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到了洞外,眼前的风景看着勉强算是宽广许多,张青心里舒服了一些,被困在逼仄环境的感觉也消失了不少,他有意无意地问张乌:“需要我做什么吗?”
张乌盯着悬崖之下,并不回头看他,只是回答:“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张青不是刺头,既然张乌已经拒绝,那他也不会刻意去做些什么。
何况他还能隐约听到那个脚步声徘徊在附近,它脱离了满是脚步声的“群体”,以一种奇异的状态跟随他们,而这又是张乌默认的。
张青有点想问他这是什么情况,但张乌性子很怪,这点他小时候就清楚了,多半问了也得不到解答,张青自己已经习惯如此,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多费嘴皮子问他几句。
但出乎张青的意料,张乌居然回答了,他收回了视线,一边用手拉扯藤蔓,血液像是铁水一般从他的手中流出浇筑在那种古怪的藤上,一边说:“那是……”
张青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张乌却又闭口不言。同时,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不管它意欲何为,有无恶意,张青只觉得这个动静仿佛有点戏谑,也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
张乌没有反应,但张青肯定他是听见了的,可张乌还是很平淡的态度,他脸上再没有露出那种笑容,只是轻声道:“那是还没有到来的时间。你如果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就会明白它是怎么一回事。”
废话真多。张青却知道他不是爱讲废话的那类人 ,因为张乌根本不爱开口,他为他眼中的世界着迷,目光总是长久停留在能够移动的影子中,也许是日光移动带来的,又或者火焰随风飘摇带来的。
这从他年幼时便见了端倪,以至于后来得到的纹身要浮现到脸上,以凶恶狰狞的形象活跃在张乌皮肤下滚烫的血液里。因为长辈们笃定他的性格里藏着叛乱的天赋,这种人是异类,会为家族招来毁灭的灾难。
张乌难得表现出如此和善可亲的神色,又对张青说了一句:“不用担心,你已经出去了。”
他说完,掉头就去拽住那条藤蔓,也不和张青解释后续安排,然后开始从山崖上下行,垫脚的地方很多,唯一的难题还是他不知道深谷的底部有多远。
张青能听到那个声音,张乌当然也听见了,它如影随形,正在同张乌一起往谷底攀爬。
张乌也听出来了它的笨拙,不是具有野性的生物的恣意,而是只有人的行动才会显出来的笨拙,哪怕动作多么利索快速,也掩饰不了其中作为人才能拥有的特性。
被留在山崖上面的张青最终还是选择跟着张乌下去,藤蔓将他手心刮得血肉模糊,伤口的血凝结得很快,时不时黏上带刺的藤蔓。
除此之外,下行的过程还算顺利,只是光线越来越暗,那些小虫并不愿意飞到洞外,而等到张乌落地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他不知道自己踩在了什么样的地面上,但感觉还是平稳的、坚硬的。
这时,那个脚步声就发挥了它的作用。它和张乌一起休息了片刻,张青也下来缓了一会儿,然后它先行离开了,随着它的走动,他们之间拉开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然后张乌和张青都听到硬物碰撞的声响。
一簇荧光突然从黑暗之中爆炸性的闪了出来,继而飞速膨胀。光带着灼眼的亮度。张青下意识遮挡眼睛,而张乌却将眼睛睁得更大。短暂的亮光得以使他快速地看清楚他们身处的环境,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张乌便一边按着眼睛一边看。
这个地方太过安静,光亮熄灭后又是一片沙沙的声音,无数密密麻麻的东西如雪粒般掉落下来,碰到裸露在外的皮肤,带来一阵痒意。
张青闭着眼,随手摸到了一撮掉在身上的东西,一粒一粒的,指腹能够感觉到上面长着许多细细的凸起。原来是小虫子。
张乌并没有直面光最亮的时候,他有点小技巧,因而成功看见了一条狭长的冰河。
一侧冻结成冰,一侧冒着热气。冰面雪白,却冻着许多散开的人骨,如果去检查那些骨头,大概能发现尸骨都有着相同畸形的手指。河水幽暗深邃,清澈的水体里正游着一片他极其熟悉的团状黑色影子。
在黑色影子围绕的河道尽头,似乎有着一个东西。光源熄灭得快,但张乌还是注意到那条藤蔓的末端已经延伸向冒着热气的水中,那条浮在水面上的苍白手臂也被往远处拖曳。
他知道,那藤蔓是正在将食物送到巢穴里。
黑暗已经重新回归,张乌立即极有目的性地再次开口:“这里有一个人。”
张青放下遮住眼睛的手,听到这话,下意识道:“那你不是人?”
