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
因理念不合而一怒之下从原公司离职的周无渝终日沉沉,没再去找下一份工作,而是离开了曾供职十多年的主城,肆意挥洒着之前辛勤工作攒下来的积蓄,在德墨星球上凡有人类足迹活动的地界里四处晃悠。
彼时由人类建立的城市还仅有907座,各类道具的流通尚属管制宽松,大多还停留在私下买卖的阶段。地下市场打着生物实验的幌子进行人体器官交易等乱象层出不穷,各地财团无休止地垄断和火并。
简而言之,世界并不太平,甚至称得上一片混乱。
最初经胚胎发射计划从蓝星来到这里的新人类被随机分为了三批,星元元年就是第一批胚胎被解冻、人类正式在德墨星球上定居的年份。
据传曾经的母星因人口数量爆发式增长,资源掠夺,战火纷飞,最终旧世界倒在了子民们无底线地破坏环境而引发的末日级自然灾害中。
在此之前,人类联盟早有准备,也曾建立专门的宇宙探索和DNA研究机构,对遴选的胚胎进行冷冻和编辑,并为之注射可在后天自行发展的特异种子,让即将代表全人类接续文明薪火的胚胎们获得了诸如天赋和异能等方面的能力。
同时进行的还有于苍茫宇宙中寻找适宜人类定居的新星球的航空探索计划。
曾经的拓荒者在地面科学家的理论指引下,成功穿过了某个不起眼的黑洞,并在另一边发现了和太阳系几乎构造相同的新星系。
不知是天意使然,还是某类高维生物出于对人类文明的怜悯,投射下了这足以令人见之热泪盈眶的平行空间。
于是旧人类选定了一颗在各方面都和蓝星有着遥远的相似性的星球,借古希腊神话中丰饶之神德墨忒尔的名字,为其定名为“德墨”,寄托了对其资源富饶的美好期许。
在末日即将席卷整个蓝星前,世界各地都在不约而同地经历着各种灾害,且其程度都是噩梦级别的。
火山爆发是以群为单位的,海啸是高达百米的巨兽,龙卷风是足以将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的,地震是一张一合间就能生生吞噬掉整座城市的怪物……
光是把胚胎装箱运进宇宙飞船里都花了科学家们不少功夫。
最后眺一眼包括人类在内的数万亿物种生存多年的家园,由几十名骨干学者组成的小队恋恋不舍地踏进了飞船。她们将轮流在休眠舱里休息,直至护送胚胎们抵达德墨星球。
这批经过了基因改造的胚胎被视为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所有能活下来和不能活下来的人们希望借助科技水平的力量,和接下来准备向新人类传输的浩瀚知识能够支撑她们打造一个和曾经的蓝星一样繁茂的美丽新世界。
被糟蹋得看不出蔚蓝模样的母星被永远留在身后,仅剩的人类从窗前移开视线,踏上了宇宙航行的漫长征途——
远望可以当归。
*
被光线折射在我们视网膜上的所有星星,距离我们有多少光年,我们所看到的就是它在多少年前的样子。
行星也不例外,蓝星也不例外。
尽管路途遥远,耗费巨大,旧人类依然打算在抵达新星球的那一刻起立即启动对母星遗址的溯源和搜寻,即延续至今的阿尔法号宇宙探索计划。
穿过黑洞后,或许我们相隔了整整一个时空,但无论回家需要花上多少年,某种可以被称为执念的东西还是在心底驱使着,它说:
回去看看。
哪怕只剩下一片废墟也好,回去看看。
远望不足以当归。
唯有重新踏上那片土地,才能体会数十亿年来发生在那上面的变迁之震撼,体会曾流淌过万物躯壳的血液,和有如电流触过全身般跨越时空的重逢。
当新人类的脚步落在母星大地上时,她们所站立的地方,或许在千年前的同一时间,曾有冰戈铁马踏过,曾有草原鹿群走过,曾有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目之所及未必是断壁残垣,也可能是布满油菜花的田埂,是雨雪飘落的凉亭,是错落有致的矮房。
造成这一切的,唯有时间而已。
可纵使是在人类眼中匆匆而逝不留痕迹的时间,也不过是更高维的世界里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坡。
往前走,就能进入未来。往后退,就能回到过去。
所以,无论如何,回去看看吧。
谁不想试图超越光速,回到蓝星依旧繁盛美丽的时候。即使什么都无法改变,至少也可以在那不足一秒的时间里,永恒反复地活着。
涤荡在人之所以为人的意识之海中的那种念想,是比时间更具体的稀世珍宝。
以无声落下的眼泪作为对蓝星最后的告别诗,显示屏上间或闪过的光粒甚至曾是宇宙大爆炸时留下的余晖。你看,如此沉重不可亵玩的时间,也有如此触手可及的时候。
家园始终与我们同在,谁能说即将前往的德墨星球不会是人类文明的下一个摇篮?
