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那年,父亲发生了意外,他的人连同他的警车一起坠落了深海,从此再也没有了踪迹,两年以后,父亲正式由失踪人口转为死亡,我也在阿婆含泪收拾完所有有关父亲遗物的瞬间,全然模糊了他的样貌,但他蓝色衬衫上的那枚总在阳光下绽放着光芒的警徽,以及淡淡的栀子花香至今仍清晰地活在我的记忆里,我想,这样的记忆将会伴随我的一生。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的内心就趋向于孤寂,父亲的离去带走了原本晴朗的天空,连同我心里的阳光也一并带走了,我想,这并不是他所愿,但却也成了事实。
父亲的葬礼是在只有五十平米的小家里进行的,那是一座老旧的房子,每天都有从墙上掉落的灰尘,落在只抹了一层水泥的地上。水泥地上还有一根长木凳子,上面放着一个碗,碗里放了点油,油里面有一条白色的粗线,漏在油外面的部分被火点燃了,亮着微弱的光,一阵风吹过,那火苗就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一样,而我,就守在旁边,阿婆说,不能让火苗熄灭,于是,风一来的时候,我就用两只小手鞠成一个圆,护在火苗的外面。风没有来的时候,我就安静地跪在那里,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
再后来,水泥地上洒了一层草木灰,早上起来的时候,草木灰上有一片一片像梅花一样的印记,阿婆说,父亲已经变成了一头鹿,从今以后,他就在森林里无忧无虑的奔跑了,再也不用回来了。
而年幼的我,还真把父亲变成鹿的事情当了真,因为父亲真的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父亲走后,我和母亲相依为命,阿婆也会照顾我,但她的孙子有好几个,时间久了,好东西给我了,别的姨娘就开始说闲话了,我就把母亲当成了我唯一的依靠。
可过了一段时间,母亲经常一个人出去,再后来,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老太婆,我便有了一种预感,母亲不久也会离我而去了。我哭着跑到了阿婆那里,躲进了她瘦弱的怀里放声大哭,阿婆的眼里也噙满了泪水,她用那布满老茧的手擦拭着我的眼泪说:“傻孩子啊,你妈妈不会抛下你的。”
果然,如阿婆所说,母亲并没有抛下我,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她带着我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七年的家,我记得我们一起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我的阿婆,我儿时的伙伴,还有那条清澈的小河就都离我而去了,我的童年仿佛就留在了那里,在这以后的十几年里,我的脚步也未曾再踏足那里半步,但它却无数次的出现在了我的梦里。
我跟随母亲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家,在那里我多了一个继父和一个姐姐。
我的继父是一个没有多少学问的生意人,我的姐姐比我大三岁,我的到来让她很不高兴,我想她大概是因为我会抢了她心爱的玩具和食物,也确实,在以后的生活里,我们总是争吵和打骂。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变得异常的安静,并且喜欢上了看书,我总是在一本又一本的故事里治愈着自己,在这之前,我是怎样的贪玩和调皮,只有我自己知道,也许,改变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受一次伤,而我七岁那年失去父亲所受的伤,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治愈的。
在那个家里,我再也没有感受到童年的快乐,正如我所说,我把它留在了那个夏天,那个我离开后的夏天,我压抑着,同时也释怀着,直到2008年的那个夏天,一场浩劫席卷了我们的城市,十几万人的生命埋葬在了生养他们的土地上,我才真正体会到,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不堪,父亲的死是一场意外,而活着的人应该要更加坚强的活着...
那一年,我刚好十七,如花般绽放的年纪,一个新时代的青年,我没有理由活在过去的伤痛里久久不能自拔,我应该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于是我自愿加入进了学校组织的抗震救灾行列,跟随着自愿小分队去到了洛水,那里受灾严重,所到之处,满目疮痍,房屋被震碎,地上到处都是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和泥土,越往里走,越无从下脚,我们一行大概二十人,每个人的肩上都背着食物和水,即便是瘦弱的女生,也都从未退缩半步,我们就这样相互搀扶着,进入到了洛水中学,在那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与希望,偌大的操场上,密密麻麻的摆放着白色布匹包裹着的人们,与天空上那几朵失去了阳光照射的云朵相互对应,那一刻,世界仿佛一下就静止了,就连一只鸟也没有飞过,我想,地上躺着的人就是在那时去了一个被叫做天堂的地方,从此再无悲伤。继而,我听到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此起彼伏,震动了我们,震动了大地,也震动了远方的山河...
那个夜晚,星星仿佛都比以往多了一些,它们静静地待在夜空上,一闪一闪的,分外明亮,我们正是借着这漫天的星光,搭建帐篷的,那一排排搭好的帐篷,就像一个个凸起的堡垒,是避难所,也是临时的家,而且还是一个迎接新生命的产房,那一晚,我听到了婴儿的啼哭,也听到了大地跳动的脉搏...
我一夜未眠…
后来的许多天里,我们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着受灾的人们,分发食物,照顾老人和孩子,丝毫没有任何的疲惫...
