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的黄昏日光,冰冷,琐碎,夹杂着尘埃和刺鼻的鲜血气息。
街上有很多人,却并不热闹。
大都是死人。有的死在卷了刃的刀下,有的死于奔袭而来的倦马的马蹄,还有月把大的婴孩,死于父母的抛弃,几声微弱的啼哭后,便没了声音。
也是有活人的,只不过和死人也没多大分别。佝偻着被战争压垮的躯壳,行尸走肉般地苟延残喘着,哪天将苟延残喘的力气都耗尽了,就一头扎进死人堆里,再也不醒来。
乱世里的人活着也好不到哪去,死也不算是什么残忍的事。
谢初不想死。
她想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有机会,还想看遍世间所有美好的山川和角落。但现在只能蜷曲在阴冷的山沟里,艰难地躞蹀前行。
老天仿佛还嫌她不够难捱,还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往她身上狠砸,本来就崎岖的山路因为这场雨变得更泥泞难行。
看着雨越下越大,谢初无奈,拔腿就往来时曾见着的一个山洞跑。
好在山洞离得并不远,片刻功夫就到了。
蹲进山洞后,谢初稍觉心安,熟练地拢起一小堆不太潮的枯枝,掏出揣怀里的小半块火石生了火。火光不明亮,但也算能予人一点温暖。
借着这昏黄的光,谢初看到了一具骸骨。
她并不惊慌,这一路上,血腥可怖的尸体已不知见了多少。若是见了个死人便鬼哭狼嚎,恐怕早把自己嚎死了。
角落里,那死人只剩一副骨架,却仿若活人一般端坐着,周身还散发着润泽的柔光。这样的尸体,谢初还真没见过。反正是个死人,也害不了我。谢初这样想着,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挪到了那死人边上,还壮着胆子拿手指戳了戳。
“只剩个骨架子,估计是被哪来的野兽给啃干净了,怪可怜的。”谢初感慨了一下。本着对死人敬而远之的态度,背过身去,挪回了火堆旁。
背后却突然有幽怨的声音传来,“哪可怜了?”
谢初刚站起身,听到这声儿,吓得一屁股又坐到了地上。
她手脚并用地往前爬,抖着声音喊:“啊──”
——
几年前,这天下便乱了起来,各国间战乱频发,今日你占我一城,明日我夺你一镇。王侯将相纵横捭阖,各显神通。平头百姓却朝不保夕,每天都在为自己的明天发愁。那些始作俑者高高在上,最后受苦的,哪会是他们。
混战中,大凉却得以幸免。
虽然名字里带了个“大”字,这大凉却是个小国。位置偏僻,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枢纽。内有良君励精图治,外有世代为将的淮氏一族镇守边疆,倒也过得安宁。但政权几番更替后,坐上王位的是个草包,还是个自视颇高的草包,竟因嫌淮氏功高震主,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诛其九族。
可怜淮西侯,驰骋疆场一辈子,结果没死于沙场兵刃,倒死在了君王猜忌的铡刀下,连带着自己的妻子族人,死了个干净。
大凉最坚固的防线可以说就此倒塌了,往来各国自然不会放弃这块肥肉。
此后大凉就走上了国家覆灭大抵都要经过的那条路──城池化作修罗地狱,百姓沦为砧上鱼肉。
又有传言道,那淮小公子淮安并未被处斩,有忠心的家仆替他去了鬼门关。大凉国破那日,有一身形极肖淮小公子之人,身着孝服,蒙着面,不知怎的上了被入侵而来的燕军重重把守的城门,立于城头,击掌三声,旋即笑道“好”,又不知怎的突然消失,留得一帮燕兵杵在那儿瞠目结舌。
大凉的故事,似乎在淮小公子这桩轶事后就差不多结束了。
谢初觉得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大凉人。
她爹娘是不是大凉人她不知道,也不感兴趣,既然她是被他们抛弃在了这里,她就把自己当大凉人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谢初就是孤身一人。好在她的命没有差到家,和乞丐混在一起倒也混了条命活。一天天过下去,在她攒了点钱,准备做点小生意自力更生的时候,大举东上的燕兵攻入了大凉,她好不容易才躲过了燕人的砍刀死里逃生,捡回了小命。日子刚有点盼头,她对生活的那么点憧憬,就全数成了泡影。
但她哪有工夫思考人生呢?在这个活着都算奢求的时候。
赶路赶到一半,被雨浇了个透,刚找个山洞想歇会儿吧,结果气还没喘匀,就被不知哪来的鬼魂吓了个半死。
谢初都开始同情自己了。
——
“所以说,你是被仇家杀了给扔这里了?”
