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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别再叹息皱眉头

“/别再叹息皱眉头

怎么会忘掉你所有/”

——队长黄礼格《11》

——

北城中学

北城第一场秋雨来的正正好好,梧桐树的枝繁叶茂渐渐枯没在冗深的草木之中。南栅栏边上的蝶,似乎扑闪着陈年的故事。

屋子里,不知从哪弄来的一台老旧收音机,滋滋啦啦的声音循环播放着Jay的那首《晴天》。

镜子里的姑娘笑意盈盈,洁白头纱半遮面颊,隐约透露出一张向日葵般阳光的脸。

我就这么看着她,笑道:“我明姐都要结婚了,真快啊。”

周明明不经意的一笑:“是啊,挺快的。我和赵宇帆商量着,觉得订婚宴还是在这儿办最好。”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窗外红白色粉刷的墙壁颜色淡褪,只剩下教学楼上“惜时笃学”四个大字依旧醒目。

“的确,毕竟这个地方,有我们太多曾经了,而且听说过几个月老校区就要拆迁了。”我半眯起眼睛盯着停在窗棂上扑闪着翅膀的那只白蝴蝶。

周明明看了我一眼,随口说了一句:”可惜祁远还没回复,毕业之后他在上海,应该也挺忙的,赵宇帆和他也只是偶尔联系。”

“嗯,他不能来,挺遗憾的。”我装作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

这个名字,这么多年,仿佛横在我心上的一根刺,拔不了,也忘不掉。

我一整段青春里的每一个记忆点,都篆刻着一个相同的名字。

祁远。

那段时间以及后来的许多年,我看到街边的老梧桐树、变换的红绿灯、一句无关的歌词、甚至没合上的书本、开着的便利店,都会不自觉的想到他。

我那个时候太幼稚,总以为,未来那么久那么长那么远。很多事情,总有以后的。

后来才知道,越是执着太久的东西,故事的结局似乎越没有那么重要。

那段被称为“我们”的日子没有人可以代替,能肩并肩一起走过一段路,已经很幸运了。

不求结局。

——

我第一次见到祁远,是十四岁。

初二那年秋天,淅淅沥沥的小雨。

午自习的昏昏欲睡是平常事,我在半梦半醒之中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猛烈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吓的一个激灵就直起腰来,闭着眼睛,差一点站起来就一连串的把悔过午自习不该睡觉的台词一顿输出。

“宋零!”

我勉勉强强的睁开一只眼睛。

是周明明。

我长吁一口气,一下子又瘫回座位上:“哎呦,明姐,你吓我一跳。”

“别睡了,今天校领导去开大会去了,外边没人看着,咱俩出去玩会。”

“我快困死了……”

“好学生还上课睡觉。”周明明咂咂嘴,一直不停的拍打着我的肩膀。

“醒醒醒醒醒醒……”

“你烦死了……”

面对我的不耐烦,周明明只是笑了几声,看了看四周,一把拽起我就跑了出去。

“走吧走吧,好学生哪有上课睡觉的。”她拉着我的手。

“那你见过好学生上课旷课的?”我本来想佯装生气板个脸看向周明明,两个人却笑在了一起。

其实我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好学生,语文成绩长居榜首,数学却是一窍不通。其它的中和中和,勉强在班里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只是在别人眼里,我沉默寡言,只有和熟悉的人才会说说笑笑。

看上去就文静内敛的短发,加上还可以的成绩,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总是会让外人觉得我很高傲,倒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其实不是高傲,只是性格稍稍有些慢热而已。

周明明和我截然不同,她梳着高高的马尾辫。大大咧咧,开朗自信,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

不过好在从小到大一直有她在。

我们朝左拐过弯去,梧桐树成荫,清酒色的石板小路上落满了雨,那几棵梧桐树的枝桠还淌着稀稀落落的雨点。

小路的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明明摆了摆手,示意我先别动,她警觉的望过去。

过了几秒,她忽然惊恐地转过头来,脸上仿佛戴了痛苦面具:“宋零,是教导主任!”

我慌了一下,四下看看,一把就拽住周明明的胳膊把她拉进了成荫的老梧桐树后面两栋教学楼的缝隙巷子里。

“我去,宋零,你挺机敏啊,以后你就叫宋零敏,宋灵敏哈哈哈。”

我比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外面,她立马捂住嘴巴点点头。

直到那个戴金丝边眼镜的教导主任径直阔步从前面过去,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我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也挺机敏嘛,那以后你就叫周明敏。”

“机敏小分队成立了,哈哈哈。”

她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前这个仅容一个人侧着身子通过的小巷子,她还是四处打量了一番。

“可以呀你,我在这学校待这么长时间,还没发现有这么个地方呢。以后课间操不想上就躲这儿,绝对没人能找得着……”周明明自己说着都觉得满意的笑起来。

“周明敏同学,你怎么又旷课啊。”

我俩都被这个从身后传来的低沉男声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是赵宇帆。

“我去,这还有个人呢。”我调侃着看了看周明明。

“零姐。”

赵宇帆总是这么叫我,虽然怪怪的。

“刚没看见你呢。”我笑了笑点点头。

一看见赵宇帆黑溜溜的眼睛,原本站在他俩中间的我就识趣的往后闪了闪。

他原本半蹲在地上,离得不远也不近。看见周明明就忽然站起来,把拉链拉上,往上推了推眼镜,站在原地又说:

“所以周明敏同学,你怎么又旷课啊。”

“你别管。”

“我能加入你们机敏小分队不?”赵宇帆嘿嘿一笑。

“一边去,别逼我打你。”

巷子里窄窄的,赵宇帆从后面挤过来走到我俩前面,还是嬉皮笑脸的:“行吧。”

“你在这干嘛。”周明明问他。

“透口气,看书看的我脑仁疼。”他嘿嘿一笑,看了看我又补充说了一句:“你旷课就算了,还带零姐。”。

“你零姐的成绩用你操心了?”

他还是笑,眼睛溜溜的往外看。

我和周明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赵宇帆看着越下越大的雨,狡黠一笑,故作深沉道:“看来,我一时半会还回不去了。”

周明明白了他一眼。

赵宇帆也不说话,就是蹲在地上,托着腮眼睛直直的盯着外面的雨看,时不时的偷偷看一眼周明明。

我站在周明明身后,看看周明明,又看看赵宇帆,脑子里零零碎碎的堆了很多东西。

比如周明明和赵宇帆是怎么认识的来着,比如雨什么时候才能停,比如晚饭是吃土豆鸡块还是吃烧茄子,比如什么时候下课能回班踏踏实实的睡一觉。

我的眼神正游离在越下越大的雨中,突然听见赵宇帆压低声音喊了一句:

“祁远!”

我循声抬头望去,竟然莫名有几秒的失神。

那男孩在雨中忽然停住脚步,往巷子里不可思议的盯着赵宇帆看。

灰蒙蒙的天气让巷子里的光很昏暗,再加上雨天阴沉沉的氛围,我只能勉勉强强的看清他。

和在这个学校里见到的所有男生一样,蓝白色的校服,寸头。他的拉链没有拉上,怀里抱了一本书,却没有拿书挡雨。

模糊的光影里,我仍然觉得他身上干净耀眼的少年气,热烈而不灼人。

“二傻子,快进来躲雨!”赵宇帆喊他。

他似笑非笑,也很快走过来,拿那本书从后面拍了两下赵宇帆的脑袋。

“你又跑哪去了?”赵宇帆问他。

“问题。”他只轻描淡写两个字。

我正想着,他应该很高冷,不太喜欢和人交流吧,赵宇帆就“嘁”的一声笑了。

“拉倒吧,就你还问题。”

那男孩瞪了他一眼,无奈的把那本数学书塞到赵宇帆怀里,然后掏了掏兜,掏出一个橘子来。

“你就去办公室偷了个橘子?”

