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无人开口。
柳长英与萧霆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诧异。前者更多是对沉亦如此勇敢表白的钦佩，后者却是难掩情伤。
而封丽颜更是哑口无言。虽然这位沉亦小姐说的，恰恰也是她心中所想，可女子当守名节，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三人各怀心思，还是柳长英及时出手，将封萧二人拉走，给了他们独处的时机。
她背着手笑：“是你先问我，我才说的。”
覃知聿定定地瞧着她，忽而问道：“这并不是你的真心吧？”
真心？身为一个神仙，谈论真心未免滑天下之大稽。闻言，司命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切勿露了马脚，面上笑着敷衍：“怎么不是？比真金还真。要不要剖给你看——”
“沉亦。”他打断。
她不说了，停下来安静看他。
“你的每句话，我都不敢信。”他忽而靠近，抬手替她理了理鬓发，“你说你想做我的妻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做谁的妻子都可以，只要完成天帝交予的差事，都无妨。她这样想。
所以这个问题，同样不好回答。
正当她讷讷着不知该说什么时，覃知聿又一笑。
“真话假话都好，”他说，“若我登科，就回来娶你。”
柳长英见她失魂落魄地回来，以为她是表白失败，遭人拒绝了，拍着她的肩宽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与封家小姐相比，输就输在出身，也不用灰心了。”
“世家小姐又如何，”司命淡然道，“覃知聿贫民出身，与雁门郡浣衣女正好般配。”
柳长英讪讪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此次赴考，萧家特派了车马随行。她的视线穿过或驻足观望，或漫步而行的人潮，看着覃知聿掀帘坐上了马车，不禁在想，他何时会归来。
她是司命，不用苦苦等待，一算便知。
郢都二月，会试春闱，他归来时在初秋，已是嘉名远扬。
卦象告诉她，覃知聿此行平安顺利，她这才算放下心。
司命看着萧家卫队浩浩荡荡地远去，这才随柳长英回去，连晚膳都没用就把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
近来她心乱得很，这种感觉在送走覃知聿后更为明显，她觉得，有必要调解一番。于是在房中打坐，默念佛祖的静心咒。
“好久没见过你这副模样了。”
她睁开眼睛，看向窗外：“怎么还没走？”
“回天上也是无聊，哪有在凡间看热闹有趣？”
屋外响起扑棱棱的振翅声，很快，那只青鸟就飞了进来，化成人形。仙气缥缈的女子，正含笑看着她。
司命叹息一声：“青鸾，你就那么想看我的笑话？”
“你的笑话，百年也不常有，我自然要好好看看。”
以青鸾仙使爱凑热闹的性子，定然将她对覃知聿表白，以及他们临别前的场景全都看在眼里。做了多年神仙，现在脸皮都要丢没了。
“不过做戏而已。”她淡淡道。
“当真只是做戏？”青鸾仙使意有所指，“你这副模样，和从前在清源君府上做婢女时……”
“行了。”她打断。
“怎么，笑也笑不得，说也说不得了？”青鸾仙使啼笑皆非，“耳根子这么软？”
她向来不怕青鸾嘲笑，毕竟自己最软弱的一面，也是青鸾亲眼见证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她下榻穿鞋，顺势搭上青鸾的右肩，声音轻下来，“不言今夕，不问过往。”
青鸾仙使侧头看她，却问：“你不愿提起，说明你还在意，不是吗？你被梦貘附身时，喃喃地念着什么心魔，到底是何物？”
她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怕我记挂着清源君，更怕我爱上覃知聿。”佛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必有烧手之患。她已身居神位，斩去一段情缘，了却一桩情事，如此容易。青鸾的担忧，属实多虑了。
＊
柳长英与赵郁识的姻缘，也在一场春雨过后，彻底宣告结束。
柳家念在与赵家往日的交情，频频对柳长英施压。身为嫡女，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身，柳长英肩上承担着联姻重任，虽恨赵郁识浪荡风流，但古来男子妻妾成群本不是奇事，柳长英的态度逐渐也有松动的迹象。
直至那日，赵郁识在外私养的情人找上门，几番出言挑衅，柳长英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红着眼眶去找赵郁识对峙，不想赵郁识以为只是女儿家的口角之争，有意偏袒那情人，彻底击碎了柳长英的自尊心，回家去寻死觅活的，说什么也不肯和赵家结亲，柳家人见她态度决然，无奈之下，只得将婚约作废。
