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叔晋早早做完了姜邑交给他的功课,又叫韩密提前准备了马车,与姜邑一起前往刑部。
府里上下都知道,除了和霁璃夫人一起出门韩叔晋会乖乖地待在马车里,平日出门都是要骑马的,他总是嚷嚷着马车里四四方方的地儿,又小又闷,不如外头爽快自在。
所以当韩叔晋叫人把为他准备的那匹月华牵回去的时候,几个小厮都傻了眼,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吩咐。
是韩叔晋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才把月华又牵了回去。
姜邑听见他们在外头说话,打起帷裳,看了一眼那匹月华,通体雪白,竟无一根杂毛,难怪会叫这个名字。
等韩叔晋上了马车,看见韩风早早就坐在了里头,他轻咳一声,踢了韩风一脚,韩风识趣地跑了出去:“公子,马车里头太过狭小,我还是和马夫在外头帮您驱马吧。”
韩叔晋不禁腹诽:总算有些眼力了。
他在姜邑旁边坐下,又瞄了眼阿言,阿言别过脸去,只当不知。
韩叔晋也是无奈,外头有马车夫与韩风在,再容纳不下第三人了,于是只好作罢。
“那匹月华是夜幽进贡来的吧?”姜邑含着笑看向韩叔晋。
“先生好眼力,是去年进贡上来的,就两匹,陛下知晓我马术了得,便赐了我一匹,另一匹他自个儿留着了,”韩叔晋略有些微得意,在姜邑面前他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他的马术了,“你别看它通体雪白,生的好看,比起那些战马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马是匹好马,人嘛,就一般般吧......”阿言小声嘀咕着。
韩叔晋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他是把自己比喻成了那匹月华,被阿言一句话拆穿,脸上有些挂不住,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还从没有谁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话,阿言是姜邑的人,他也不好发作,只得自己咽下这个苦果。
他强撑着:“阿言,我与先生说话,你莫要插嘴。”
不等阿言反驳,姜邑的视线就扫过去了,阿言察之,遂悻悻地闭上了嘴。
“是我管教无方,还请公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先生是忘了吗,叫我子寅,”韩叔晋直直地盯着姜邑,完全不顾后者脸上有些不太淡定的颜色。
姜邑抽抽嘴角,瞥了阿言一眼之后,弱弱地唤了一声“子寅”。
在称呼这件事上,脱口而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若是被人揪着刻意强调,叫起来就有些别扭了,韩叔晋为人粗枝大叶的,哪会想到姜邑此刻的尴尬处境。
阿言不过十二岁,还是个孩子,更是不知这其中的区别了,他只道韩叔晋此人太小家子气,一个称呼而已,还要斤斤计较,丝毫没有侯府公子应有的气量。
“子寅,你先前说是陛下圣谕,不叫人去天牢探视大公子,我很好奇你是使了什么法子,能让赵柯甘冒如此风险。”
这就让韩叔晋有些得意了,毕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在姜邑跟前就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谙世事,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他猜不透的时候了。
“赵柯此人是出了名的惧内,可他又极爱美色,因此偶有乔装打扮厮混妓馆的时候,他频频出入的是胭红馆,里头的妈妈柳颜惜与我有些个私交,稍稍打探一些消息并非难事,这事虽小,却足以让他束手。”
“胭红馆?就是之前你与友人喝酒之地?”
这话就像一盆凉水一下子浇熄了韩叔晋洋洋得意的火焰,他脸颊抽搐几下,没想到姜邑竟还记得这些个不值一提的芝麻小事。
他躲避着姜邑的眼神,极力掩饰:“我们,我们就只是喝酒,对,就是喝酒,那天我还喝醉了,先生知道的啊......”
姜邑笑笑,他并非有意提起此事,不过是听韩叔晋提起胭红馆才令他想起这样一个小插曲来。
“这位赵尚书惧内一事,我略有耳闻,听说他那位夫人是两朝元老,也是当朝宰辅陆渊的侄女,也难怪他官居一品,已逾不惑之年仍是不敢纳妾。”
韩叔晋的窘意稍稍减退了几分,姜邑提到的又是他感兴趣的,不免来了兴致:“他哪里是惧内,他惧的不过是因为家里的夫人,而不得不唤一声叔父的宰辅罢了,他去胭红馆的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我既抓了这么一个大把柄,可不得好好利用一回吗。”
姜邑不解:“你说此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你难道不怕他回头去寻柳姨的麻烦?”