“两个。”

“你朋友?”男孩微微扬了一下头,声音低沉而有力,似笑非笑的问。

赵宇帆张了张嘴,背过宋零和周明明,表情微妙的冲祁远一直点头。

“你未来嫂子。”赵宇帆一个字一个字的跟他对口型。

“是弟妹吧。”他笑了笑,递出一个橘子。

没等赵宇帆和他斤斤计较是嫂子还是弟妹的称呼,周明明往前就是一拳捣在了赵宇帆后背上:“笑什么呢。”

赵宇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倒是把那个橘子递给周明明:“你和零姐一人一半吧,哈哈哈。”

周明明踌躇了几秒,还是接过来,说了谢谢。

赵宇帆和周明明后面说了些什么话,我已经没再注意。或者说,这么久,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个时候,他立在原地,半个身子淋着雨,半个身子在巷子里。脸上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许是看戏的表情看着他们两个人,而后眼睛往我这里瞟了一下。

我很快收回目光,避开了他那几秒的视线。

“你还不回去吗?”

只一下,他的目光就回到了赵宇帆身上。

“下着雨呢,下着雨呢……”赵宇帆总是冲他使眼色,他竟一个也不接。

他笑了笑,点点头,自己转身走了。

我居然只凝望着他的背影也能出神。

“你回去吧,快下课了。”周明明微微有些不耐烦的对赵宇帆说。

赵宇帆迟疑了一秒很快应下来:“那你俩可小心点。”

周明明勉勉强强的点点头。

“那周明敏同志,赵宇敏先撤了!”赵宇帆憨憨的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想摆个什么手势,最后却直直的全伸开,笨重的冲周明明拜了个拜。

周明明笑了:“拜拜。”

“拜拜。”

赵宇帆又探出头去,四下张望。在确认外面没有人之后,又回头和周明明挥手,淋着大雨冲上前去搭住他的肩膀。

我的眼睛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直到他们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被老梧桐树枝叶半掩住的教学楼后门里面,模糊成一个点。

“还挺机敏。”周明明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她的话像一阵风一样穿过耳膜,我还失神的愣在原地。直到下课铃清脆的响起,周明明长舒一口气,紧紧捏住我的手要走,袭来的一阵轻微的痛感,才让我回过神来。

“宋零,想什么呢?”

“没事,没事。”

周明明一直盯着我看,我又着急补了下一句:“明姐,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赵宇帆……”

“别瞎说。”

“我还啥也没说呢。”

她又白我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

“明姐,反正我觉得,赵宇帆不错。”

周明明淡淡的笑,自言自语:“就他,傻里傻气的,哪好了。”

我嘴上和她打打闹闹的说话,脑海却里总闪过那个男孩的身影,还有他的名字。

祁远。

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总觉得他并不像电影情节里的男主人公那么耀眼,那么光芒万丈。只是普普通通、干干净净的,在我的记忆里,却依旧一直熠熠生辉。

我回到班坐下,小心的看了看周围:少年们肆意张扬的声音从不间断,只有我自己,仿佛心事重重。

雨一直下,梧桐树的叶子也被洗的格外干净,仿佛洗净了一切。

那天下午,周明明给了我半个橘子,不酸也不甜。

“祁远。”我一字一顿,小声的念出这个名字。

只是我那个时候,还并不觉得那就是喜欢。

怎么会就这样奇奇怪怪的喜欢上了一个人呢,没有原因,无需说明的喜欢。

“点、横撇、竖,点……”我默声的写下这半个字,又拿黑油笔密密麻麻的涂掉。

后来的一年半里,我很少遇到他。

他不是那种会在开学典礼上上台讲话的三好学生,不是风靡全校人人都会津津乐道的帅哥校草,也不是时常会出现在光荣榜上的美德少年。

相同的年级,不同的楼层。没有刻意的去见面,就见不到。

我偷偷关注过他的成绩,也偷偷打听过他的性格。可惜除了只能停留在表面的一句两句话,我还是知之甚少。

那段日子里,我时常在停下笔看望窗外的云时想到他。

想到他有没有看到这片云,他会不会觉得这片云很好看;想到如果他喜欢画画,会不会把它画下来;如果他喜欢记录生活,会不会把它写进日记;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会不会拍拍同桌的肩膀,告诉他:“今天的云很好看。”

初中的日子过得反常的平淡,如果有什么能一直一直烙印在心底的事情。

只有那个雨一直下一直下的下午。

——

“6月27日星期四天气阴心情一般。”

日记里,写着对生活的无奈,写着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写着偷偷喜欢的人。

中考失利,我留在了北城中学。

我并不觉得难过,我甚至的觉得,我中考没答上的那些题目,都刚刚好。

因为周明明在这里,他也在这里。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周明明坐在我们老校小区的天台上吹晚风,她塞给我一瓶可乐。

我半蹲在地上,风吹动发丝的时候,她开口问:

“吵架了,和阿姨?”

“嗯。”

“还是不同意呗。”

“嗯。”我沉沉的点着头。

两瓶可乐居然能被我们喝出酒的感觉,我们边喝边聊。聊了很多,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我有一个听上去很遥不可及且与我似乎一点都不沾边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演员。

我喜欢荧幕,喜欢纯粹的表演,喜欢那些百味的人生。

而周明明,以后想当一个幼师。她很喜欢孩子,也喜欢跟孩子待在一起。

即使那个时候已经和家里人因为要学艺术的事情吵的不可开交而不得不作罢。

我还是信誓旦旦的说我以后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举着半瓶可乐说她只想过干净纯粹的生活。

这些,我们彼此都知道彼此。

“宋零,你真的很好,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还年轻,一切皆有可能。”她眼波如水,望着我。

那是周明明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

“……干嘛突然煽情。”

“哎呀……”她好像也有一点手足无措,只是抿着嘴看着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她搞不定的场面。

“我装的。”我看见她哭笑不得的样子,忙趁她不注意回过头去擦眼泪。

“可以嘛宋小姐,多有做演员的天赋,以后红了可别忘了我。”

她总是能一句两句话把原本压抑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我笑了笑:“谢谢我明姐,一定。

“宋零,我又饿了。”

我噗嗤就笑出了声,站在天台上朝楼下小吃摊喊:“阿姨!周明明又饿了!”

那阿姨厚道的笑了:“这回多给你加一个蛋!”

“好嘞!”

而未来还很久远。

——

后来,因为入学成绩差距不小,我和周明明并没有分到一个班,我反倒是和赵宇帆分到了一个班。平时不经常能见到面,所以我们会经常写信,我的书袋里,有一层,装满了她的来信和回信。

赵宇帆来来回回的缠了我很久,才揽到了每天跑三层楼帮我和周明明送信的活。

密密麻麻的信纸上,有快乐的分享,也有不快乐的抱怨。所以即使相隔一段距离,我们也从来不曾在彼此的生活里缺席过。

我所有秘密,那些全世界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周明明都知道。

只有祁远。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

——

我第二次和祁远有交集,是那场大雨过后的第二年。

高一上学期,学校里组织了一个文艺汇演,我们班抽到的主题音乐剧表演。

刚刚组建起来的班级本就没有那么团结,大家还没有熟络起来,所以当老师扯着嗓子在班里问谁要参加的时候,大家都面面相觑。

我是其中第一个举手的。

“就是,老师,宋零肯定行!”赵宇帆就坐在我旁边,转着笔。

老师满意的点点头:“好,那就宋零。”

