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针一般的翠绿叶子，棉花般的雪。宁静祥和的平安夜，月色渐浓，霓虹照出幸福的笑脸。
室内的圣诞树上缠满了星星点点的小灯，一闪一闪，像夜空上掉下来的，铃铛被空调吹出来的暖风摇晃，办公区散发着资本碾压血肉的光。
已经十一点了，朱利安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向外看，她心存怒火与焦躁。
原本得到三区项目的她可以凭借这阵东风再升一升，或许有机会能成为千里传媒集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舵人。
从MULL娱乐公司（千里传媒集团旗下）的经理人，到经营同旗下的美府商场，监管TiDe杂志社，她付出了太多，绝不能毁在蠢货手里。
“许总。”
朱利安喝了口咖啡，房间安静到只有沙漏细微的声音。
“这是新方案，请您过目。”
“心急易出错，我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业务经理孙杰斌擦擦额头的汗，他老婆的堂叔是传媒集团的董事，为了他在退休前再升一升，这次机会欠了很大的人情，本来他也小心翼翼的，可小情人说怀了他孩子，不给她组长之位就“逼宫”。他脑子一抽，就做了糊涂事。
朱利安盯着弯下腰的孙杰斌的头顶，这样无能又丑陋的男人素来胆小怕事，她以为对方会对自己马首是瞻，想着手底下有人才，加上她期望得到董事的支持，设想也能差强人意。
“对不起，都是……”
一个字也没进朱利安的耳朵，如今这蠢货还在把过错推到自己招惹的女人身上，丝毫不敢面对。
“没事，你先出去。”朱利安皮笑肉不笑，她紧盯孙杰斌的背影，眼里闪过的阴狠几乎凝为实质。
下午时，司机就把两个设计师送了回去，一个吃了饭，另一个被“吃”了。
未必是谁吃谁，闻香这么想，她看那个野心勃勃一心上位的年轻设计师就是抱着“吃”大老板的目标来的。
社会一天比一天变态，十一点办公区还灯火通明，有些人还在健身房苦练肌肉。
人来人往里，一个满身肌肉的寸头壮汉撅着屁股骑车，他的大屁股左右摇摆，浅色的灰色紧身短裤堪堪遮住大腿，中间位置有黑色东西凸出来，震——动频率不低。
闻香戴上墨镜，她真受不了这些捞男了，为傍金主无所不用其极。
她扭头看，褚老师戴着宝蓝色礼帽，繁复的金叶子耳环在灯光下摇曳。
私立医院是朱利安介绍的，她有最新的消息和五湖四海的人脉。
美肤效果极好，五十一岁的人不见丝毫的颈纹，手背和脸洁白细腻像复印纸，但是也没有血色，有点像鬼。
褚裟平时牢牢戴着手套，因为手背皮松，如今也大大方方露出来了。
不惜代价地想要“永驻青春”，没麻药，目睹长长的针扎进脖子里，得来片刻年轻时光彩的影子，结果脏的臭的也要？
“小闻。”
“褚老师。”
“我要吃宵夜。”
“好，我给订。”
闻香抿嘴，她退到两米远的距离，给李司机发消息去开房，小老板卫斯的消息提示音响起，关心褚老师安全的，实话实说还是善意谎言呢？
——在外面的健身房，褚老师正看别人健身
——拍一下，视频
闻香摘下墨镜，她看向肌肉壮零，老天爷救救她，这人撅着腚在推举，那玩具随动作变化一下一下往外鼓，震得薄薄的裤料似乎快要破了。
这跟当众拉屎有何区别？
周围的健身人士目不斜视，泰然自若，心理素质真好。
小老板应该支付她看这场面的费用，为了对方的眼睛，她决定拖延下，等到壮零大哥做出点上台面的动作时再拍摄。
一个视频电话弹出来，卫斯是不可能等待的人。
“老板，晚上好。”
“人呢？”卫斯没亲眼看到褚裟安全，他是不会放心的。
“您看吧。”
闻香掉过镜头，她被辣眼睛的画面刺伤，还不如之前就拍摄。
现在壮汉零大哥在罗马凳上挺身练臀，这当众发——骚怎么还越来越嚣张？
他有脸卖弄，她都不敢看。
好在卫斯没看出来，“褚老师呢？”
“哦，不好意思，在这里。”
褚裟手持摄影机在拍，他玩着遥控器，这玩具很新奇，如今情—趣用品太丰富多彩了。
“这么晚了还在教学生吗？”
“啊。”褚裟不满地看向闻香，对方心虚地撇开脸，看到熊零又转回来。
“你今天怎么熬夜指导他们？太笨的学生推给其他老师，什么歪瓜裂枣也敢来麻烦你……”
“你不要管太多，我是长辈，倒反天罡。”
“明天行程让闻香发给我。”
“信号不好，她听不到。”
褚裟探身把电话挂了，闻香抱着手机无力挽回。
“小老板会生气的。”