“你放心,不会,”韩叔晋大剌剌地摆摆手,“在外偷吃的人向来是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若不是柳姨精心安排,他家夫人早打上门了,有求于人,他还敢摆什么威风吗?我同他说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拿着人家的把柄要挟,这事儿总不那么光明磊落,这不是君子所为。”
姜邑歪着头看看韩叔晋,眼中满是戏谑。
韩叔晋悻悻然:“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君子,可君子也有所为,有所不为不是,你知道我旁的不行,至少还是个守信重诺之人是不是?”
“你的好处远不止此,”姜邑喃喃自语,声音低的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
马车在刑部门前停住后,几人陆续下车,待门口的小厮进去通报之后,将几人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赵柯让下人把他们带去了内堂,而他早已等在里头了。
赵柯原本只是刑部的一个小吏,若不是他娶了宰辅的侄女,又怎么仕途一片坦荡,几年之内就坐上了尚书之位呢。
韩叔晋笑着迎上去:“不知尚书大人打算将我们如何送进天牢之中呢?”
“嘘,我的小祖宗,你小声些,若叫旁人听见,我这颗脑袋可就保不住了,”赵柯谨慎地去到门口看看,然后把门关上,指指已经备好的两身狱卒的衣服:“今日只能委屈三公子了。
看见那衣服,韩叔晋就明白了赵柯的意思,可他穿惯了锦衣华服,这身行头怎么看都入不得他的眼。
“赵大人,你不会是寻机报复吧,这才故意让我们扮作狱卒......”
赵柯连连央告:“三公子,不许任何人探视大公子是陛下亲下的令,倘或叫人发现我带你们进去之端倪,那便是抗旨的大罪,要夷三族的,我们既是坐一条船上,哪里还存着挟私报复的心呢,你这可当真是冤枉我了。”
不待韩叔晋争辨,姜邑已脱去外衫,拿起了一套狱卒的衣服:“赵大人如此帮忙已实属不易,我们要抓紧时间,你若不愿意换就与韩风阿言一起在此等我吧。”
姜邑知道赵柯是故意的,他是刑部尚书,天牢和他的后花园一般无二,悄悄带两个人进去,绝非难事,他是气不过韩叔晋拿他的私事要挟他,故意使坏罢了。
眼下的情况,时不我待,韩伯与的案子还指不定要出什么样的乱子,越快解决对他们就越有利,只要能达成目的,这些个小事实在算不得什么,他这才没有计较。
韩叔晋看姜邑已经在换衣服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拿起另外一套衣服,他把赵柯推出门去:“看男人换衣服,你不觉得别扭,本公子还不习惯呢,出去等着吧。”
赵柯憋着笑,顺从地等在门外,他看见韩风和阿言四只眼睛正盯着自己,清清嗓子,又理了理自己的官服,端正了姿态。
能让韩叔晋不痛快一点儿,他也就满足了,自己好歹也是朝廷的一品大员,叫人平白要挟,还不许他出出气吗?
两人换好衣服,跟着赵柯的轿撵出了刑部,阿言与韩风则留在内堂里等他们。
刑部距离天牢不远,很快就到了天牢门口。
赵柯下轿,带着几名刑部的衙役,登上几十级台阶,韩叔晋与姜邑跟在两列衙役后面。
韩叔晋抬头看看天牢的大门,再看看赵柯威风至此的样子,忍不住与姜邑小声嘀咕:“他倒是会摆官威,来一趟天牢,竟跟着那么多衙役仆从。”
“这是有规制的,并非他刻意为之......”
外面日头高悬,光亮刺眼,进了天牢,就像忽然到了夜间,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里头的摆设物什。
天牢里飘着发霉的气味,阴风阵阵,侵袭着后背,隐约间还能听到从天牢深处传出的痛苦的哀嚎以及呜咽的喊冤声,就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般,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让人闻之不寒而栗。
赵柯面无表情地走在前头,牢头早就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跟在一旁带路了。
“大人,这种腌臜地方哪里是您能来的,您要提什么人,知会一声儿,小人也就把人带到您面前了......”