随后,有几个同学也零零散散的举起了手。

这个老师刚二十出头,平时工作也是喜欢摸鱼,干脆忙里偷闲把组织排练的事情全权交给我负责。

“零姐不是还会弹钢琴么,正好你都包了吧,哈哈哈哈哈。”

“谁跟你说的。”我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一没有脑子的问题。

我想,生命中有很多东西都是不容错过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我一直告诉自己的话。

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渐渐明白我只会离记忆里遥不可及的那片岛越来越远。但我也算是,努力的向它靠近过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我希望他能看见我。

我们几个女生一致同意排练音乐剧《夜空中最亮的星》。

学校报告厅本来是很久不用了的,周明明让赵宇帆找了几个男生直接把舞台收拾的利利索索,还把那一架旧钢琴从五楼的文艺室搬到二楼的报告厅,给我们排练省了不少麻烦。

那些天,我们几个人常常聚在一起来来回回的排练。节目排的得心应手,渐渐关系也好起来。

——

“你们节目排的怎么样了。”

“还好。”

“诶,你们这两天彩排有没有看见十六班话剧那个男主,可帅了。”

“没注意,谁啊?”我淡淡的笑了笑,仿佛真的没注意一样。

“祁远。”

即使我知道她要说出来的是这个名字,听到的那一刻心里还是咯噔一下。我正在整理道具的那双手忽然停了一下,眼睛陡然不转。

迟疑了半刻,然后转头去寻找那把梳子。

“你认识?”

“不认识。”我淡淡的答道。

“奥,也对,你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不过他平时就很一般般啦,要不然也不至于隐藏这么久,没有被我发现。”

我简简单单的聊了几句,那同学便走了。

我把道具整好放在桌子上,靠在椅背上想。

祁远。

这个名字。

只有我自己知道,一次,两次。

消失,出现。

他们班演的是小说《青山处》改编的话剧《1949》,正剧,是压轴。

我至今还记得他演的那个角色的名字,叫,方文远。

可惜就连这些随口便可说起的关于他的信息,我都只是小心翼翼的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我们班的出场顺序在中间,排练了很久很久的剧本,也算是驾轻就熟,中规中矩的演完了。

那天,我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在节目尾声的时候,我坐在舞台的一角弹钢琴。

我的眼神有那么一秒漂移了黑白相间的钢琴键,而是往台下的观众席看去。

他就坐在第一排,穿着一件淡黑色的中山装,双手并拢看向台上。

他是在看我吗,他能,记住我吗。

我希望他看我,也害怕他看我。

表演结束,我们下台鞠躬。

如雷贯耳的掌声,一半是被惊艳,一半出于礼貌吧,向来是这样。

我长舒了一口气,在台上的每一分,既是享受也是煎熬。我下去找周明明,她正坐在靠后的一排偷吃零食,是一袋薯片。

她正兴高采烈的告诉我,我演的很好。刚刚台下还有很多人讨论弹钢琴的那个女孩,她逢人就兴高采烈的告诉他们:

“她叫宋零啊,她叫宋零。”

我正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想着把薯片拿过来尝一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同学你好,我能请你帮一个忙吗?”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戴着一个鸭舌帽,手里攥了一沓很厚的纸,像是剧本。

“我?”我诧异的盯着他看。

“嗯,我们的演员出了一点突发状况,马上就要上场了,你的服装挺合适的,你能来帮我们演一下这个角色吗?”

“可是……”

“没事没事,特别简单,就是我们的主人公来买花,你到时候给他拿一束花,然后找他钱就好了。”

主人公?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男生正盯着手腕上的手表出神的看。

是祁远。

我恍恍惚惚的看了他一眼,脑子里嗡嗡的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就点了头答应下来。

“谢谢你同学。”他把剧本给我,还拿红笔标注了一下我着重看的部分。

场景四:花店

……

熟读了几遍台词,我浑浑噩噩的就上了台。

我站在舞台一角的台子上,看着他表演。甚至他一字一句的念出来的台词,我仿佛都放了0.8倍速去听。

等我恍惚间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朝我这边走过来了,我很快调整好位置。

站在比他高一截的台子上,我往下压了压拿礼帽的帽檐,挡住了半张脸。我抬眼看见的,一半多都是黑色的遮挡物,视线只能落在他的肩膀处,一直没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小姐,我要买一束玫瑰花。”他递给我一张票子。

我迟疑了一下才接过去,从身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那束玫瑰花递给他。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那束玫瑰花居然是真的。

那束玫瑰花停在半空中,舞台的灯光打在他的手上,照的通亮。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两片玫瑰花的花瓣散落在地上。

我忽然有点不知所措的害怕,微微抬起头看他,却始终没敢正视他的眼睛。

他很快就接过去。

“先生,找你的钱。”我把事先准备好的道具递给他。

他接过那两张票子,下意识的抬头看了我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我都会害怕和他对视,每次他偶然间望向我的时候,我心里想的都是:

别看我,我不好看。

我又一次刻意闪躲了他的眼神。

或许他也会觉得这个女生很奇怪吧,也或他应该根本不会在意。

表演还在继续,后来按照剧本的设定,人群一拥而入,我很快就离场了。

还好没出什么大的意外。

“不好意思,我刚刚……”我跟那个男孩道歉,“其实应该跟你们都道个歉的。”

“没事,你真挺棒的,那会我就看见你了。”那个男孩还是一直笑。“你的钢琴弹的也挺好的,我觉得很高级。”

我窘迫的笑了笑,打算赶紧离开。

“等会结束上去拍照留念,你也去吧!”

“啊?我就算了吧。”我恨不得马上从这里逃走,一直摇头。

“那……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宋零。”我微微动了动嘴唇。

“好,我叫陈白,以后就是朋友了。”

“嗯,谢谢。”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一个人沿着报告厅两排座位中间的台阶,一级一级的走。

身后是少年们肆意张扬的声音,还有戏剧里那个时代的爱与不舍。

我没有敢回头,只是默默的坐到了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静静的,远远的看着他,看着方文远,看着祁远。

在这场表演落幕的时候,在人海中最不显眼的位置,我为他鼓掌。

两千四百八十五分之一。

那好像是我站在人群中唯一能做的了。

那天之后,他的名字仿佛经常能听到。

他不再是像我之前觉得的那样,是在校园里没有讨论度的一个人。

至少那一段时间,跑操时、路队里、饭桌上,到处都能听见讨论他的人。

“祁远吗?我觉得他演的特别好。”

“啊啊啊方文远真的意难平了……”

“我觉得他好帅啊!”

“人也特别好。”

“好像成绩不怎么样。”

“十六班的嘛,正常。”

她们讨论这种话题的时候,我一般都不参与。所以她们自顾自的讨论,就总是让我充当公证人的角色。

“你觉得呢?”她们边吃蘸酱的馒头,还会时不时的边鼓着腮问我一句。

我极力装作若无其事,仿佛那些问题都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一样,微笑着说:“挺好的。”

她们大概也觉得我没意思极了,渐渐的也就不问了。

我好像忽然从一个人,变成了很多人中的一个,只是也没有人知道。

——

后来就迎来了北城乍暖还寒的春天。

高一刚分了新班的时候,大家都有自己的伴,而我因为有些慢热,总是独来独往。

时佳欣是我在新班里交到的一个朋友,我们被安排晚上擦黑板的值日,所以一开始的那段日子,下晚自习之后我们两个就时常搭伴一起回宿舍。

“零,从今天开始你下晚自习就不用等我啦。”这一天,时佳欣突然凑过来跟我说。

“嗯?那你自己走?”

时佳欣抿着嘴笑了笑:“我等我男朋友。”

“男朋友?!”我向来是喜欢八卦的,就立马凑近,眼神里全是好奇的和她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来,两个吃瓜群众七嘴八舌。

“叫什么呀?”我问。

“祁,远。”她还特地停顿了一下。

我愣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忽然黯淡无光。

“宋零……怎么了?”

