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卿注意到云婋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机敏灵慧。她年龄不大,学习却很快,最近已经认得许多字了。
云靖海把她抱到腿上玩,自己腾出手忙着写着什么时,云婋看到她手中的毛笔,便要去抓。云靖海怕儿子等下把墨汁甩自己一脸,等下连累她一起挨纪淮卿教训,便从笔架上另取了一支没沾墨的塞给云婋糊弄过去。
云婋健壮得像个小牛犊,自然精力也旺盛,根本消停不下来。她盯了一会儿,钻出云靖海的臂弯,去够垂下的一点纸边。
“嘶啦——”
写了一半的纸立马缺了个边角。云靖海低头跟云婋大眼瞪小眼,云婋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立马伸长了手臂把自己挂在云靖海的脖子上,嗲声喊娘,试图唤醒她的母爱。
云靖海毫不客气地抬手弹她脑门:“大女人家的别老发嗲,这套对你娘没用。”
云婋吃痛,自己揉了揉额头后,继续探头看云靖海在纸上写写画画,也学着她的样子,小手握拳状,把笔杆整个包在掌心里,提笔挥舞。
云靖海见状乐了,笑问道:“玉楼原来是想学写字了?这么聪明好学,不愧是我儿,随我,以后得是个状元苗子。”
玉楼是云婋的小名,她这辈本该是从“玉”字的,云靖海临时改了主意另取,又觉得原定的比不上新的意头好,配不上她儿,便将“玉楼”作为小名了,只有亲近的人这么叫她。
话罢见云婋点点头,她便重新铺了张纸,握着云婋的小手开始一笔一划教她习字。
但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叫她往东,她偏要往西,把云靖海教得心力交瘁,大汗淋漓,对着她带着云婋写出来的一排丑字气得七窍生烟,拎起纸张抖了抖,又把自己看笑了,摸摸云婋的脑袋道:“怎么这么笨,也不知是随了谁,出去你可别说我是你娘。”
纪淮卿听她这话就不乐意了,维护儿子的自尊心道:“你这什么话,何至于此了?”说罢也坐过来开始手把手教云婋。
半个时辰后,纪淮卿起身把晾干墨迹的纸张收拢到角落里安置起来,坐到云靖海身侧体贴贤淑地为她揉捏酸胀的手,道:“没事,孩子还小,长大就好了。”
这个小插曲随着云婋飞奔出门追兔子时便随风消散了,云靖海看人走远了,才从靠枕下摸出时兴的新话本跟纪淮卿共读,学写的事今日就这么不了了之。
不想第二日云婋热情不减,又去向纪淮卿要来纸笔,还不要两人干涉,自己背过身去一通捣鼓。云靖海尊重小孩**,既不想叫人看,她和纪淮卿便也不去好奇偷窥,只静静做自己的事。
“看!”云婋忽地转过身,得意地仰着小脸,给母父看自己方才写下的大字,是她自己的名字。
虽然仍有很大进步空间,但比起昨天的鬼画符,已经是十分有模有样,甚至还依稀辨认得出有试图提笔顿笔的迹象,进步速度快得出奇。云靖海和纪淮卿先是面面相觑,对过眼神,确认对方都没有半夜偷偷爬起来去教儿子写字,先是搂过云婋,喜滋滋地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而后才又问,她什么时候学会的,是谁教她的。
云婋眼珠转了两圈,又看看天,看看地,想了好半晌才慢悠悠摇头道:“不知道。”
云靖海一拍大腿:“我就说我儿子是个天才!一看就是我亲生的!”
纪淮卿轻笑,拧她的脸颊:“怎的比护城墙还厚呢。”
这事没问出个所以然,但云婋实在太小,小孩子的想法乃至记忆都是天马行空的,两人索性也不再纠结,终归不是件坏事。就当是云婋天赋异禀又何妨。
但此事怪就怪在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后面一段时间云婋又背起一首纪淮卿从未教过的她诗,云靖海安慰他或许是闲话时偶然间在她跟前提起过,叫她给记下了。
直到纪淮卿一回到院子中找云婋,见下人分明都在远处跟着,她一个人却对着身旁的虚无自言自语,口中喊着“姨姨”,说这个“姨姨”身上的坠子好看,而后就好似抬手接过了什么,只是同样了无踪影,云婋这时候也注意到他来了,回头同他对视一眼后,又回身朝原本的方向摆摆手,依依不舍地道了声“后会有期”。
这话也是他从未教过的。纪淮卿不禁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忙快走两步到云婋身边,蹲下与她平视,尽量放缓了语气,像平常一样柔声问道:“玉楼刚刚在和谁说话呀?”