“多嘴,”赵柯侧着头,视线瞟过最后头的两人。
牢头的眼睛再贼没有了,立马就知道那二人非是等闲之辈,不然赵柯也不能亲自带来了。
赵柯知道牢头是个人精,最会看人下菜碟儿了,他开口叮嘱:“今日之事干系重大,绝不可声张出去,不然我只拿你是问,扒皮抽筋,你仔细点儿吧。”
牢头微躬着身子,言之凿凿:“大人放心就是,小人一定管好弟兄们的嘴,就算是这天牢里的风也别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从门缝里钻出去。”
“你个老东西......”
韩伯与的牢房比较靠里,所以走了好长一段路,还好两旁有火把照明,不然越到里头,光线就越暗,什么也看不清。
快到韩伯与的牢房时,赵柯站住脚,给牢头使了个眼色,牢头立马唤了旁边的狱卒,把人带的远远的,跟在赵柯身后的衙役也机灵地退出去一段距离。
韩叔晋上前来:“赵大人,我大哥呢?”
“大公子的牢房还在前头,陛下的旨意,将他单独关押,不许与旁人接触,你们去吧,我在外头等着你们。”
即便赵柯是刑部的尚书,他也是能不来这儿就不来,天牢里的气味实在难闻,关押了多久的犯人都有,哪怕这里每日都有人清扫,可是这些犯人从不洗澡,单是那股混着霉味的汗臭味,就让他难以忍耐,要不是因为韩叔晋,他哪儿会贵步临贱地。
等他出了天牢,才得以长出一口气,犹如重获新生一般。
韩叔晋和姜邑往里又走了一段路,才凭着刺耳的铁器摩擦的声响看到被单独关押的韩伯与。
“大哥......”韩叔晋先是不敢认,而后就扶着牢房的门框,激动地叫了一声。
韩伯与手上脚上皆被镣铐锁着,听到韩叔晋的声音,他一时还不敢确信,只是撩拨着垂到眼前的头发又辨认一回。
“大哥,是我啊,我是子寅......”韩叔晋的声音微微发颤,他哪见过大哥这般模样。
韩伯与不足二十便投身军营,后在虎威将军麾下效力,在北境平乱数年,才带着战功随大军回京,并成了虎威将军帐下的副将,还被陛下钦封为中郎将,一时间在金云城内风头无两,众人纷纷赞他是少年英雄,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韩叔晋的印象里,韩伯与一直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尤其是身着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时,威风凛凛,那是最为令他骄傲的时刻。
人算不如天算,一朝沦为阶下囚,竟颓靡至此,看在眼里,怎么不叫韩叔晋心里难受。
看见来人确是韩叔晋,韩伯与从地上爬起,扯起嘴角,可唇上干裂的伤口让他有些吃痛,穿着囚衣,身上毫无生气,走向韩叔晋的那两步仿佛能用掉他浑身的气力。
“子寅,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天牢,可不是咱家的院子,由得你这般使性儿,”在这种境地之下见到家里人,韩伯与的心里也是难受的紧,他伸手在韩叔晋的肩上轻轻拍两下,“你既来了,我不免有话托你,你大嫂怀孕辛苦,别叫她为我担心,身子要紧,本想在孩子降生之前回来的,没想到,回是回来了,却是以阶下囚这样的身份回来的。”
韩伯与自嘲的话语落在韩叔晋的耳朵里,直烫的他的心上犹如落了一颗烧红了的炭。
“那日,你入狱待罪的消息传回府里,大嫂受了惊吓,已然诞下了孩子......好在上天垂怜,让他们母子平安......”
听到这些,韩伯与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被吓得更显惨白,他抓住韩叔晋的手:“子寅,我还不知何时才能无罪开释,你大嫂那边一定帮我照顾好......”
这样的嘱托听起来,总让人有种不详的预感,韩叔晋不愿答应:“大哥是无辜的,归来必定有期,大嫂念着你,沐礼念着你,还有那个刚出世的小东西,还没见过他父亲的样子......”
这话说的韩伯与心里更加难受了,想着妻子和孩子正翘首以盼,等着他回去一家团圆,哪怕韩伯与铁骨铮铮,沙场勇将,也不禁动心头一软,眼眶一热。
他转过身:“回去叫父亲母亲不必为我挂心,我从未做过贪污军饷之事,相信不日便会查明,还我以公道......”
“大公子真这么觉得吗?”姜邑听到这样单纯的话,忍不住泼了盆冷水。
韩伯与视线飘过去,他这才发现韩叔晋不是只身前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人,他惊诧地看着姜邑:“你是何人?”
“姜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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