“没事。”我勉强的恢复了笑容,语调低沉平淡,似无关痛痒。

“就是那个十六班演方文远那个男生,当时他们班还找你去当了个群演呢,你不记得了?”她兴奋的和我解释着。

“嗯……有点印象。”

我脸上的笑意逐渐淡退下去,表情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像丝线缠绕住心脏,那样的难受。后面她说的话,全部像针一样刺痛着我的耳膜,而后只剩下痛感。

——

高一那年,祁远和我一个朋友曾经谈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恋爱。

开始的原因,我不清楚。甚至结束的原因,我也不清楚。

我只是抱着一袋方便面浑浑噩噩的坐在宿舍空铺的床板子上,听剩下的那些人把故事、原因和解决办法都来来回回的说了个遍。

时佳欣是在文艺汇演那一天第一次见到祁远的。是在那一天,喜欢上祁远的。也是在那一天,认识祁远的。

我羡慕她可以三件事同一天做完,而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和认识之间,隔了整整的两年还是遥遥无期。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就会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够好到去接近他。何止是他就站在我眼前的时候,就连隔着人山人海的一个对视,我都会觉得惶恐不已。

所以爱会附带自卑吗。

——

那天晚上,下了自习课,大家行色匆匆的都往宿舍赶,我和时佳欣做完值日,我正准备离开,出门的时候,正巧撞上祁远。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班里空荡荡的座位。

我回头的瞬间,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然后问道:“那个……她呢?”他的眼睛四下张望,看了隔壁班空荡荡的座位,看了整个楼层昏暗的灯光,只是全然没有正视我一眼。

“里……里边。”我稍微有些结巴,心跳的很乱,没有敢抬头去看他,只是告诉他在班里坐着,就快步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走在路上,那天的风很大,梧桐树的叶子被吹的沙沙作响。

可能心里有一场海啸,只是平静的站着,平静的走路,没让任何人知道。

时佳欣和我讲过,那段时光真的很快乐,她会在他打球的时候去给他送水,他会偷偷给她在桌子里塞一瓶可乐。

只是可惜,他们最后还是因为性格原因,没有走到一起。

她写给祁远的最后一封信里,她的开头是:我的文远先生……

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温柔到信的最后一段,写的都是:

那就不在一起啦。

时佳欣很好,长的好性格好成绩也好。

所以祁远喜欢她,一点也不奇怪。

对这段现在提起来,对于所有人,都应该已经是翻篇很久的感情,我有过真心祝福,也有过惋惜和遗憾。但是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我也偷偷的有过羡慕,或者是说,一点点嫉妒。

在他拿校服给她挡风的时候,在她叮嘱他感冒记得吃药的时候。

原因,我当时也不清楚。

原来我喜欢他好久好久了,从那一年春天,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抱着书,淋着雨,揣着橘子,肆意奔跑,从而成了我心里关于那个春天唯一的记忆。

我自己都后知后觉。

只是我从来都不相信有的人会一眼便闯进自己的心里。所以过去的这么多年,我竟然从来都没觉得,那些偶尔间有意无意的想起,是惦念,那些羡慕之余穿梭在心脏之间的痛觉。

是因为喜欢。

——

“那是我一生仅有一次的热烈。”

年轻人就是这样,有不靠谱的莽撞,也有因为自卑时而闪烁的颓唐。

我们都要强,那时候我们从不相信命运。我们觉得生活比上学容易得多,不上学又不会饿死。甚至去大街上卖唱也可以养家糊口,随便写点什么就能引得一片喝彩,大不了就去搬砖。

无解。

后来文理分科,我终于重新和周明明分到了一个班。

这一次,因为他和赵宇帆分到了一个班,两个人一起,我渐渐多了很多他的消息。

只是赵宇帆追着周明明跑的时候,他一般都不会在。

周明明和赵宇帆还有他是团员,一周上一次团课。赵宇帆死乞白赖的坐在了周明明旁边,自然也拉着他一起,虽然他是极不情愿的。

于是我开始在日历上画下每周五第十节课课间的日程:去二楼接周明明。

周明明也好奇,就这么一段距离,我干嘛天天跑腿去接她。

我只是说:“因为我也无聊。”

每次课下了之后,祁远总是第一个跑出来的,他的座位离后门近,一出门对面就是班。估计是早早的上课就把东西收拾好,一下课就跑了。

但是我可以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

——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落下来,我正盯着看的失神,就听见周明明嘟嘟囔囔的走过来。

“真麻烦,老班让我带人去看环境区的卫生,我还拿错着祁远的卷子忘了还给他,一会上团课的时候要讲呢。”

“我去吧,正好我得去二楼登记作业。”

“太好了,还得是我零姐,正好我不想看见赵宇帆。”周明明说完,就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我只是笑了笑,拿着那张只写了他名字的空白卷子发呆。

“宋零,去哪儿。”

“登作业去。”

“你语文作业今天不是登过了吗?”

“忘写日期了,还得再去一次。”

时佳欣点了点头就继续唠嗑去了。

走出那扇门,我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心悸,我已经后悔了,怎么就莽莽撞撞的答应了周明明。

本来想着可以借此机会和他多说几句话,但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手足无措。

我努力练习着那句台词,最后还是觉得自己不太敢。站他们班门口,想着随便找一个人转交他算了。正不知道念叨着什么的时候,从后门处大摇大摆的走出来一个人。

“同学,这个给祁远。”我没管三七二十一就叫住了他。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笑起来:“我就是啊。”

听见声音,我才看了他一眼,手足无措的点了点头:“昂……那个,给你。”

“谢谢啊,谢谢啊。”他一直笑着接过去,就很快回了班。

我还心有余悸的站在原地,一阵阵形容不清的感觉仿佛涌动在全身各处,像是经历了一场风雪缤纷。

我回过神来就打算赶快回去。

“宋零?”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人直直的在后面站着,我忽然想起来他的名字,陈白。

“嗨。”我略显拘谨的和他打了招呼。

“你……”

“奥,我来帮朋友送个东西。”

“嗷……那你现在要回去吗?”

“嗯。”

“我正好去一楼办公室,一起吧。”

“好。”

他跟我说,他刚刚被语文老师骂了一顿,因为作文写的太差劲。

“我们语文老师老是给我们念你的作文。”

“是吗,我都不知道。”

“对呀,还让我们多跟你学学,尤其是我这样的。”

我笑了笑:“我哪有那么厉害,其实作文也都是套模板的。”

他点点头,好像把话听进去了,憨憨的笑了笑说:“我下次试试。”

“对了,我能留你一个联系方式吗,文艺汇演那天,把这事忘了。”

“当然。”

——

后来的时间里,我努力的把那一整年的团课记录和青年学习都做的很好,拿到了唯一一个高三上半学期成为新团员的名额。

我就坐在周明明的旁边,和祁远,中间只隔着两个人。

十七岁那年,祁远终于认识了我。

“哈喽,我叫,祁远。”

“宋零。”

三年了,这不就正是我所期待的吗,可是我居然不争气的死活没有再多说出一个字来。

“她挺高冷?”祁远戳了戳周明明,笑着问。

“那是人家不想跟你说话。”

“没有没有。”我连忙解释。

他也笑:“开玩笑的。”

我每次在餐厅或者回宿舍的路上看到他,总是会躲着他,因为打招呼之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还不如不说。

那天,在餐厅,我拿着两瓶可乐,迎面撞上他,又想着怎么搪塞过去。

“你怎么总装作看不见我。”他笑了笑。

“啊?没有啊。”

他嘿嘿一笑,拿着两瓶可乐,本来想塞给我:“赵宇帆那小子给你俩的。”后来看了看我又说:“你坐哪,我帮你送过去。”

“好,谢谢啊。”

“谢啥,做好事不留名,哈哈哈。”

——

在周明明熟络的带领下,我们也渐渐熟了起来。聊天,谈心,甚至一起八卦讨论,都会有。

我们,偶尔课上走神的时候,总会托着腮看着周明明和赵宇帆不约而同的撇嘴一笑。

我也常常觉得辛运,只是认识他这件事,已经很幸运了。

他不怎么听课,上课的时候,桌子里总会有很多好吃的。

“祁远!”那个老师喊他。

他立马把橘子塞进桌膛,背着手板板正正的坐好,赵宇帆在一旁捂嘴笑得快要炸了。

“去去去,拿着你的橘子,靠墙给我站一节课!”