“他对谁都不满意。”褚裟丢下遥控器，“视频帮你拍好了，我得走。”
“谁惹你不高兴了？”
杜郁昭跑过来挽住褚裟的胳膊，他是蓝妖姬网站的演员，自己拍片上传，靠播放量和打赏赚钱，“我有好东西送你，”
“没，我们去休息。”
“司机订完房间了。”
杜郁昭好奇道，“隔音好吗？”
“我希望它好。”
闻香勉强出来笑容，在隔壁房间传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叫——春时，她确定了天不遂人愿。
哭泣，叫声恳切、响亮，这不是春天，他也不是动物，实在不该如此发——情。
闻香升为大保镖后，她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男人在老板身侧出现又离开，在笔记本上记录好今夜的人。
“好了？”褚裟居高临下地看着杜郁昭，“我给你找个工作吧？”
“我有病，没公司会要我，而且我需要很多钱治病。”
褚裟打开提包，里面只有钞票，掏出一半递给了杜郁昭，“给。”
“我不要你的钱。”
杜郁昭合上相机，他翻过身来，草率擦擦污浊，“如果我要了你的钱，那就是卖给你。”
“我去洗澡。”
褚裟停下，因为杜郁昭像鱼一般滑溜溜地钻到他面前。
“你不信我爱你？”
当初患有双相的杜郁昭没钱交房租了，晚上他直接睡在路边。
褚裟疑惑商场门口为什么会有流浪者，他让司机停车，独自去跟杜郁昭谈话。
杜郁昭前言不搭后语，状态混乱，他对着人笑。
明明没有眼泪，褚裟却想起自己不得已下海拍片的经历，他心生怜惜，不仅帮助对方拍摄擦边与自—wei视频，甚至部分身体出镜。
“你真是一个怪人，就不怕我曝光你吗？”
杜郁昭进了浴池，他捧起水，“我想跟你在这里拍，今天多帮我拍点吧，够我用很久了。”
下了一夜的雪，隔天街头的圣诞树都挂上了白色。
学院装饰得很喜庆，内部商店、电影院、教学楼和食堂一类的建筑前都栽了柏树，特别的是教学楼，圣诞树上挂着红条福“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导员嘱咐了学校要求低调过洋节，所以学生们没太张灯结彩，但仍然喜气洋洋。
餐厅的舞台挂了各色彩灯，大礼堂挂满了气球，今天是比赛，过些日子的元旦才是表演节目。
志愿者小姐姐捧着一捆贺卡，形状很多，有长方形、花朵形、星星形和爱心形……
每过来一个学生，就从志愿者手里取张贺卡递给褚裟。
“给。”
褚裟昨天让管家用圣诞袜装上一些糖果和小礼物，今天带来分发给热情欢迎自己的学生们。
“教授，你能不能给我签逢考必过？”
“可以，你今天参加比赛吗？”
“明年考试。”
“那我等你明年的精彩表现。”
“OK，教授，你真好。”
人潮人海几乎把褚裟淹没，他艰难地站起来往外走，保镖团尽职尽责地护卫他。
“褚老师，你慢点走。”闻香首次后悔把自己的块头练得太大，她不是挤不动，是怕这些消瘦的舞蹈生给挤坏了。
“给我保镖让条路，好吗？真棒，我就知道你们学院都是最有素质的孩子。”
褚裟招手让闻香过来，“你去把院长给我薅过来，问问他什么意思。”
“成学长。”
“学长好。”
“院长让我给褚教授带路。”成达己穿着演出服，他出来的急，没穿外套，人被冻得有些可怜。
“小闻。”
闻香无奈又往回挤，她隔着人潮寻找老板的具体方位，发现成达己直勾勾地盯着褚裟。
这是一个青春可爱的男孩，脸上浅浅的妆容掩不住他“娇憨”的气质，只有愚蠢又漂亮的年轻男女才能有的外在表现。
愚蠢的人没有攻击性，不会锋芒毕露，才能惹人怜爱。只有纯情俊秀，他的天真无知才不会因为蠢而让人厌烦。
褚裟脱下自己的貂皮大衣，披到了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成达己身上，收获了对方更加充满情感的注视，他亲切地询问名字。
达己，成人达己。
《论语·雍也篇》中，孔子有云，“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实现“成人达己”需具备厚德载物的品质，以无私的心态去帮助他人，成就他人，最终在实现社会价值的同时，也成就了自己的高尚德行。
“我有些印象，敬天爱人，成人达己，修身立德，以道致远。”
“好名字。”褚裟给成达己夸奖道，“小闻学的汉语言，很有才华，她退役前是……信息战兵种，你们都是年轻人，可以交朋友。”
“加个好友吧。”