这日柳长英约司命茶楼小叙，话里话外间，不乏对这桩婚事的悔恨：“我与赵郁识自幼青梅竹马，他风流成性，我早看在眼里，可我心中尚存一点念想，总盼着，有朝一日他能幡然醒悟，回头多看我一眼。直至今日我才知道，要一个人彻底地改过，何其艰难。”
司命对一个凡人女子的烦心事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见这日头好，她倚着窗，喝着柳长英买的香茶，难得想要开解几句：“改变赵郁识很难，改变你自己的想法却是轻而易举，何不彻底抛弃过往，从头开始呢？”
柳长英意外：“从头开始？”
“比如，认识新的人，或是去到新的地方，展开全新的生活，或者再简单一点，读一本新书，产生新的见解，久而久之你会发现，你的身边，全都焕然一新了。”
柳长英眼里染上一丝茫然，很快，又恢复清明。“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想。”她摇头，“可我带着过去的记忆，始终摆脱不了赵郁识的阴影。”
司命举杯的手一停。
“你呢？”柳长英又问。
司命凑近杯口，轻嗅了一口茶香。清淡却有些涩然的香气，让她想起那夜在洛水河畔，神君拂袖而至的一阵带着微微湿意的风。那是过去。随后涌入脑海中的，却是大红灯笼，喜缔鸳鸯。这是将来。
她忽然算到。
她和覃知聿早晚会成亲的。
＊
入了夜，司命再度召出天命簿。
仙册缩放到巴掌大小，安静地躺在桌面上。司命问天命簿：“若雁门郡浣衣女夏沉亦与覃知聿成亲，往后将会如何发展？”
纸页上一片空白。
这就意味着，未来变数极大，连天命簿也拿不准。
她想起覃知聿的前世姻缘：他一生两袖清风，终身未娶。
至于雁门郡浣衣女，天命簿上亦有提到，不过只言片语，难辨其踪，更让司命关心的，是在前世对覃知聿多加垂青的那位昭华公主。
与昭华公主的这段缘，对覃知聿的仕途是否有益？且昭华公主生在皇家，深居浅出，覃知聿又是什么时候结识的？
门被叩响，三声过后，归于沉寂。但司命知道，人还没走。
如此规矩的做派，定不会是青鸾，自然也不会是她那不把凡界当凡界的仙使扶灵。此番深夜前来拜访的，是个凡人。
会是谁？
司命收起天命簿，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这才走到门边，轻声问：“谁在外边？”她隐在暗处，手持银刀，若是来人胆敢贸然闯入，她可在瞬息之间将对方一击毙命。
“沉亦小姐，我是封丽颜。”
是她？
司命不动声色地收起刀，打开门，看着门外这个如花朵般娇嫩的凡间女子，笑道：“原来是封小姐，这么晚了，难不成是来找我喝酒的么？”
封丽颜双眼通红，居然直直地在她脚边跪下：“沉亦小姐，求你饶映南一命!”
这倒有趣。
司命一笑：“封小姐当我是映南身边的洪水猛兽？我与他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难不成我还能害了他？”
“以映南之才，迟早有一日会被陛下重用，如今朝中派系林立，贤愚不分，映南并非出身于官宦之家，若无封家的支持，将来恐遭排挤，我担心……会耽误了他的前程。”
司命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女人，没想到，还挺聪明的。可她到底也是在仙界领了官职，若听不出封丽颜的言外之意，这么多年也算白活了。
“你的意思是，我出身不好，会拖累映南？”她扶着桌案坐下来，边说，边给自己沏茶。
封丽颜面色一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司命自问自答，“我无父无母，也无显赫家世，对于映南来说，的确是个累赘。”她忽然又抿唇一笑，弯月般的眼睛漾开丝丝点点冰冷的笑意，“但你信不信，我对映南的助益，绝对比你要大。”
封丽颜神色空白地出了门。
司命望着那道比来时更显萧索的纤细背影，不免叹息。
凡人女子，她本不必理会，这封丽颜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覃知聿。阻了他的姻缘，那就休怪她言语无情。
只希望封丽颜能及时醒悟，彻底死心，否则就不是说几句那么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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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六章：不解藏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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