全班哄堂大笑,眼神都落在他身上。

他笑了笑就点头答应,正好站到我的旁边。

我看他的时候,他正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正想着他怎么如此玻璃心,他就忽然变了脸呲牙笑了起来。

我看着他,就也笑。

“你吃不吃橘子。”他朝我笑,眸中似乘了万古春盛。

我点点头,他就递一半剥好的橘子过来。

我把橘子塞进嘴里,看着他问道:“祁远,你……真的没事?”

“没事,下周上课的时候她肯定早把这事忘了。”

“那就好。”

“诶,宋零,你上团课真的在听她讲课吗?”

“怎么可能。”

“装的真像。”

“哈哈哈哈,你这算是夸我吗。”

“当然,那你下次坐我旁边吧,你坐那边,周明明也顾不上理你。”

“好。”

后来我就和赵宇帆换了位置,祁远不经常听团课,又是老师的重点观察对象,不敢说话,就总是给我传纸条。

Y:那周明明到底对赵宇帆有意思没

S:你这么八卦呢我还以为你不感兴趣

Y:这就八卦了?我就了解了解情况

S:这你还看不出来?自己悟呗

Y:口风还挺紧

S:怎么没人追你呢眼光太高了?

Y:不是哎呦

S:我还以为是你谁都看不上呢

Y:我都长成这样了还敢看不上别人哈哈哈

他的字很不好认,我把那张字条举得很高,阳光透过那张字条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就放下来。

“你想去学表演?”他试探着问。

我的心尖一颤,略显平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之前听赵宇帆提了一句。”

“奥。”

“家长不同意啊。”

“嗯。”

“也是,你成绩这么好,家长肯定还是希望你择一条稳妥点的路,学表演……不确定性太多了。”

“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直一直的点头。

“不过你管他们的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最重要。只要你想去,什么时候都不晚。”

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无可奈何。记忆里的那个现在已经不想提起来的梦想,像风,抓不住,就像他一样。

我鼻子一酸,眼睛泛红,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看着他,再这样看下去,我会哭的。

在他面前,我不能落泪。

我转过头去,假装翻找东西。

他似乎看出来我的难过,就转移了话题。

“那个……卷子给我抄抄。”

“瞎写的。”

“没事儿,错的我也抄。”

我噗嗤一笑,把卷子拿给他,看着他瞟一眼我的,写一个字。

那一段日子真的很好,好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依旧舍不得。

——

那一年的四月份,我给他写了一封信,信里的一字一句,都在告诉他,我喜欢你。

字迹斑驳,光影重叠。

我把信叠好放在衣兜里。

那天晚上的春雨淋漓我能记好久,那棵老梧桐树依旧不规矩的生长着。我没有打伞,站在楼梯间的尽头等他。

“你怎么不打伞啊。”他握着伞柄,看见我就走过来似笑非笑的问道。

“啊……那个,我有事着急回宿舍,雨也不大。”我还是那样语无伦次的解释着。

“那也不行,我送你回去吧。”他仿佛习惯了我的语无伦次,就把伞向我这边移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抓着伞柄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我无处安放的冰凉的手,我像是触电一样快速的抽离开手。

有人说,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敢靠他太近的。

他只是笑了笑,把伞往我这边移着,他的右肩已经有些淋湿了。

我们离的很近,我咬着泛白的嘴唇,左手在兜里摩挲着那张信纸。看着他紧握着伞柄的那双手,看着我们身侧稀稀落落的雨点,最终把那封信揣回了衣兜里最深的地方。

我还是没有那么勇敢。

他把我送到男女宿舍楼的分界,拐弯到宿舍楼还有一段路。他没说话,把伞塞给我,我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自己就拿手挡着脑袋,淋着雨跑回宿舍了。

我撑着伞就站在原地看着他。

我想,也许这样,我们还能走很远很远。

那段时间,我也想了好久,我和他以后的样子。是普普通通的朋友,还是无话不谈的知己。

还是要相信,很多事情,总有以后呢。

或许,这样以朋友的身份一直陪着他,我已经很知足了。

不求结局。

——

九月黄昏,夕阳散尽余温,天地连成一片。

我背着书包在落叶成堆的小径里漫步,偶尔摘一片欲落的干枯树叶捏碎。

有人从左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习惯性的从右边一回头。

祁远正站在我身后咧着嘴笑。

仿佛是我发现他让他觉得没有成就感了,他撇撇嘴抱怨道:“哪有你这么回头的。”

我笑了笑:“你这么无聊啊。”

“不是,你怎么自己,周明明呢?”他刚问出这句话,就似乎知道了答案,笑出了声。

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他也知道,我们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又是秋天了。”我自言自语着。

没想到他突然搭了话:“对啊,你喜欢秋天?”

“还好,我更喜欢春天。”

“我不喜欢春天。”

“为什么?”

“不为什么,北城的春天太冷了。”他说。

“好简单的理由。”我笑了笑。

“因为你问了一个小学生问题。”他哈哈哈哈哈的笑着。

“你以后想去哪个城市?”他顿了一下,忽然问我。

我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绊住脚,半晌只回答道:“不知道,你呢。”

“上海吧,我喜欢这个城市。”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之前不是说想学金融吗,那以后去了上海,发展空间挺大的。”

“真服了,你这个人,怎么什么事都说的这么一本正经的。”他笑笑。

“没有呀。”我提到未来,总是容易想到记忆里面那片无法抵达的岛,然后难过。

“其实,我这个人呢,没什么梦想,就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一直快快乐乐的,就行了。”

我笑出了声:“这怎么不算有梦想。”

他看着我,好像想说什么,又没说。

“就凭你这句话,我请你喝奶茶。”他透如玻璃片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哈哈哈,好。”

他站在我身边,看着我选了三分糖的热奶茶。

我回过头发觉他一直看着我,稍微有些结巴的问他:“看什么呢?”

“嗯?没有……你在听歌?”

“嗯,晴天,这首歌我能听一辈子。”

“哈哈哈行,我也要听。”他笑了笑。

我就把那只耳机拿出来,我的手伸到他耳边的时候,拿着耳机的那只手突然停住了,他看了我一眼,歪了一下脑袋又往前凑了凑。

我迅速的把另一只耳机给他戴上,然后撤开了眼睛。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

北城的梧桐树又枝繁叶茂。

祁远和赵宇帆抱着两箱奶茶放到讲台上:“学校买的,都一样的。”

赵宇帆随即从讲台那一侧溜去后排找周明明了,我看着祁远略显不自在的出去站在门口张望着什么。

少年们一拥而上,我就直直的坐在座位上看他傻乎乎的样子。

张望了一会,他就消失了。我有些失望的低下头,继续做堆积成山的卷子。

“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的宋零。”他又从后门眨巴着眼睛在人群里看。

我正坐在椅子上望着那道解不出的数学题出神,忽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心脏像是漏掉一拍一样。

少年们的眼神几乎和我同时望去,看见他不停张望的身影,唏嘘起来。

我假意咳嗽了几声,他就看见了离门口不远的我,笑了笑,跟我对口型:快出来。

我比了个OK的手势,把笔放下就三两步小跑了出去。

“有事?”

