月悬挂,月光的明亮,暗淡了周围的星星,透露着一股阴凉,让人直打打寒颤。
“娘亲,你这是要去哪?”
见许知归今日没在温习,恰巧被撞见的冯氏眼睛转了转,另一个法子便在心中浮现:“不去哪,娘亲就在院中四处转转,散散步”。
骗子。
“子言,你想跟着娘亲还是爹爹啊?”
他瞥见冯氏身后背着一个小行囊,冯氏朝他靠近几步,双手捧着许知归带着婴儿肥的脸笑盈盈问。
许知归双手握紧拳头垂在身侧,指甲嵌入手心。
“我想跟着娘亲”。
他忍住因知晓欺骗导致的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故意睁大眼睛一脸童真仰着头望着冯氏,试图唤起她的悲悯,也想试图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
冯氏漆黑的瞳里倒映着他小小的身影,再无旁物,他的身影占满了她的眼眸。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的心中没有丝毫不舍和眷念,他如她随手可丢的物件。
“就知道我的子言肯定是跟着我,那帮娘亲把这个礼物交到爹爹手里吧!娘亲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冯氏是个玉骨冰肌的美人,玉手一下一下安抚般摸着他的头,笑容如花般在脸上绽放,细声细气诱骗着眼前的孩童。
骗子。
他手捏着所谓的“礼物”,转身一步步迈向母亲想要他去的目的地。
他心脏剧烈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似在玩木头人游戏般蓦然回头,冯氏仍然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站在原地,似她根本没有要弃他而走的意思。
他没有再回头,一鼓作气走到父亲的书桌前,将礼物交给了父亲,说是几日后才能打开,父亲看着文书,点头应付着将礼物收下放在抽屉里。
待他送完,门外果然没再见过冯氏的身影,他不死心找遍整宅内每一处,脚底磨破皮,磨出血泡,这些肌肤小痛远不及他此刻心痛。
骗子。
爱,应该是自由的,她首先得是自己,才是父亲的妻子和他的娘亲。
日子久了,他便也不恨冯氏的欺骗和不告而别了,也恨不起来,分离时日一长,已将记忆中母亲的缺陷、不好美化,只留下他幻想中的冯氏。
“公子,要不要去查查许府的底细,探子乃死士,不应有误才是,莫非这本就是他们父子的调虎离山之计。”
“宋珩现在身在在何处,你去寻他,以他的姿色,只要在这老头面前稍稍晃一晃,美人计必定万无一失”。
去给他最、爱、的父亲献上一份这辈子无法翻身的大礼,三子局终于要落下,这场精心布置的棋局,终于要开场了。
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锣队排列在城门两侧,手舞足蹈尽兴敲打着,锣民们穿着红色华服,气派非凡。
京城繁华的街头,百姓簇拥在城门,许尽欢在百姓之中身着一身孔雀蓝华服骑坐在马背上,商贩的吆喝声、百姓的谈笑声和街道上的锣声交织在一起。
“又是哪个显贵来了,这么大阵仗”。
“不知道啊,根据以往光是新贵都能拿到不少的赏钱,今儿肯定只多不少呢!”
“你们真是白长了一双眼,不认识这马上的贵人吗?许丞相之子,来人肯定是丞相的亲眷啊!”
远处星星点点的马车影子从沿着路匀速驶来,随着人群情绪高涨,周遭的温度都上涨了几度。
“看看看,来了来了”。
“可真让人好等啊”
“要不是为了这赏钱,谁想在这耗着”
马车缓缓停在了城门,车夫从驾驶处跳下,掀开车帘一角。
“公子,到了,我扶您下车”。
“劳驾了”
扶着车夫的手腕刚下马车,还未整理身下褶皱的衣袍,许尽欢阴阳怪气的语气在远处响起。
“好久不见,我的哥哥”。
迎是来迎了,但许尽欢仍杵在马背上一动不动,没有要下马迎接的意思。
许知归慢步走向许尽欢:“无忧弟弟,许久不见”。
“贵人,没有赏钱吗?”随着人群这一句,围堵在城门的百姓再次闹腾了起来。
许尽欢蹙眉,招了招手,几个侍从拿起装赏钱的绸袋,朝着人群四处分撒,百姓纷纷弯腰捡抢着。
许是故意朝许知归的方向撒,许知归被人群簇拥着挤着,路途遥远导致的身体麻木让他被挤的东倒西歪,站不住脚。
许尽欢看戏般看着人群中许知归的窘态,在马背上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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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嫡子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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