怀揣着忐忑与希冀的旧人类遗民们带着延续蓝星的使命,降落在已被拓荒者们打理过不少的土地上,而这一带也成了百年后主城的雏形。
她们解冻了第一批也是数量最少的一批人类胚胎,没有选择直接将知识压缩在芯片里植入大脑,而是像母亲那样用最纯粹的方式从零开始教导她们。
新人类经过基因编辑后,各方面都有了质的变化,但尚在生命初期的她们也同样十分脆弱。强行植入芯片不仅可能没法达到传承知识的目的,反而还有直接“报废”的风险。
她们教语言文字,教天文地理,教衣食住行,也教她们如何学会对自身特异能力的运用。
新人类掌握得很快,在此过程中,更为行之有效也更契合当前科技水平的教学方式得以被开发出来,免去关于如何教导其余两批胚胎的后顾之忧。
当繁衍不再是生命延续和文明传递的唯一途径时,细胞就会转而选择永生,个体寿命将因此得到延长。
在此基础上,得益于针对性的DNA改造技术,新人类对自由基的抗衡和掌控卓有成效,寿命上限突破了一千年,每个人在身体发育完全后也可自行选择将外貌形态固定在哪个年龄。
周无渝便是第一批被解冻的胚胎之一,她们被称为“一代”,而她选择了把自身外形固定在三十岁时。
第二批胚胎在登陆后的第二百年即星元200年时开始解冻。由于“二代”数量众多,这一批次的相继落地统共持续了一百多年。
此时德墨星球上的城市建设和人类组织都已步入稳定的发展期,来自蓝星的遗民们也早已寿终正寝,包括周无渝在内的一代们便承担起了教导二代的职责。
从蓝星运送过来的人类总数并不多,且新星球本就资源匮乏,宜居的区域面积有限,且除了意外身亡之外,每个人理论上都能活到一千年以后,也实在不需要那么多人口。
蓝星陨灭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注重新星球的可持续发展和对土地面积的缓慢开垦与运用成为了新人类的共识。
旧人类在蓝星时代即发展出了成熟的体外繁殖、双雌繁殖乃至孤雌繁殖模式,再加上对伦理和技术条件的考量,德墨星球的居民们并不注重研究耗时耗力的人造胚胎技术,对人们普遍低生育意愿和低出生率的现状也持喜闻乐见的态度。
此外,按照现今以完整遗传线粒体序列为宗旨的繁殖模式,除非有意推动,男婴的诞生已是十足的小概率事件。
胚胎计划的总指挥钟子绯出于对物种多样性的维护,也曾涵括了少量有y染色体的胚胎。尽管如此,新星球发展至今,女男人口依然稳定在7:3的比例。
*
第三批胚胎在星元400年时开始陆续解冻,此时整个星球的发展水平已十分接近于星元526年的现代。
实际上,要不要释放最后一批胚胎的选择权在二代手上,而这也算是一代交予她们的人性考验:
是否愿意和更多人共享劫后余生的新世界,是否愿意让其她人参与到对现有资源的竞争中来,是否愿意遵循先辈的意志将人类文明发扬光大——
所幸,最终的结果是三代得以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从筹备阶段开始历时近千年的胚胎发射计划在星元450年落下帷幕,新星球的人口基数由此奠定。
在无止尽的生育之外,拥有更长年岁的人类也同时拥有着浩瀚广博的学识,以目前的人口数量投身复兴与重建依然绰绰有余。
但同时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当初在蓝星实施的DNA编辑技术并没有提前限定每个胚胎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而在如此缺乏水资源的德墨星球上,整整三代里竟都没能发展出一个掌握水类异能或者与水有关的天赋的人。
人们也只得寄希望于由新人类繁衍诞生的人里会否有奇迹降临。而这个天选的奇迹,这个能力类型宛如黑洞般难以界定的存在,就这么误打误撞地被周无渝给碰上了。
*
那时她正游历到C835城,某天夜里在酒馆为自己的失意人生狠狠买醉后出来,不小心晃进了当地三等公民的活动区域内。
远远地,她便看见前边路中央有个瘦小的身影蹲坐在地,初冬的日子里,穿的衣服也还都是破烂漏风的。
更可怜的是,那孩子头上正飘着一朵不大不小的乌云,哗啦啦地下着雨,打湿了她裸露在外的胳膊,浸了水的黑发也无力地披在身上。
这样下去不会淋坏吧?嗯……等会儿,哪来的雨???
周无渝原本蒙着酒气的头脑猛地一激灵,迅速发动[真实之眼]识别出这个小乞儿便是众望所归绝无仅有的水类异能持有者。
但她还没用能力窥探到更多,就因触碰到了某团雾蒙蒙的东西而被迫停下。
怎么回事?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向来都只有我把别人看穿的份,没有别人藏着掖着不让我看明白的份。更何况我周无渝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来,还没碰见过能阻挡我的天赋的外力因素。
难道是今天喝多了酒的缘故?
周无渝晃晃脑袋,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依然不出意外地又被逐了出来。
“???”
不过在她第二次的全力试探下,还是得到了一些新发现的。至少她可以确定那个女孩身上除了具备异能之外,还有另一种无法按照目前认知来归类的奇妙能力,但再多的信息也就是一片空白了。
这样一个孩子,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种地方?
周无渝忙不迭地走上前,试图去碰她的胳膊,却迅速地被对方避开。
女孩站起身的一瞬间,头上那朵雨云也随之消失。
她退到距离周无渝几步之外的地方,眼里充满了戒备,甚至还透露着一丝凶狠。
看穿着打扮似乎是被某个人家遗弃的孩子,可看眼神又分明像是自作主张跑出家门的幼兽,还是一点都不亲人、攻击性特别强的那种。
心下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周无渝也说不上那是出于对她的怜悯,还是对珍稀能力的渴求,亦或是单纯因为能力破天荒地失灵了一次而实在好奇。
总之在和那孩子对视的一瞬间,周无渝就打定主意,要把她带回去悉心养育,要做她一辈子的家人,要将这个奇妙的夜晚视为她们二人从此摆脱颓气的人生新篇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