“没事,给你这个。”他拿着一杯奶茶递给我。

“谢谢啊……”

笑的不柔和,我至今仍记得,而是棱角分明。我还没来得及说完话,他就摆摆手离开了,他总这样。

他走到走廊尽头拐弯的时候,又回过头和我说了再见。我也说一样的话,看着他消失在尽头。

我尝了一口,是三分糖的热奶茶。

我站在教室门口,我能感觉到心脏剧烈的跳动,脑海里隐隐约约有一瞬间的念头,又被压下去。

望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我恍惚到想起那年冬天。

那个时候,他站在这里,和我说了第一句话,一共三个字,都是关于另一个女孩。

现在想起来,的却是好久好久了。

那些过去,真的已经过去的干干净净。

“宋零,你是不是,喜欢祁远啊。”周明明抓了一把瓜子,倚在门框上,眼神中带着戏谑的意味。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嘴角微微动了动。

“怎么可能。”我语气平淡,看不出内心波澜。

“那他喜欢你。”

“怎么可能。”我又重复着上一句一样的话,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一样。

“我们这可都是凉的。”她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你不就爱喝凉的吗。”我神色平静。

她似乎隐隐约约的察觉到我的不悦,就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给我的校服衣兜里揣了一大把瓜子。

我转过头去看着她笑:“二。”

我那个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的这个人,开始愿意和我吐露心扉,甚至也会把我随口说的一句话记在心上。

可是我还是没敢和他说那四个字,那四个字,就像是一道疤一样,封在那一年的四月底,封在那封没有交给他的信里,封在心里。

后来的我们,喊彼此名字的时候,都没有了怯生生;我们谈起彼此的时候,都不止是局限于我记忆里单方面的那些际遇;我们想到彼此的时候,都会有模样,声音,些许细枝末节和一桩桩一件件永远不会觉得乏味的事。

而我们那个时候,都以为,我们的青春,永远不会落幕的。

——

“又是夏天了,最后一个夏天。”

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蝉鸣不止的夏天,窗外的晚风,六月少年时代的落幕。

毕业那天,我的朋友圈发了一组九张的照片,我把我和祁远唯一的那张合照,放在了最中间。

配的文案是:走过的路不会忘遇见的人也是。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我们四个人聚在一个永远有风吹来,种满梧桐树的老街区,一人拿着一罐可乐。

深乌青色的天空中那片月,和我们一样,一样孤独,也一样热烈。

那天,赵宇帆第一次郑重的和周明明说喜欢,那是我第二次看见周明明落泪,和之前的所有都截然不同。

她郑重的点头答应。

“干杯!”我们四个人把可乐罐碰在一起。

我们四个人就那样趴在天台上吹晚风。

“要去上海了?”风吹动我鬓间细碎的发丝,吹的眼睛生疼。

“嗯。”他的头点的沉重。

“你去北京读大学?”过了好久,他又问我。

“嗯。”我艰涩而认真的点头。

他的脸色有些凝重,但平淡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丝笑意,没再说什么。

大风遥遥,我们四个人都没有话。就这样直直的坐着,直到凌晨四点半,才发觉。

也许,该回家了。

赵宇帆拉着周明明走在前面,我和祁远肩并肩的走在后面。

缓慢的走着这一段路,酝酿着莫名的孤独感,路灯和月光勾连、折叠、拉长映在人身上,没有路灯的那一面黑的一塌糊涂。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分开的时候回头,才发现,原来那个夏天,北城的梧桐树已经早早的就枝繁叶茂了。

走到楼下的时候,我们像往常一样说了再见。

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给过自己一丁点勇敢去拉他的那双手。

我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抬眼,看见他乌黑的目光深敛似海。

“宋零,祝你早日实现你的梦想。”

“你也是,一路顺风。”

他定了定,抿嘴笑起来,伸出双臂,忽然抱了抱我。

我手臂一僵,脸上的表情有瞬间凝滞,愣住好久好久,才敢抬起手,轻轻的碰了碰他的后背。

“一路顺风。”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的人生轨迹,不会重合了。

因为他是风啊,如果为我停留了,就不是风了。

——

一年又一年。

我在北京一所大学读管理系,周明明学了幼师,和赵宇帆在一起。

而祁远真的去了上海,他喜欢的城市,学他喜欢的金融。

我还是喜欢他,仿佛回到了一开始。倦飞的鸟,飘过的云,心里的树,我都想一个不落的告诉他。

只是我不会常常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我看着他三天可见的朋友圈,他有他的新生活,似乎每一天,都很快乐。

他似乎也不会刻意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从每天习惯的早安晚安,到偶尔给对方的朋友圈点个赞,再到后来逢年过节打好却没有发送出去的那一句祝福。

或许那些后来,我们都用来抓住人生了。

我每天抱着课本,穿梭在宿舍,餐厅和教室之间,三点一线。我竟然觉得,曾经期待已久的大学生活,仿佛没有那么好。

大一的某一瞬间,我抱着书,在这个学校里驻足的时候。抬头就是一颗绿意盎然的老槐树,四月份凉丝丝的雨忽然稀稀落落的落下来,落到青苔铺满的石板路,落到我微微泛红的鼻尖。

我突然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我又想起来之前抱着可乐在老旧天台上和周明明畅聊人生的那个我,那个即使全世界都反对也信誓旦旦的说以后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我,那个提到未来,都是两眼放光的我。

又想起来祁远说过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最重要,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不晚。”

还有记忆里那棵一直反复枯荣的梧桐树。

我忽然在那一瞬间决定了,我要去学表演。

毋庸置疑,和家里人吵的不可开交,反对和劝阻声、质疑和嘲讽声在我的耳边嗡嗡嗡的响着,很久很久。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放弃安稳的大学生活,要放弃未来的高薪工作。

但是这一次,我就是,下定决心的要去了。

人生的遗憾太多太多了,我不想太后悔。

安顿下来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想给他发一条消息。告诉他,我做到了。我以后,可以像你一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但是怕打扰,怕自己越来越放不下,更怕他冷冰冰的回应。

还是算了。

原来曾经想了很多次的后来,最后,我们还是走散了。

——

“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我还是喜欢听晴天,只是已经不比之前。

陈白在校读编导系,知道我换了专业,刚开始融入不进去也跟不上课程的时候,也是他一直在帮我。

他说,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很为我高兴。

后来我才渐渐发觉,这个人,他会点赞我的每一条朋友圈,会秒回我的每一条消息。

他每天身边都会莫名其妙的发生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所以每次他的聊天开场白都会是:“我跟你说……”

他也会想尽办法得知我喜欢清汤还是红汤的火锅,爱喝几分糖的奶茶。

我才发现,原来也会有那么一个人笨拙也真诚的去爱自己,就像我爱他一样。

“没人追你嘛,是不是眼光太高了。”

我顿了顿,想起来那年,祁远说过的话。

“我都长成这样了,还敢看不上别人。”

“我都长成这样了,还敢看不上别人。”我笑了笑,把这一行文字发送出去。

“哪有啊,我觉得你挺好的。”

我不知所以的笑了笑,然后长按界面,不显示这页聊天记录。

我讨厌他的沉默发现我对不爱的人也沉默。

爱就是一物降一物。

就这样,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只是谁都没有说。

我也一直刻意的和他保持着距离。

——

“时间过得真快啊。”