张乌笑了一声:“没看见?”
他当然清楚张青没看见,果然,张青马上就说:“我记得——”张青的声音顿了一秒,语气变得含糊,“……没有提及这里有‘人’。你应该不是在开玩笑?”
张乌回答:“你看见的那部分,是没有。但我看见的东西很多。”
可他看见的,实际上也没有。
张青如张乌所料开始怀疑,他轻易被转移了话题,叹了口气:“那你究竟是想做什么?你对那个人感兴趣?”
张乌不像是能对人有兴趣的正常人。
“那个人该是什么样的?”
“什么……你问我?”张乌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心里开始发毛,“你现在不会是在发疯吧?”
轻微的脚步声在冰面上盘旋,张乌侧耳倾听着,若有所思:“雪。原来是像雪一样。”
“啊?”张乌入目仍然一片漆黑,不由得发问,“你看见什么了?就我看不见?什么像雪一样?这些掉在我身上的东西?”
“蜂蜜,大概也像是吉金的色彩。”
“那应该很漂亮了——不是,你到底在说什么?”张青已经开始后悔了,他就不该跟着下来的。
但仔细思考张乌此时的自言自语,张青也明白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因为在藤蔓的洞窟里时张乌就经常是这样,他做出倾听的动作,敲出暗语时完全不理会张青的任何行为。
既然张乌可能在听那些声音,那么张青也选择跟着听,并且很快进入了状态。
洞里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像是许多人走来走去,而到了深谷的底部,就只有一个声音了。唯一的那个脚步声也拥有他们熟悉的节奏。
“我的任务失败了。”
张青刚刚渐入佳境,冷不丁听到这句话,立马回神,他听到张乌说:“上个族长交给我的事情,我没做到。他告诉我这里藏着一条蛟龙,他也教我如何去做饵将它钓上来。但是我没成功。”
“呃。”张青第一个反应是,“这蛟龙体型很大?是钓,还是猎啊?”
他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蛟龙,觉得多半也只是一种像蛇的生物罢了。
“腐烂的食物经过那些藤蔓的运送,到达蛟龙的巢穴时已经变成一些液体,它获取不了任何信息。但上一位族长是用一种黑色的竖眼怪蛇蛇尸引诱它,和我刚才的方法一模一样。距离太近,蛇尸无法被藤蔓消化,于是他告知我的所谓的蛟龙就因此出现了。”
张青愣了几秒,有了一个神奇的猜想,迟疑地问:“这是模仿的意思?根据进食的对象?”
张乌没有接话,而是说:“蛇,和鱼,但我捕捉的鱼的数量比不上蛇。而他带来的蛇尸,又比不上死在这里的人的重量。”
张青不想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了。
“我亲眼所见。”张乌笃定地说:“也许还能再见到一次。”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怅然:“时间已经不够了,一个东西被孕育出来是需要时间的。但我们所有人拥有的,都还不够,不能等量。”
张青以沉默做出回应。他不想也无法回答张乌,而且,他已经听不懂张乌在说什么了。
深思几秒,张青说:“这里这么黑,你看得见什么?嗅觉、听觉,触觉,身体上的一切都能代替眼睛的功能。但是看不见的话,还是差了点意思吧。”
张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安静了好一会,张青才反应过来,震惊地反问:“你不会没考虑过这件事?说了那么多,其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我曾经看见过蛟龙巨大的鳞片,在深谷的云雾中闪过。也见过它贲张的鱼鳍,珊瑚般的犄角。”
这是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反驳,张青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诚挚。
张乌仍然继续畅想回忆,有条不紊地说:“它的眼睛非常巨大,像是一面无边的壁面,是金色的,如这片雾气一样朦胧冰冷。”
张青打断了他的话,问:“那现在你要怎么去看?”
而且看完之后呢?虽然没有言明,但张青已经尴尬地发现这点,除了“你已经出去了”这句话,张乌没有表现出一点还有后路的意思。他不介意,但张青还很在意。
他深吸了口气:“其他人没有全死光吧?”
张乌语气淡淡:“你是我们之中最木楞的那一个。你接触不到它,现在的认知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张守那个怜悯的眼神莫名其妙又出现在张青的脑海里,与张乌现在的说话语气有种微妙的相似。
张青感觉有被蔑视到,不由得说:“你在骂我?我一厢情愿什么了?”
