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整装待发，趁夜色继续前进，随着他们进入高大广袤的榕树林子，温度开始上升。湿度很高，火折子的亮光在李琵琶手上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不太好用，早早换成了手电筒。
这片榕树林扎根于翻过山后的谷地，需要他们深入，不过路程还是不远的。
四处飘散着诡异的湿热雾气，手电的光也显出些许诡谲的朦胧。李坏头发许久没剪了，柔软的发尾垂到下颚和脑后，濡湿了就黏连在皮肤上，有些痒。他的脸色闷得微微发红，身上也不禁开始冒汗。
这片地区的温度奇异的升高了。
李坏不太喜欢这种湿热的感觉，却也还算是熟悉。湿度高到仿佛活在热乎的蒸汽里。
他们脚下踩过的地面盖着一层枯枝落叶烂成的柔软腐殖土，格外肥沃。榕树的气生根茁壮生长，千姿百态，有的须状根仍然悬空，有的枝干般粗细的则钻入泥土里。
吴三省有目的地前进，时不时拿着手电检视身边遮天蔽月般的大榕树。
李坏因此越发确定他肯定不久前就来过，所以才是故地重游，才能如此轻而易举。
走走停停，众人在他的引领下走到一棵大榕树前，这棵树尤为高大，如果其他树是孙子辈的，那这棵看起来就像是祖宗，格外粗壮的树根仿佛定格的海浪纠缠连绵。
吴三省找了根树枝沿着榕树根边捅，让其他人也照做，这一路捅过去，终于让一个吴家伙计捅了个空，差点脚滑跌下去。
吴家伙计立马高声道:“三爷！这边！”
不久前的大雨冲刷过这片土地，因而被发现的这个树洞的入口也是滑不溜秋的，又被裸露出地面、从树上垂下的榕树根包围起来，看着有些泥泞。最先下去探路的是一个伙计，随后是吴三省，李琵琶没有异议，所以落在最后的人是李坏。剩余两个人就留在洞口上面看守。
抛飞的火折子没照到多少地方就被水打湿透了，火光噗的一声熄灭。格外粗大的榕树根仿佛恐怖片里会出现的无数只章鱼脚，只不过它们是混乱虬结在泥土里，犹如兴风作浪的海怪触手钻进破碎的岩层。
李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眼前的榕树树根表皮隐约有种生物鳞片的触感。
这种异样的感觉其实也有些熟悉。
下去的路实际上不算难走，或细密或粗大的树根间存在着一条前人砍出来的通道，蜷曲盘旋的树根子犹如延伸向里的树海漩涡。但这条路比较窄，又歪歪扭扭的。
仔细观察后，李坏发觉实际上砍掉的树根也不算多，更多的是在树根交错的间隙里寻找合适的空间，所以才会堪堪够一人通行，还需要人时不时取下背包，先伸脚躺着挪移，又或者弯腰下背曲着身体钻进去。
有挂在洞外的奇长绳索一路拖下来作为保障。就算有些滑，不小心失足摔下去，多半也会被穿插交缠的巨大榕树根驾在半空。除非运气足够差。
领头的吴家伙计背包上挂着一只户外风灯，队伍尾巴上的李琵琶也拿着一只，交错的光亮照得人影晃动，那些影子便时而奔到前时而落到后。
没人说话，只有略显粘稠的脚步声。他们牵引着上方坠下的绳索往下走，费了近两小时的时间才离开这个树洞，最后往下一跳，居然到了一个平台上。
落地声音十分潮湿，声音回响的动静也很明显。借着风灯的光，李坏回头看去，无边的漆黑阴影如蜡遇火熔化开来般散开一些，显露出黑暗包裹的东西，他只能看见一部分，但只是这一部分也够了。
这一片庞大的树根团里遍布幽深树洞，树根树洞白森森的，光照进去却犹如被吞噬了一般，看不到多远，好像都是联通着的，仿佛一个迷宫。李坏差点反应不过来他们是从哪里出来的。那个洞口已经遮掩在了黑暗里。
“三爷，我先上去了。”
李坏看过去，只听到吴三省说:“去吧，把潜水的东西拿下来。”
吴家伙计留在平台边上的那只风灯照出了平台下面的无波无澜的水面。距离有些远，但水面看起来仍然有点浑浊，隐隐漂浮着一些枯叶和折断的树枝，看不出有鱼的迹象。倒是李坏从水面往上看、收回目光的时候，发现洞壁上还有些很陈旧的竹子栈道，有的比较完好，有的已经断裂了。
就在吴三省扶颌思量，李坏到处打量情况，在这个圆形平台上发现几个奇怪的雕像的时候，沉默许久的李琵琶像是突然回了神:“我一直有个问题。不知三爷愿不愿意解答。”
吴三省立即道:“李坏，过来。”
李琵琶仿佛没有看见他摸出的木/仓，那只木/仓被吴三省递给了李坏。
李坏有些讶异，可吴三省没说什么，他立即开了保险栓，利索地瞄准李琵琶。
李琵琶见状直接举起双手双手，手上没有拿任何东西，他似乎是在表现自己的友善，看起来也毫不担忧李坏会开木/仓击中他，一副满不在乎，又或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我没有恶意，请不要走火。我只是好奇那个铃铛……毕竟不是什么铃铛都能有这种花纹，你怎么找到它的？三爷？”
吴三省皱紧眉头:“你就是想问这些？那不是你的东西？还问我？”
他知道李琵琶是想问他要这种铃铛的理由，但没有理由，如果不是合作对象提供东西和办法可以方便吴三省掩人耳目，吴三省当然是用自己的东西更安心。
“我不关心那些事情，它们都与我无关。”李琵琶作势思考了几秒，又以疑惑的语气说:“李坏，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名字叫做坏，你的父母不会觉得这个名字糟糕吗？听起来就不怀好意，所以他们没考虑过给你取名为好？”
李坏真的短暂思考了一瞬，不过他的小名里就有好，这算不上难打听的事情，吴三省就当着李琵琶的面喊过他的名字，李坏刚刚反应过来，然而正是这瞬间的分神，李琵琶居然直接飞身上前，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扑到两人面前。
吴三省已经又从身上摸出了一把木/仓，但他没来得及抬手，李坏就已经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
