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条弧形走廊，每隔几步就有一扇棕红木门，门上贴着招聘信息并一个窄条状窗口，窗口上方标着“简历投递处”。
走廊两端，弧线的尽头，是一段新的弧线。身处其中的人不管往哪个方向走，走多久，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永无止尽。
程燃捧着一沓系统为他准备的简历，默然无语地站着。两排木门整齐地伫立左右，投递简历的小窗后一片黑暗，似乎有窥伺的目光从里探出。
原先进来的那扇门已经消失了，连带除了手机以外的随身物品。汪仕林和宁若兰也不在，整条走廊安安静静，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
——这并非他们商量好的计划，而是一系列意外导致的结果。而意外的源头，来自于汪仕林和宁若兰的一场……本不该爆发在当时当刻的争论。
“一起吧。”汪仕林评估了一番门上的岗位介绍，指着其中一个说：“也不知道投完简历以后是怎么个流程，是轮流单面还是群面？群面的话当然最好，大家之前正好一起群面过，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合理的提议。程燃尽管对群面犯怵，却也没有反对。
他们三人之前既然能参加同一场面试，就说明他们的履历有相似之处，求职方向也差不多。最重要的是，规则并没有明文禁止求职者们同时投递一个岗位。
宁若兰道：“照应？怎么照应？”
她看起来还没从王桂芬死亡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脸上泪痕犹在，问出这话时的嗓音带着点哭过的沙哑，不像是要刻意挑衅。
汪仕林见状，不由宽慰道：“见招拆招吧。必要时我会给你们递话头解围。”
他自忖是三人之中面试经验最多，水平也最高的人，年纪又比程燃和宁若兰大几岁，稍微照顾一下他们也是应该的。
宁若兰顶着一张卸了妆后反显年轻的无辜脸庞，语气中却多了几分质疑和讽刺：“是解围，还是打算踩着我们搏出位？”
这话一出，连本没打算参与进这场谈话的程燃都转过脸，看了眼宁若兰，又转向汪仕林。
汪仕林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这么做的吗？在之前的面试上。”宁若兰不再掩藏她的态度，干脆撕破了脸：“说是解围，其实顺势接过了讨论的主导权，还搞小团体排除异己，压得其他人都没有表现的机会。
“这个游戏输了可是会死的，你要是又故技重施……”
“面试本质上就是竞争！”汪仕林被她说得怒火中烧：“那么多人抢夺一个岗位，我想办法表现自己有什么问题？自己实力不行就不要怪别人！”
“哈！所以你确实就是这么想的！我的怀疑果然没错！”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现实世界和这破游戏能一样吗？”
程燃：“……”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吵起来了？
他很有些头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打断两人。这熟悉的一幕让他不禁回想起了之前群面，他也只能在一旁安静围观，任双方争执不下。
可就像汪仕林说的，现实世界和这游戏不一样，之前他们吵就吵了，顶多就是整组出局，丢掉一个就业机会，可在这个游戏里……只因为意见不合就分道扬镳，等待他们的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程燃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有可能中止这场闹剧的切入点——一直没有踪影的第五位玩家于丽丽：“既没有淘汰播报，也没有通关播报，我们也始终没见到她……于丽丽应该是早就进来了，一直在面试。”
“所以呢？”汪仕林没好气道。
“所以，”程燃清了清嗓子，他难得在人前说这么多话，感觉很不适应：“只是进去面试的话，死亡的风险应该非常小。门口的规则里，涉及面试具体过程的，只有第一条中的不要听面试官的话，第三条中的‘谨慎选择描述自己的方式’，特别提醒里的‘正常现象’。”
宁若兰也很给面子地听进去了：“而且还都给了解法。”
面试官要求等待通知，最好“不要照做，继续前往下一个房间面试”；
“谨慎选择描述自己的方式，并注意区分描述中的自己和真实的自己”本身就是一条建议、对策；
如果自身出现了特别提醒里的各种症状，也“无需担忧”，“不需要休息”。
争吵就此中止。
三张简历顺着投递槽滑了进去，只有一张被吐了出来。
——是程燃的。
程燃：“……”
惨遭拒绝的程燃在走廊中央枯站许久，终于低下头，无言地看着手中这沓A4纸。
也不知这游戏是怎么做到的，简历的内容十分详尽，涵盖了教育背景、工作经历、个人技能等，对他的人生竟了如指掌。除了每张都一模一样，缺乏岗位针对性，没有其他的缺点。
而这一点缺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这里的岗位种类实在很齐全。他刚才粗略看过门上那些招聘信息，有许多岗位都与他的履历匹配，其中自然包括汪仕林和宁若兰投递的那一个。
所以……为什么单单拒绝了他？
程燃有点沮丧。
他知道这不应该，这里是个游戏，并不是真的在求职，简历的通过与否未必和现实世界的判断标准一致。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比较起来：汪仕林硕士毕业，有5年工作经验，宁若兰是海归留学生，而他虽然是从名牌大学毕业的，却只是个本科……