闻香动作不算慢，但没成达己的速度快，她能感觉到对方掩饰不住的欣喜与激动。
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男孩，没出社会就遇到他所处行业最巅峰的最天赋异禀的奇才。
他有父母的爱，优越的家境，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诸多条件才能养出一个他，却也天真，容易被诱惑。
成达己并非考生，他是志愿者，被院长安排来给褚裟讲解考试的规矩与内容，“6号没把握好考试时长。”
“小闻啊……”褚裟此前一直仅坐着欣赏，不发表看法。
“嗯？”成达己俯身贴耳，他语气温和，姿态漂亮，“教授，您想说什么？”
闻香寻思，院长的意思还不明显吗？他把褚老师哄过来，让学生们拼命展示，如此广撒网就为了有人被相中。
“这里边，您有喜欢的吗？”
“大家都很优秀，我都看花眼了。”褚裟的视线从成达己的眉眼滑落到唇，他的心思已不在学生身上。
“褚老师，已经十一点了，我们还要前往发布会。”
“是该走了。”褚裟借此机会起身，在院长疾步过来前就矫健地钻进车里，闻香刚要为他关上车门，就被院长按住了。
“怎么这么急？”
“今天太忙了，我还有安排。”褚裟挤出不算真诚的笑，他可不想升副院长，到时候给不给学校捐钱，怎么拒绝带一些资质平平的学生……
卫红丽消息灵通，她知道褚裟素来“不食人间烟火”，便跟卫斯商量，“商人再有钱也是下等，最有地位的还是官员。一旦企业被相关部门拿捏，让你交钱，还不得乖乖给？你跟他好好谈。”
一捧玫瑰送到褚裟面前，他取下贺卡，接过闻香递过来的眼镜戴上，仔细看内容。
“眼睛怎么了？”
“远视，谢谢。”
“你才多大？”卫斯没法把老花眼和光鲜亮丽的褚裟联系到一起。
“这么说我会高兴一点吗？”
“祝贺你完成宣传片。”
卫斯坐到了其他人让出来的位子，他瞥了眼许漠离。
“每年都要做的事罢了。”
“这有什么值得你跑来看的？”卫斯的话在点设计师，在他看来，都是些垃圾货色，全靠着褚裟给钱度日，一个个小心思却不少。
“说来好笑，近点。”褚裟禁不住分享，他勾勾手，在卫斯耳边说上午的事，“他们觉得是因为我培养汪玮多年，结果她去攀高枝，气得我只收男学生。没有啊，我男女都不收了。”
“那高枝能高过你？没成算，只有女人会为了爱情做出惊天动地的蠢事。”
“可是……”褚裟抿起嘴，他怕卫斯想起失败的婚姻，提起入狱的前妻，立刻转移话题，“我不想收年轻有天赋的人，怕自己嫉妒。”
“你就这么说吧，学生们真要水平不行，你又看不上。”
“怎么回事？”
闻香把闺蜜扯到没人的地方，“我一年也就能跟老板开一次口，换来杂志社主编助理的人情，她匀出一个商务，你怎么给别人了？”
“他太倒霉了，你不知道他姐姐朱利安有多过分。”黎青青心疼许漠离，他本是多么骄傲的少年，被折了羽翼，跌落淤泥。
“过不过分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以前也讨厌朱利安啊！”
“是，我讨厌她的心狠手辣，所以我清楚你那男神斗不过她。”闻香叉着腰，“再那么难他也跟过褚老师，有的是人给他卖好。可你今年错过了，就要等明年，而明年的我未必仍然能给你搞到机会。赚不到钱，你有好日子过吗？”
“难道你现在眼里只有钱吗？”
“还有权力，一个人享受过权力，你就知道年少时光那点懵懂无知的爱有多么不值一提。”
闻香撩开帘子，她指着外面的奢华，“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什么啊？”黎青青从闺蜜这里越来越频繁地听到典故和诗一类的，“你说话让人不懂。”
“垂翅之鸟依附大鸿雁，来日不羞惭小蛇变成大龙。你就看着吧，他这种人，我近半年来见得多了，出来卖的，还当是什么珍贵物件了。”
“为什么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你变得我不认识了，你以前价值观不是这样的。”黎青青眼里有泪，“我最好的闺蜜是善良的人，为他人着想，不物质，正直无私，她从来不会出言侮辱别人。”
“成功的滋味很苦涩，但让人趋之若鹜，你尝过了那个，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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