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瑶回到陶府时，却见神出鬼没的陶朗正悠然躺在院中藤椅上候着她。
一见伍瑶进门，陶朗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眼中满是预料之中的戏谑。
陶朗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道：“我早说什么来着？方才不是信誓旦旦地出门去了？如今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早告诉过你，没本事就别管我的闲事，这下可轮到我来看你笑话了。”
伍瑶定定望着他，神色自若。
她缓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
喏，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
陶朗笑着看她。
伍瑶却奇怪他怎么如此淡定？
“从哪儿弄来的？”说着伸手接过银票，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似要辨明真伪。
伍瑶轻蔑一笑，将银票从他手中抽回，慢条斯理道：“也就你这样的傻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你那些所谓的朋友，和抱月轩掌柜串通一气骗你银子，你就半点没察觉？”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说来听听。”陶朗笑意盈盈地问道。
伍瑶看着他这副呆样，暗自叹息。
罢了，这少爷想必是那种心思单纯又重义气的，说了也是白说。他怎会相信平日里对他百般奉承的朋友，竟会与人合谋坑他？
但说不说是她的事，信不信由他自己决定。
于是伍瑶简明扼要地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果然，陶朗听完后并未显出太大反应。
不过他面上虽然不显，却开口询问伍瑶该如何是好？
伍瑶心想，这少爷倒也是个死要面子的！
伍瑶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还能如何？难道真要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理论？罢了，即便你去找人，他们必定也是矢口否认。如今银子既然讨回来了，你也该兑现承诺。可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
陶朗倒不似想象中那般怒容满面，只是略显不情愿地撇嘴道：“没忘。”
伍瑶拍手笑道：“没忘就好。从今日起，你便安心在家读书。我特意问过夫人了，你既已过童生试，接下来只需准备乡试。这可是三年一次的大事，马虎不得！咱们抓紧时间备考今年的秋闱，后年便可参加春闱。时间紧迫，你若再出去鬼混，就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陶朗听得瞠目结舌，倒不是惊讶于伍瑶说话如此直率，而是诧异她竟将科举考试的章程摸得这般清楚。
一个卖豆花的丫头也要懂这些？他原想着随便敷衍过去，如今看来是行不通了。
承诺既出，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他只得道：“好，我应你就是。”
伍瑶伸出小拇指。
陶朗：？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次日清晨，伍瑶特意起了个大早，前往陶夫人院里请安。
虽说陶夫人曾交代无事不必常来，但想着昨日与陶朗的约定，她觉得有必要向夫人禀明情况。
陶夫人刚从外头回来，平日里若不忙时，她都会陪着老爷晨练早读。
今日却只读了一个时辰便先回来了，老爷还在外头高声诵读。
陶夫人早已听闻昨日之事，得知陶朗不仅答应在家安分守己，还要开始读书，当真是喜出望外。
天知道她为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操碎了多少心！
终究是舍不得打骂，平日里只能苦口婆心相劝，却始终盼不到他浪子回头。
谁曾想伍瑶一来，虽说传宗接代的事还没着落，但这难题竟迎刃而解！当真是意外之喜！
陶夫人望着伍瑶，越看越是欢喜。
“朗儿愿意在家总是好的，起码能把身子养好。读书的事，他愿意自然好，只是我再不敢逼得太紧。”她说着又想起六年前儿子开始颓废的模样，想来是当初逼得太过了。
她拉着伍瑶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总之，你帮了我大忙，我定要好好赏你。既然少爷愿意听你的话，往后你就多费心督促他读书吧。”
说到读书，陶夫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又浮现愁容。
细问之下才知，再过半月就是大晟王朝一年一次的童生试。
老爷已经过了县试、府试，下一步便是要参加院试，若过了，就能取得童生资格！