大三的时候,陈白突然和我说,他要走了,去重庆,实习。我自然要给他践行。

那天,北京下了小雨。我们在一家火锅店里,他点了清汤和麻辣的鸳鸯锅。

“原来你能吃辣啊,之前都没见过你吃辣。”我笑了笑,递给他一听可乐。

他说:“你不吃辣嘛,习惯了。”

那是冬天,店里的水汽向上蒸腾,我微微皱着眉,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今天不喝这个,拿起一罐啤酒就咕嘟咕嘟的喝下去。

我只愣愣的坐在那里看着他。

“宋零,其实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

我鼻子一酸,眼眶泛红,嘴角微微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摆了摆手。

“没关系。”

“其实吧,这么多年……”

我沉默的坐在他的对面,听着他每字每句的喜欢。

从那年春天他叫住我让我看标注的密密麻麻的剧本,到现在我们面对面坐着的这一秒,甚至我每一次站在窗外偶然间看见他在窗边的一个招呼,他都记得。

我的眼泪从眼角一滴一滴的滑落。

我从来都没有无动于衷,我只是从十四岁到现在,心里一直有一个人。放不下,忘不了,我不知道该怎样接受他那份喜欢。

我的眼泪簌簌而落,我半哑着嗓子: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

“宋零,谢谢你。谢谢你,也让我变成了更好的人。”

我不知所以的点头,脑子嗡嗡的听见他说了一句:“我要走了,再见。”

“一路顺风。”我在泪光中举杯,看见他一饮而尽。

“一路顺风。”

——

我和周明明,我要强,她随缘。

幸运的是,大学毕业之后,也侥幸接了几部戏。虽然没有太高的知名度,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已经很好了。

后来有了稳定的工作,那些曾经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声渐渐低落下去。

我的生活很好,好到是我曾经不敢想的样子。只是偶尔想到祁远和那段过去的时候,还是觉得遗憾。

时间一直在平淡那段记忆,但是从来没有平淡那些感情。

后来人难入心。

我不愿意认识太多新的人,甚至没有办法试着去喜欢一个新的人。

陈白时不时会发来消息问候,他说他在重庆一切都好。周明明和赵宇帆也回到了北京发展,我们三个还是经常小聚,只是没有祁远。

听说他在上海的一家金融公司做的不错,也交了新的女朋友,我就更没有理由去打扰了。

他也终于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遇见了喜欢的人,我真心为他开心。

二十七岁,我等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主角。

我拿着合同,掏出手机,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是祁远。

我打开我和他的聊天界面,上一条消息,是两年前新年的一句新年快乐,他回复了,同乐。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没有矛盾,没有误会,没有隔阂,也还是会疏远。

其实有的人,其实在你十几岁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你们的结局了。

但我们依然选择去爱了,不是吗。

即使这场爱,没有那么勇敢,但它仍旧,轰轰烈烈。

我就蹲在北京人来人往的某条街的马路边,大家都行色匆匆,没有人回头,大家都在向前走。

我也该向前走了,对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给周明明打通了电话。

“我零姐这么忙,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啊。”她笑着问我。

我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会那么想哭。

“你在干嘛呢。”我忍住呜咽的声音问她。

“我和赵宇帆吃饭呢,你……咋啦这是?”

她似乎听出了我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没事儿。”

“你拉倒吧,谁欺负你了,在哪呢,我现在找你去。”

“我给你发……那个定位。”

阳光从手掌的缝隙穿过,刺痛眼睛,无论如何,这个城市还是车水马龙。

周明明下了出租车就朝我跑过来。

“咋啦,咋啦这是……”

我冲上去就抱住她,眼泪吧嗒吧嗒不争气的掉,她什么都没说,就是一直拍着我的后背:“没事儿,没事儿啊,别哭。”

我调整了好久,之后,她又问我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谁欺负我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失神,最后还是轻描淡写的像每一个之前一样说:“没有。”

我拿出拿那张合同给她看。

好像一个盛大的秘密在我心底封尘,我再也没有办法开口,把它告诉别人。

“吓死我了你!这你还哭!”她拿包打了我一下:“今天晚上的饭,你请!”

“好。”

“还有一个事,我正想找你说呢。”

“是吗。”

她伸出左手,中指戴着的一枚戒指格外耀眼。

我的眼珠动了动,惊讶又欣喜的看着她,缓了许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落泪。

我从心底为她高兴,终于有结局了。

这么多年。

——

我们回到了北城,北城的梧桐和当年一般无二。

已经是春天了,只是北城的春天太冷了。

“宋零,你帮我想想,订婚宴上,我该说点什么啊。”周明明窝在沙发上,突然把电视剧按了暂停键。

“我哪知道啊。”

“宋零,你最好了,上学的时候你就语文成绩好,你快帮我想想。”

“真拿你没办法。”

她把纸笔递给我就继续追剧去了,我接过来,盯着那张纸,忽然就莫名其妙的就在上面写了两行字:

亲爱的祁远先生,喜欢你……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画面,那个我只在梦里见过的白婚纱,黑礼服,手捧花。

我转向他,一字一句坚定的说着那句: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可是有的人,就是得用时间,用青春,反反复复的去确认最后真的没有结果。

周明明盯着荧幕里那些肆意奔跑的少年,突然说:“宋零,真怀念那个时候啊。”

“是啊。”我双眼苍凉,叹了口气。

怎么会不怀念呢,那时候天天见。

我和祁远,还有网易云音乐的好友,好久之前加的,一直在页面上。

我已经好久不听晴天了,播放列表里的榜首是一首叫《11》的歌。

是啊,已经2022年了。

我翻看好友列表的时候,盯着看他的头像,和微信一样,是情侣的,我指尖一碰,不小心把那首歌快捷分享给了他。

我心里一震,手忙脚乱的打算撤回。

他很快回复:哈哈哈,不听晴天啦。

隔着屏幕,我的心恍然落下来。

我说:太久了。

我带上耳机,歌词的一字一句,都扎在我的心里。

“爱意就像大雨落下 怎么能让人不牵挂

过得好吗想说的话 你能听到吗。”

那年夏天,我们会相视一笑,他会送我回宿舍。他给我打伞,我们听过同一首歌,他告诉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最重要,他记得我喜欢三分糖的热奶茶,我们也一起遥想过未来。

那漫长而又短暂的岁月里,会有那么一秒吗,他有一点点喜欢我。

我一直在遗憾,遗憾的不是我们最后没有走到一起,是他从来都没有看见过我对他的那些喜欢。

他不知道在他认识我之前,我已经偷偷的喜欢了他一整个青春。

那封信,那些无数个难过的瞬间,祁远一丝一毫都不知道。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对我有过不舍,有过难忘,有过惦念,但是从来没有喜欢。

——

我迟疑了一下,回过神来,突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就像是堵了一团东西,说不出话。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熟悉又陌生的旋律在耳边盘旋,飞远,好像唤起那段封尘已久的记忆。

我压着哭腔对正在座椅上上妆的周明明说了一句:“明明,我出去透口气。”

门口的宾客吵吵嚷嚷,晚风拂过枝桠,我抬眼看了看那对迎宾气球:

赵宇帆先生&周明明小姐

我坦然的笑了笑,像是这许多年盛大而难熬的青春,终于在心里有了一个着落点。

梧桐叶落的小径里,春雨后潮湿的空气总归是干净的。像极了许多年前,我们一起盼望那年冬天第一场雪来的时候。

一切都和那个时候无二分别,除了我们。

订婚宴很快开始,我就站在台下的人群里,看着他们交换戒指,看着他们的眼睛里,都是彼此。

我看着她,看着她的样子,看着她笑的样子,看着她幸福的样子,不知不觉的落泪了。

“下面请新娘扔手捧花。”

“朋友们,手捧花呢,就不扔了,我今天,我要把我所有的桃花运,都给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宋零!”