“你感觉不到吗?他们一直在我们身边,只是你看不到,也猜不出,当然,也发觉不了多了一个人。”张乌又说了那句话:“你已经离开了。不用担心我们。”
“再最后帮我一个忙吧,弟弟。”张乌终于说了张青听得懂的东西。
“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张青冷笑,他终于抓住了重点,但还没来得及大放厥词,突然铮地一声,两人都下意识往后闪避。
一个重物坠落在他和张乌之间,砸出巨响,然后又是张乌平静的声音:“我曾经托你将这个信物带走。”
张青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信物?”
“但现在没必要了,你我的任务的职责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张青看不见,他只能听到张乌走动的声响,张乌拔出了那个信物,刀锋从冰层中脱离的声音十分清脆。
张乌正在远离原地,他最后对张青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张青感觉满脑子都是浆糊,他没有立即跟上张乌,而是愣了几秒,结果在片刻之后,更多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
一些东西从他身边爬过,像是蛇,但张青却下意识联想到那些藤蔓,它们都无视了张青,朝着前方的张乌冲去。
张青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忽略,他下意识要上前去帮张乌,却差点被那把刀拦腰斩断。
整出这么一出,还被骂了一句碍事,张青也大概明白了,可能是因为弱小吧,那些东西肯定是打算先把张乌弄死,至于张青,太菜了,留到后面收拾。
张乌和那些藤蔓打得激情澎湃,张青满耳朵都是不知道是刀刃穿透藤蔓还是藤蔓扎穿血肉的声音。
他待在这里也不是事儿,就畏畏缩缩地先溜了,目前这情况溜也溜不到哪去,张青便绕过交战区,去看那个将张乌迷得发病的“人”。
张乌所痴迷的东西一直没有定论,如今张青才知道原来真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不是他臆想的。
他记得方向,顶多走了十多秒,就止步于冒着热气的冰河前。潺潺的流水声已经近在咫尺。
张青也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么黑,能看得见什么?他听着背后的打斗声响,也一时想不出办法。
但深谷中的黑暗困扰的对象不只是张乌和张青。还有一个刚刚醒来的人,他也正在茫然之中。
醒来发现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也不是什么问题,可能是没开灯。反应过来后,李坏清楚待在张海楼的院子里就算天黑了,也不会什么都看不见,何况也没人捂住他的眼睛。
水流的声音哗哗作响,李坏一边辨别,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眼睛确实睁开了。但除了脸之外,他还碰到几根扒拉在他脸上的温热东西。
李坏一摸到那玩意儿,那玩意儿就飞快缩走了。他刚刚睡醒,只觉得脑袋发昏,是蛇?还是虫子?感觉都不是——
又被那几根东西一起努力地扒拉住了右手,李坏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人的手指。
他下意识回握,手中的触感却消失了,而当五指摊开,那种触感又回来了。就算李坏见过不少怪事,一时之间也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只能说是见鬼了。
他有点坐不住了,但更恐怖的是,这鬼好像是色鬼。
一般的色鬼猥亵别人,这色鬼居然反向操作,李坏的手碰不到它,回击也没有半点作用,它却能轻易地抓住李坏,然后把自己的身体送到李坏的手上,让李坏仔细感受。
李坏完全挣脱不了,摸着摸着,他大概也清楚了这是个男色鬼,对方脖子上的喉结很明显。
然后又去摸它脸,李坏料想这鬼生前肯定是个自恋的人,对自己的脸很自信。
但李坏看不见,摸它脸的五官也摸不出来什么,毕竟是个人都两只眼睛一张嘴。
可鬼怎么也是热乎乎的,李坏想不明白,而且他感觉都要把它眼角搓出火星子了。这是在做什么?去除角质层?
半晌,它终于放弃了,李坏也想趁机逃脱,可他不知道这里三面环水,也不知道这鬼究竟站在哪,尝试一番,自然没有成功,还被按回了原地。
那鬼不甘愿放弃,又把手指插入李坏的指缝,开始玩。玩了一会又在李坏手心里抠来抠去,像是在骚里骚气地**。
李坏没有反应,它就又开始拽李坏的手,把手拉到鬼温度很高的脖子上,从后颈一直摸到锁骨上面的皮肉。
李坏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试试把这色鬼的脖子拧了,但色鬼不愧是色鬼,力气还蛮大的。
他跟个死人一样任搓任磨,色鬼的情绪却变得越来越急躁,与之相反的是它又开始亲昵地摸手,摸完手,还和李坏把手心贴在一起。
这时,李坏意识到鬼的手不仅比他大,而且有两根手指也特别长。
再一联想之前色鬼的操作行为,它明显是在提醒李坏它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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