可细算下来，这已是老爷第五次参加童生试了。
前四次不是过了县试却折在府试，就是过了府试又败在院试。要知道童生试需在一年内连过三场，若无疾病、丧事等变故不得延期，即便延期也最多一年。
因此老爷年年赴考，年年落第，整整六年光阴就这样虚度而过！
虽说陶家不缺银钱，更是富甲一方！就算供养百十个读书人也不在话下。
但考了这么多年都未能如愿，真的还要继续考下去吗？
陶夫人愁眉不展。
可面对整日将“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挂在嘴边的陶老夫人，谁都不敢开口提“不考了”这事。
就连她夫君也似着了魔一般，昨夜与她谈及此事时，还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地说道：“多谢娘子体恤，家中事务多劳你操持。这次院试，我定要高中，为你争光！”
其实，他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说这样的誓言了。
从六年前的意气风发，到如今的黯然神伤，其中辛酸，实在难以言说。
想想同龄的故交好友，哪个不是早已成家立业，儿孙满堂，或是在商场上闯出一片天地？
唯独自己家，始终在这条艰难的路上踽踽独行。
母亲那种近乎偏执的期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刻，陶夫人刚与丈夫用过早饭，他又匆匆赶往前院苦读去了。
一个书童手持锥子立在老爷身旁，老爷的发髻被麻绳系在树枝垂下的绳套中。
因着晨起容易犯困，老爷自己提议将书案搬到院中，说是清风能提神醒脑。
只有伍瑶觉得在虐待老年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刚灌下一大碗热粥的老爷越读越困，哈欠连天，脑袋不由自主地往书案上栽去。
突然，树枝上垂挂的麻绳猛地绷紧，头发被狠狠往上一拽。
疼的他困意全消，哭嚷道：“哎哟我的亲娘诶！疼死人了！我的头发！再这么下去真要秃顶了啊！”
又过了半晌。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我昨日明明倒背如流，怎么睡一觉全忘光了！”
老爷崩溃道：“到底是什么来着？快！快扎我！”
书童战战兢兢地一锥子扎在他大腿上。
老爷疼得龇牙咧嘴，却兴奋道：“啊！我想起来了！是‘民鲜久矣’！”
书童声音发抖：“老、老爷，扎出血了……”
老爷低头一看，顿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下人们大呼小叫地四处奔走。
伍瑶站在原地，闭着眼睛一脸生无可恋。
伍瑶：千万别睁眼，这一定是幻觉！
回到自己院中，伍瑶还在盘算夫人交代的督促少爷读书的事，推门却见陶朗大摇大摆地坐在她屋里。
“你院子不够大？非要赖在我这儿？”伍瑶挑眉，“我这里可没什么好玩的。”
陶朗见她进来，也不绕弯子：“我今日来，是有桩事要同你商量。”
“什么事？”
陶朗神色认真：“上回你说我那群狐朋狗友和抱月轩掌柜联手做局坑我银子？我思前想后，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伍瑶杏眼微眯，梨涡浅现：“少爷这是在求我？”
陶朗眉头一挑，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往罗汉榻上一坐，凑近道：“你鬼主意多，帮我想个法子整治那群混账。我原打算带人堵他们，非揍得他们哭爹喊娘不可！”
说着抬手在颈间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伍瑶：“？”
不好吧！打赢了坐牢，打输了住院，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滴。
伍瑶挑眉：“少爷这般行事，与街头混混有何分别？”
“好好好，我是混混。”陶朗气极反笑，“那你说说，有什么高明主意？”
伍瑶梨涡更深：“少爷可知道，猫儿捉鼠时为何总要先戏耍一番？”
陶朗望着近在咫尺的笑靥，一时怔神：“嗯？”
“总要戏弄得那老鼠筋疲力尽，”她忽而抿唇一笑，“才一口咬住要害。”
陶朗嗤道：“你是要我忍气吞声？他们拿我当傻子耍，这口气不出，你少爷我往后在苏州城还怎么混？”
伍瑶略一思索：“那……让他们自作自受？还是说少爷觉得不够痛快？”
“够的，只要能让他们栽跟头就成。”
“这有什么难的。”
她故作高深地勾了勾手指，陶朗失笑凑上前来。
但见那朱唇轻启，将算计娓娓道来，眼角眉梢俱是狡黠。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出自《礼记·大学》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出自《论语·雍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背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