我愣了一下神,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众人推搡着到了台前。

周明明把手捧花递到了我手上。

我略带着颤颤巍巍的接过来,把那捧花放在胸口,望着她深邃的眼睛:“要幸福。”

“会的。”她还是笑,笑里一张向日葵一样的面孔。

明明,我是真的羡慕你。

原来我们的青春是那么短,遗忘却又那么长。

——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我和周明明说我喝多了,想自己出去走走。

北城依旧是草木在零零碎碎的雨中葳蕤的季节。碎雨稀稀落落,滴滴点点,积落的水被雨打出一圈圈的细碎涟漪,像极了十四岁的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

那段过去,就像针一样刺痛在我的心脏。

“宋零。”

我怅然若失的回过头,是他。

“祁,远。”

我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喊出记忆里久违的这个名字,心似乎隐隐在痛。

脑海里仿佛有零零散散的片段、回忆、情节重重叠叠,又渐渐模糊下去。

没有我曾经想过无数次的痛哭或者难过,我只是再平平淡淡不过的,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好久不见。”

“嗯,确实好久没见了,不过呀,看背影我就认出你了。”

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身上仍有一丝少年的单薄之意,脸上的意气风发却较从前更盛。

“我这么好认啊,哈哈。”和他比起来,我的一字一句竟然显得生涩。

“啊……我……前两天刚看见你的海报。”

“哈哈哈是嘛。”

“嗯。”

略显生疏的寒暄,让我竟然恍惚到,我们那些过去,真的真真实实的存在过吗。

我就这么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好像是我自十四岁第一次见到他以来,第一次,把我自己完完整整的放到他面前。那样轻松,释然的看着他。

原来,我只是想见他一面,一面就够了。

我和他就这样肩并肩的走着,拐进风口,那棵老梧桐树似枯似盛。

“对了,我……听赵宇帆说,你是大一的时候转转业的。”

“嗯,可别提了,你都不知道转专业有多难。”

“因为这事,简直是众叛亲离的,差点和家里人都闹掰了。除了周明明,都说我疯了,哈哈哈。”

“现在不都熬出来了,是吧,大明星。”

“大明星”这三个字从我耳边一闪而过,我笑了笑,一时语塞的望着他。

温柔谦和,安静深沉,和当年一样。

真厉害,我们后来都成为了自己少年时代梦想当中的人。

“说真的,我要是早点认识你的话,肯定高一的时候就劝你去了。当时我要是在,肯定第一个支持你。”

我愣愣的盯着他看,心脏像是漏掉了一拍。

是啊,我要是早点认识你,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又如果,是现在的我遇见以前的你,我会不会能做到更勇敢一点呢。

我有太多太多话想跟他说,可是那些过去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到那些话,说不说,都没有意义了。

“赵宇帆和周明明那俩,真是不负众望,终于修成正果了。”他看了我一眼,笑着说。

“是啊,你什么时候结婚,我好给你随份子钱。”我看向他的眼睛,心里居然过分的平静。

“哈哈,明年春天吧,她喜欢春天。”

天际的飞鸟一闪而过。

我生硬的笑着,眼睛里有一层淡淡的水雾,把视线转向身侧冗深的草木,咬着泛白的嘴唇,说了一句:“恭喜啊。”

祁远笑了笑,我们聊了很多。过去,现在,或者未来。

这么多年,所有的委屈,遗憾和不甘,都飘散在这条我们一起吹过晚风的地方。

分开的时候,他说:“我走啦,宋零。”

“祁远,再见。”

“再见。”

我们说了再见,像十七岁每个都会肩并肩走在校园里的夜晚,像毕业那天。

可是这一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还是没忍住。

原来真的,见一面,就足够了。

风起风落,空气中仍有落雨后丝丝微凉的气息,我自顾自的走,忽然看见了老校区学生展示墙上的一张照片。

我穿了一条纯白色的裙子,站在他面前,灯光打在他脸上,我那只手递给他,一束玫瑰花。

我算是对你说过喜欢了吧,在那一秒。

平行时空里,总会有一个我,学会了勇敢。

照片上的祁远仍然意气风发,照片里的我也还是少年模样,我依旧站在角落里,眼神看向我的少年。

再见了,我的男主角。

祁远。

北城的梧桐树永远枝繁叶茂。

——

亲爱的祁远: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迟到了好多年,这次写在第一句。总爱含蓄,这次挑明。

喜欢你,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早到十四岁你抱着一本书站在雨里,早到十六岁看着你坚定的走向另一个女孩。

我这么多年的勇敢积攒起来,都只完完尽尽的用在了十七岁春雨没来得及落下的春天的那封信里。

可惜它,也一像我对你的喜欢一样,太不合时宜了。

后来的许多年,积攒起来的,都是怯懦,都是习惯于埋在心底,都是进一步不能,退一步不舍。

我这个人呢,挺要强的,总想着自己要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才敢去靠近你一点。

其实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告诉你,那个躲在角落里偷偷喜欢你的人,是我。那个每天找各种理由去二楼只为了看你一眼的人,是我。那个走在你和她身后的人,是我。那个亲手给你递一束玫瑰花的人,也是我。

一直都是我。

十七岁的时候,你特意给我留一杯三分糖的热奶茶,你把伞塞给我自己淋雨跑回宿舍,你跟我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最重要。”

我当时就想,如果我眼前的这个人,能够一直一直这样在我身边就好了。

哪怕,哪怕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或许是最没有资格遗憾的人。可是那些校服里灌风的日夜、那些说过的你好和再见、那些朋友们的起哄、那些骗妈妈也要偷偷去看你一眼的日子。

那些后悔自己没能让你喜欢的瞬间。

怎么会不遗憾呢。

祁远,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希望下一次,我不会再把这四个字藏那么多年了。

即使最后我们还是没有走到一起,即使遗憾的不是怎么选,是你的出现,本身就是遗憾。

我还是喜欢你,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以朋友的身份,放下过这份喜欢。无论是你就站在我身边的时候,还是我们分开不再见面的时候。

我们还是别做朋友了。

曾经那么遥不可及的人,后来至少你真真实实的站在我面前过,真真实实的冲我笑过。我对你,有过一段真真实实的经历,且,关于爱情。

我当然知道爱不是枷锁,所以我那些总能感动自己的故事,就都没有必要再对你讲啦。

我觉得,在不在一起,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能遇见,能相识,能一起走过这一段路,已经足够了。

遇见你,哭过,痛过,但是从来没有后悔过。

毕竟我们都经历过了,只差一个结局。

谢谢你,祁远。

祁远,一定要幸福,带着我的青春一起。

宋零

攥着这封信站在窗边,北城春乍暖还寒的风穿过动梧桐树叶的缝隙,扑到我脸上,稀碎的发丝在鬓间辗转。

我的手机信息栏里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是那个,我曾经倒背如流,却一次都没有敢拨通过的号码。

『别再叹息皱眉头』

我在那一秒,脑海里闪过这么多年那些被时间打的稀碎的回忆,眼泪簌簌的落下来。

因为我知道下一句,

怎么会忘掉你所有。

我默然苦笑,心里攥成一团,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目光在那条短信上滞留了好久好久,视线渐渐模糊下去。

那么就无所谓了,只要我青春里全部全部的那些爱意,你都接收到了,就已经足够了。

那天,我向我漫长的青春告别了。

在放下他的那一瞬间,我盛大热烈而又平淡无奇的青春落幕了。

我亲爱的祁远先生:

“最后和你道晚安,

祝你翻过千重山。”

希望大家都能勇敢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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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别再叹息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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