那时候,我才知道,人团结起来的力量,是可以撼动天地的
也是在那里,我和海鹏相遇了,他也是志愿队里的一员,心系着灾区,心系着受苦受难的人们,每天奔忙在抗震救灾的一线里,饿了就吃块面包,渴了就喝口矿泉水,妥妥的一位战士。
我想,是善良的天性将我们拽到了一起,那天,天灰蒙蒙的,下着小雨,我在清理帐篷边上的积水时,一个踉跄,滑倒了,正当我以为会栽一个大跟头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拖住了我的腰,我仰着头,身体平躺着,脚弯在地上做支撑,就是在那时,我看见了一张英俊的脸庞,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睫毛很长,还挂着几颗雨滴,他也在看着我,我有些尴尬,他把我扶了起来,我对他说了声谢谢,便着急的跑走了,后来,直到我们都回校了,也没有再见到过。
日子一天天的往前走,我也慢慢的忘记了他的脸,然而,老天似乎还不想让我们渐渐的遗忘在彼此的世界里,我们在有间书屋又相遇了。
我记得,有间书屋坐落在古城墙边上的一座四合院内,这座经历了无数风霜雨雪的四合院,是上个世纪建成的,是历史遗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建筑,它的通体都是用木头建成的,只有屋顶,是那种一片一片的小青瓦,一层一层覆盖在上面所形成的,如今,它们还多了一层美丽的衣裳,每年的暮春时节,无数的蔷薇花就会盛开在它的怀抱,美的让人痴狂,我也是在这个时候,被它深深地吸引,推开它的木门,我看见了满目的绿树花海,青石板铺就的小径通向了那个书屋,我顺着小径走去,身旁都是春天的味道,沁人心脾,书屋的木门虚掩着,我从镂空的门框里看了看,里面的人并不多,三两几个,他们都埋着头,认真的看着手中的书本,有些社恐的我还是鼓起勇气推门而入了,点了一杯果茶,拿上一本喜欢的书,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享受着生命中难得的悠闲时光,翻看着手中的书本,被那些文字深深的吸引,喵,一只可爱的橘猫,跑到了我的桌上,我摸了摸它的头,它竟没有半点怕我的意思,反而还很享受我的抚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真是只可爱的小猫咪,我把它抱在我的怀里,继续看着我的书,许久,直到窗外的阳光不见了,风吹在身上有些发凉,我才看看了窗外,原来已是黄昏,我伸了一个懒腰,准备起身,才想起那只可爱的猫咪,还躺在我的怀里,环顾了一周,发现除了服务员和我以外,空无一人,我抱着猫咪起身,走到了服务台,结账的时候,我顺便问了问:“这只猫,是店里养的的吗?”
服务员摇了摇头,她摇头的时候,我萌生了一个念头,把猫带走
咳,咳,两声貌似故意的咳嗽,吓了我一跳
“你是想顺走我的猫吗?”一个好听的声音在我的耳旁想起
我连忙摇了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
我转身,把猫递给了他,但我没敢看他,我害怕他看到我惊慌的表情
“你是那个,那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呢?”他挠了挠头说
我这才抬起头看了看他,依然深邃明亮的眼睛,我竟有些惊喜,说了一句:
“帐篷。”我这是提醒他了吗?我暗暗自喜
”哦,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哪个傻得差点摔倒的姑娘啊。”他说完赶忙用手蒙住了自己的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已经收不回了。
“你说我是傻瓜,你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些生气的边说边锤了他一下
“你大人有大量,我是开玩笑的。”他笑着说
“看在你扶了我的份上,接受你的道歉,以后可别说我傻了哈,呵呵。
呵呵,我们相互一笑,化解了眼下的尴尬
在那个彩霞满天的黄昏里,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我记不得是谁先加的谁了,但我们也仅仅只是加上了好友,没有联系。
我习惯在功课不多的夜晚,翻看着他的空间,感受着这个阳光的大男孩,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旅行,运动,音乐,他的世界,如此丰富多彩,而我,除了看书,好像就没有了其他,我的空间屈指可数的几个动态,也是与书相关,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偶尔会翻看我的空间。
事实证明,他关注了,有一天我的□□弹出了一个他的信息,我那激动的心,到如今仿佛都还能感受到当时的那份跳动...
他约我到有间书屋坐坐,我答应了。
那天,天灰蒙蒙的,太阳在清晨的时候探了个头,就又回去了,跟着天就下起了小雨,直到午后,也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我打着伞,赶去赴约,雨中的有间书屋,多了一些忧郁的色彩,屋檐下,被风吹落的蔷薇花瓣,也被雨淋湿了,显得有些落寞,我把伞靠在了门外的伞架上,轻轻的推开门,我看见他已经坐在了那个靠窗的位置上,他的背影,犹如一座寂静的山峰,在雨中慢慢的清晰,我慢慢地靠近,在离他一米的距离时,停下了,他的侧脸,明媚而忧伤,这一刻,他是我无法逾越的山河,湖泊。
喵,又是那只可爱的橘猫,它指引着他转身,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我看见了他眼里的光。
他笑了笑说:“坐吧,我以为下雨你不会来了呢?”
“怎么可能,我向来遵守诺言,答应别人的事怎可不来。”
说着我坐向了他的对面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几本村上春树的书,我很意外,原来他和我一样喜欢村上。
“你也是他的书迷吗?”我看着桌上的书说道
他摇摇头说:“不是”
“那你怎么会拿这么多他的书呢?”我疑惑的问道
“因为,你喜欢啊,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给你的。”他说着便把书推到了我面前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喜欢村上的啊?”
他好像思考了一下说:“这个嘛,秘密。”
“这能有什么秘密可言,哼。”说这话的时候我竟然像个小孩一样,嘟起了嘴巴。
眼前的这个男孩,好像让我找回了一丝丝童年的记忆,有那么一刻,我仿佛想起了什么,但一下又忘记了。
原来那些曾经有过的美好记忆,是不会被丢弃掉的,它可能只是被暂时的遗忘了,就像南北极的冰川一样 ,尽管如今,它坚如磐石,可在将来的某一天,它也会在阳光的照耀下,重新融化为一条长河,流向世界的每一寸角落。而我,所拥有的那些美好,也将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出现,直至我把它拼凑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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