“嗯。不过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忽明忽暗的火光笼罩下,一人一骨对坐着聊天,还有微弱的回声在不大的山洞里回响。
“那你这骨架子是怎么一回事?”最初的惊吓散去后,谢初不但不害怕,反倒有些......兴奋?
“我也不知道啊。”那骨架摇头,抖得稀里哗啦的,谢初真担心他把自己的头给抖下来。
“或许是这山洞的原因?我被抛尸在这还没两天就被风化成了这幅模样。我需要靠着座山的灵气来养活,没有办法长时间离开这座山,如果离开太久,我会变的很虚弱,甚至可能会消散。”骨架思索了一会儿后道。许是太久没见过人说过话,他显得很热络,主动地介绍起自己,“我叫苏准,你呢?怎么来这么偏僻的地方?这里很危险的,常常有凶兽出没。”
“谢初,谢谢的谢,正月初一的初。”
说着她掏出半块干硬的馒头,在火上稍热了热就往嘴里送,“你不知道吗?外面打仗打得很凶,我想去投军,路过,被雨拦在了这里。外面到处都是流寇,我只敢往山沟里走。”
苏准的声音顿时变得很苦恼,“我的骨架只能在这山洞里活动。意识虽然可以走得远一点,可也出不了这山,这里又偏,很少有人来。”苏准边说边往谢初身边靠,“你的名字有点奇怪,可是有什么寓意?”
谢初咬下一口馒头,含糊不清地回答:“我哪知道。我很小就被父母扔掉了,那时候身上有块小木牌,上面就刻着这两个字。”
“这样啊……”苏准沉默了片刻,略带愧疚道:“对不起啊,我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没事儿,反正我也不在乎。”谢初是真不在乎,耸耸肩继续低头啃馍。
苏准忙转移话题,“那你为什么想投军?你之前不是说过,你只是个乞丐吗。打仗就打仗吧,在哪里活命不是活命?不成是为了粮饷?可这年头,当兵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乞丐安稳呢。”
谢初抬头,看着他空洞的眼眶,认真道:“这有什么理由,我是大凉人啊,别人来打,我当然得打回去。”
苏准还想再说些什么,想劝她不要去送死的话绕在嘴边,始终出不了口。
是啊,别人来打,是应该打回去的啊。
——
“我带的干粮快吃完了,我想出去找点东西吃,这附近有什么野果之类的吗?”
“我前两天没事做,出去打了两只兔子,已经烤熟了,就在山洞右壁的那个坑里,应该还能吃。”
“……你就剩个骨架子你弄这些做什么?你又吃不着。”
“……我看着就解馋不行吗?”
“我想出去找找方向,我进这山后就迷路了,不晓得怎么走出去。”
“不用出去了,外面还下着雨呢。你去哪儿?可以问我,我说不定知道。”
“据说大凉南面还没被攻破,有淮氏一族的家将仍在那镇守,我想去那里。”
“你说的可是祁边,淮连钰的地方?出了山洞往右拐,沿着那边长满香樟树的路走,下了山沿河逆流而上八十里就差不多到了。”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这儿待了几十年了吗?”
“……他们起初行军时曾经过这山,刚好被我听来了一耳朵。”
谢初每次想离开山洞,苏准都会找各种理由不让她出去。
谢初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很久都没有人来和他作伴,和他说话。他不想自己离开也正常。外面的暴雨始终没停,她也愿意多陪他两天。
可次数多了,这些理由便都透着一股子诡异。诡异在哪,谢初却也说不上来。
好在在她进入山洞后的第三个早上,雨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向山间每个角落,包括这个阴暗的山洞。
谢初说她该走了,苏准显得很闷闷不乐。但没再阻拦她,拖着骨架子把野果干肉什么的一股脑往谢初怀里塞,靠着洞口翁着声音和她道别。如果他还有眉毛的话,现在一定拧作了一团。
和一个还能说话的死人待了三天,本身就很诡异吧,他的理由和借口,只是舍不得伴走而已,哪还有别的意思。
谢初一边这样想着,为先前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奇怪,一边挥着手往前走,直到视线里再也没有那具名叫苏准的白骨。
16年左右高中时写的,当时投稿杂志被拒超级伤心,现在看确实有很多幼稚的地方,但这个脑洞还蛮有趣~搬出来存个档:-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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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发的,本来想攒攒合集,然后现在晋江短篇也可以入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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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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