“嗡——”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断了程燃那严重跑题的思绪。他打开一看，见是App的消息推送，连忙点了进去。
【玩家程燃-理智：75%（↓5%）】
……这是什么意思？理智下滑？玩家的理智也有读条？
他在App里翻找了一阵，终于在【我的】里找到了对应的信息。
【我的-玩家信息-基础】
编号：C514
姓名：程燃
等级：——
通关副本：——
当前积分：——
【我的-玩家信息-状态】
体格：5
智慧：8
魅力：6
生命：100%
理智：75%（↓5%）
“状态”栏里都是条型槽，体格、智慧、魅力这三条都在数值10的位置划了条线，表示10点为新玩家初始值上限。
生命和理智分别是红条和蓝条，10%是临界值。生命值低于10%，玩家濒临死亡；理智值低于10%，玩家陷入疯狂。二者任意一个数值清零，玩家即刻淘汰。
“为什么理智值清零也会淘汰？不是□□死亡才算作淘汰吗？”
“玩家理智值下滑，等同于受到了精神攻击。理智值一旦清零，玩家将不再有恢复神智的可能性，等同于脑死亡。”
和系统交流了一阵，程燃终于大致弄清了他的数值面板，同时也产生了新的疑惑：他的理智值为什么会下滑？
“该问题本系统无权作答，请玩家自行探索。”
自行探索？程燃明白了——这估计和副本规则有关。门口那张纸上有和理智相关的规则吗……是不是“特别提醒”那一条？
八成是了。他想起自己刚刚没来由的沮丧，还忍不住拿别人的学历来对比、贬低自己，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
他好像忽略了什么……
是什么呢？
大脑顺应直觉的指挥，飞速运转起来，一时顾不上操控视觉神经。程燃的目光随即飘远，漫无目的地越过一扇又一扇相同的木门，直至触碰到一块截然不同的、亮着光的门牌。
程燃愣了愣，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居然是——休息区！
特别提醒：如果求职者在面试前、面试中、面试后产生自我贬低、自暴自弃的心态，甚至开始自言自语，或发出无意义的叫喊，请无需担忧，这是正常现象！您并不需要休息！
您并不需要休息！
原来是这样……这条提醒的重点，其实在于“休息”。
那么，怎么样才算休息呢？除了进入休息区，一直在面试间外等待算不算休息？
直到这时，程燃才终于明白他到底忽略了什么——事实上，不止是最后的“特别提醒”，规则第一条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求职者在获得offer前，最好不停地面试。
面试官的一些口头暗示，比如“等待通知”，以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休息区，都是陷阱。玩家如果进入了休息区，或者真的开始“等待”，就会被扣除理智值。
怪不得这副本叫“面试不能停”……
那宁若兰和汪仕林是不是也受到了理智值下滑的影响？不然好端端的两个人，看着也不像是那种会把面试时的恩怨带到外面的幼稚性格，怎么就不分场合地吵起来了呢？
程燃本想再等一会儿，等宁若兰和汪仕林出来，大家好歹能交流一下情报，但现在这个情势，他怕是不能再等下去了，且因为他的简历已经被拒绝过一次，这次投递必须仔细考量岗位的匹配度，这又得耗费不少时间。
程燃在走廊上忙碌地来回，把比较合适的几个岗位信息筛出来，重新审读了几遍，这才谨慎地选择了其中之一。
一张简历顺着投递槽滑了进去。
片刻后，“咔哒”一声，那扇棕红色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
//
于丽丽脚步轻快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跟着她一起从面试间里出来的，还有面试官们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脾气好差。”她冲等在门外的另一位求职者眨了眨眼，转身把门关好，将那些喋喋不休的噪音给挡了回去：“你还是待会儿再进去吧！他们现在心情很不好。”
另一人忍不住侧目，问道：“你对面试官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呀~”于丽丽理了理裙摆：“我只是问了些感兴趣的问题，还是他们主动让我问的。”
“问了什么？”
“嗯？你不是知道吗？干嘛还问我。”
“……什么？”
于丽丽状似无奈：“因为你就是我，是我‘描述中的自己’啊！我问了什么，你还能不知道吗？”
她望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实在好奇极了，不顾对方拼命挣扎，像按一只飞虫一样将之按在了墙上：“哇，居然能长得这么像！怎么做到的？我可以把你的脸撕下来看看吗？”
鲜血顺着墙壁滑落，在地上积聚起了深红的一滩。薄薄的脸皮像剥糖纸一样被她细致地剥开，手下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微弱。
突然，于丽丽停了下来。
——走廊上有一扇门打开了。
“是玩家吗？”她兴致勃勃地转头看去，见一个苍白瘦削的年轻男人垂着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凭空出现在走廊上，两人就这么搭起了话。
于丽丽看了一会儿，颇感无趣地撇了撇嘴：“没意思。”
这么久都没发现对方和自己长得一样，还在聊天……
这人完了。
她的话音刚落，那个男人——程燃的耳边便响起了熟悉的系统播报声：“滴！玩家程燃已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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