李坏手举起的木/仓才堪堪瞄准李琵琶的胳膊，木/仓口就被李琵琶握住拽向上方，正对上他的胸口。
因为太近的距离，又因为这个异于常人的举动，李琵琶清晰地看见了对方骤然紧缩的瞳孔——受到了惊吓，圆润的瞳仁合拢变成了一条尖锐的细线，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睛该有的变化，仿佛是某种兽类。于是他便兴奋起来，没错！李琵琶情不自禁吹了个轻佻的口哨，笑道:“啊！你好像在害怕！”
“砰——”
火辣辣的感觉从李琵琶耳边蔓延出来，他闻到了头发烧焦的气味。但不是李坏开的木/仓，是吴三省开的。
是一个警告。
李坏后知后觉手里拿着武器还被威胁的行为也太奇怪了，可直接瞄准头是不是不合适，这到底是翻脸了还是没翻脸，他下意识连续看了几次吴三省，都没有得到一个眼神示意，甚至吴三省的姿态也不是多紧张。
李琵琶松开了手，李坏当即后退几步靠向吴三省，然后就把吴三省踩了一脚。
吴三省嘶了一声:“……没事，别听他的废话。”
他看向李琵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打算破坏我的计划，自作主张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他们知道吗？”
李琵琶也诧异道:“不该我问你想做什么吗？那些事情我都不在乎，就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也只会是三爷您撕毁了契约，不会有其他人的痕迹，当然，这不是威胁。倒是您，三爷，你拿着那种铃铛，又带着他——李坏，我原本以为……”他仔细地观察吴三省的神态，看出了一点明显的诧异，好像在惊讶李琵琶怎么会是这种人，“以为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可是现在看来只是误打误撞？”
吴三省一瞬间翻过了记在脑子里的许多资料，面上毫无变化，只是微微皱眉道:“你应该明白我要做的事情。我不想陪你在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当然，我不拦着，但我要他，他是你的人吧？既然浪费时间，不如给我好了。”
两人的视线同时移到李坏身上，重点突然的转移让李坏都愣了一下，却听到李琵琶又对吴三省说:“他是女人吗？”
这个问题已经不是奇怪的地步了。
李坏都有些诧异了，问:“我很像女人吗？”
李琵琶正色道:“不。完全不像，但万一你是男相女身呢？”
李坏只听过女相男身，忍不住回答:“我很确信我是男人。”
吴三省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吼出声:“什么女人？！他娘的脑子有病就趁早滚蛋！”
李琵琶的表情看起来还是真情实感的疑惑:“那他能生孩子吗？没准儿虽然看起来是个男人，但是他能生孩子。”
“不是……你见过能生孩子的男人？”
神经病吧？！吴三省想，这还不如王祈。
李琵琶做出努力回想的表情，神色遗憾地摇摇头:“没有。实际上我只是指望他能生——不能的话，这就不对了。三爷，还记得铃铛上面的花纹吗？虽然流传多年，本身也具有各种各样的意义，但在我家祖传的宝书里，那种纹路是分娩的意思，在雷云里分娩出蛇的蛇、我的我。两条尾巴，一种意志。”
——“所以他该生。”他笃定道。
吴三省有点后悔了。
李坏的双眼已经恢复原样，除了色泽较常人更为浅淡，看不出一点奇异，李琵琶不得不叹了口气。
李坏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毕竟正常人无法与神经病进行逻辑性的辩论，所以他闭嘴了，转头看吴三省如何应对。
吴三省更是如临大敌，原本没有很想解决李琵琶的念头，起码不是现在，或许以后什么时候可以弄死他，毕竟多弄死一个也不是坏事。但现在一看李琵琶那神情，就觉得他脸皮上有种歇斯底里的癫狂与平静，吴三省就知道说什么话都不好使，妈的，真晦气。
但吴三省不说话，李琵琶还在深情呼唤:“你不该蒙蔽自己的眼睛。李坏。”
他似乎想得到什么煽情的回答，然而李坏听着，却只觉得有些尴尬。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回来和我成为一家人。”
吴三省没忍住：“你在说什么屁话？”
但一切的前提是李琵琶没有说出这个问题。
“你知道李若琴吗？”
这是个名字。吴三省立即打断他的话:“别耍花样，小子。”
李琵琶摇头道：“一个女人，记得你叫她李奶奶。”
什么你奶奶？哦，是李，也姓李？
吴三省已经觉得李琵琶是个麻烦了。
如李琵琶所料，李坏对李若琴没有触动，然后听见李奶奶就有了反应，他问出了李琵琶想要回答的问题：“李若琴是谁？”
吴三省马上又打断李坏的话:“这不是真名吧？”
“你如何界定真名的含义？如果是你想的那样，那我也能再次做个自我介绍。李坏。鄙人汪乐，音乐的乐，常用名李常乐，现在用的假名李琵琶。”
他朝吴三省微笑:“不用担心，你很快会忘记我，忘记没必要记住的人。”
这个微笑很自然，在吴三省眼里很贱，有种讨打的意思。
他又对李坏笑:“但你是不能忘记我，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吴三省说:“我不是让你来挖我的人。”
“如果杀了你，他就能是我的了。”
“砰——”
又是一声木/仓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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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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