云婋人小鬼大,学着大人的样子竖起食指抵在嘴上,嘘了一声,又趴在纪淮卿肩膀上,贴近他的耳边轻声说这是她和姨姨的秘密。
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云靖海后,她还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你怕什么,要真是鬼,还是个热心鬼呢,替咱把孩子教了。”
纪淮卿蹙眉,云靖海立马正了神色:“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真是鬼怪,还是该做场法事瞧瞧,就算这鬼无伤人意,但到底阴阳两隔,万一真害着我儿可不好。”
此事暂且只是疑心,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办,云靖海托人打听,请来了一位有名的老道。那道长看过后,却说王府上不仅没有邪气,反倒是小世子身上还有仙家赐福之相,这听着倒不大像奉承,因为吩咐下去时对外称的是王妃身体抱恙,并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云婋身上的怪事。
后又另请其他看事的来过,说法相差不大,都说是有神明庇佑。
这反叫云靖海生疑了。她其实是不大信神佛的,也从未听纪淮卿说起供奉过哪位仙家,究竟是哪路神仙闲着没事干平白寻到她这儿来了?
说到神明,纪淮卿反而想起多年前自己的一场梦。他一步一叩首,爬上了千层,终于到了殿前,他从未见过殿中有那样多的神像,又好似高悬天边,俯瞰众生,诸神或金刚怒目,或菩萨低眉,皆各有神思,灵秀仿若真人,恍惚间他好像还看到这些金身彩塑侧目交谈,惊得他僵立原地,口不能言。
忽然间,纪淮卿从一众神相中注意到一个神情悲悯的,看衣着像是个文星,眉眼气度间都似有邵珏的影子。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一种预兆,那神像忽化作一缕金魂脱身,飘然落到他跟前,竟当真化成了邵珏的模样。而后便是同他道别,叫他莫牵挂,莫忧思,忘前尘。
大梦归离后,他梦中就再也没见过邵珏。
若真是邵珏,为何不肯相见呢。
纪淮卿没有隐瞒,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了云靖海。不过无神论者云靖海对此不屑一顾:“你信我能当皇帝还是她能当神仙?”
但很快云靖海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当不了皇帝。
当晚她便梦见了邵珏那张臭脸,跟以前在朝堂上有事没事就参她的烦人相一点没变,云靖海凭着她眉心那道滴状的朱砂痣一眼认出了她,想她第一次见邵珏时还以为这是画上去的,当面笑她爷们唧唧的,自此两人算是结下了梁子。
真见鬼了云靖海也不怵,先发制人道:“先说好了冤有头债有主,除了平常给你使点不痛不痒的小绊子跟你吵几回嘴,我可真没害过你,我还替你报了仇,今儿个我叫你吓一回,咱俩就算扯平了!”
对面的邵珏身着结构繁复的华服,背后还有道飘带无风自立,端的是一副肃穆典雅之态,闻听此言,面上的淡然却是立马破功,甚至十分有活人气地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抱臂道:“扯平?你夺我所爱的事说清了吗?——算了我今儿个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话音刚落,只见邵珏指尖凌空一划,云靖海正欲辩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这孙子给自己下了噤声咒!她怒目而视,只能用手势表示自己的愤怒,被迫听邵珏说话。
原是邵珏乃天上神君,尘世间肉身损故是历劫结束归位了,不料神君思凡,忘不掉人间情缘了,便动了私心,前来探望,本有意隐藏,不想孩子至纯至善,灵台清明,叫她给参破了。
好在云婋胆大又早慧,竟不怕她,她便也鬼使神差地同这小儿相约作伴。邵珏是掌人间文书才学之事的,云婋的命数中本就有她所掌的运道所在,她喜爱云婋,借机赐福,也不算是假公济私,她有时甚至还会入梦教习,日久相伴,因而才叫有些道行的人看出点神明护佑之相来。
“实在对不住,我本只是看玉楼可爱,不想竟惊吓了淮卿——哦,还有你。”邵珏掩袖轻咳,面上也有一丝尴尬之色,“若你二人仍有忧心,我往后便不叨扰了。”
云靖海心底冷笑,瞧瞧,瞧瞧人这说话的艺术,不愧是做了多年言官参奏过她几十本的人,好一个以退为进,别是想着在自己这儿碰了壁就好到纪淮卿跟前作戏,说自己欺负了她去。
邵珏似是能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又道:“你放心,若你不应,我便不会越过你去,再找淮卿。”她轻挥衣袖,云靖海这才能言。
许久未开口,可给云靖海憋坏了,张口便是一通:“你这人真不讲武德,说不过就禁言,还言官呢就这点能耐,不是清高吗,怎么还能偷摸忽悠人家孩子的,知不知道外面有拐子啊,不能跟陌生人说话,瞎带坏我儿,回去我跟卿卿说了看他骂不骂你……”
云靖海越说,邵珏那在她面前向来高昂的头颅越低一分,说到最后她都不愿抬头见人,也知自己此行唐突,心灰意冷,已然酝酿好了辞别之语。云靖海却又忽地话锋一转:
“哦对还有,我家玉楼还缺个老师,你这十年前的探花娘,老是老了些,不过我也不是那么苛刻的人,就勉强算你顶用了。”
可憋死我了终于写到小神仙珏了[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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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番外6看不见的姨母(注意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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