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卅听得眼角一湿，忙追问道：“后来呢？”
齐涉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语气里的寒意甚至渗到了游卅心里。
“后来啊，后来第二天睡醒，我师父就又不见了，而且直到今天我都没再见过他，不过他虽然没再出现，倒也经常托人送东西来。”
齐涉川叹了一口气，而后又忍不住挂上了笑意。
游卅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你师父还是挂念你的，一直给你送东西。”
齐涉川闻言也是心中一暖，每次接到师父的礼物的时候总是期待师父能出现和自己见面，虽然每次都不如意，但依旧会在下一次收到时心生期待。
反正师父本来就是个捉摸不透的人嘛。再说了，师父不来见我，我可以去找他啊，山不就我我就山！
齐涉川嘴一抿，轻笑道：“嗯，我一定会找到他，亲自和他道谢。”
游卅拿过酒壶给两人都满上：“是了！来，敬这份情！”
齐涉川拿起酒杯：“敬真心！”两人举杯对撞，痛饮甘酿。
酒色半醉之间，游卅忽地想起一个人，状似无意道：“哎，那个齐涟……？”游卅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齐涉川“哼”地一声打断了。
齐涉川翻了个白眼，喝了酒之后说话更是不客气了：“可别提他，真烦一人。”
游卅好奇地“哦？”了一声。
兴许是齐涉川压根没办法跟别人讲这种说人的话，所以醉后开口反倒是毫无阻碍，游卅这一个好奇倒是让他口若悬河起来了。
“这个齐涟！我都懒得说！”齐涉川满是埋怨地开口了。
“之前我想过许多法子逼我师父现身，装成纨绔也是一招，本来想无法无天让阁里的人不得不去请他回来治治我。”
齐涉川猛灌了一口：“结果这法子好像还真奏效了。我那日鬼混时听到人说阁主云游折返了……”齐涉川猛拍了一把草地，给地上摁出一个印了。
齐涉川左顾右盼了一圈，阴恻恻地凑到游卅脸上：“结果我回阁里一看，齐涟……这天煞孤星，正端坐在我殿里，上来就抽了我一鞭子。”
游卅：“？谁？谁抽了你一鞭子？”
齐涉川觉得有些丢人不敢声张又是急又只能小声说：“齐涟啊！这小子上来就抽我！我俩差点在殿里打起来。”
游卅津津有味道：“怎地没打起来？”
齐涉川“哎哟”一声，佯装吃痛：“我哪儿敢啊，他抽完我马上来了一句”阁主说这是赏公子的。””
齐涉川当时正捂着自己被抽得火辣辣的脸，还以为被打出幻觉了，有个不三不四的人在自己屋头假传圣旨呢，刚想叫人拿下就看到齐涟拿出个东西——
留影石，注入灵力可以记录部分影像，而后通过暗语开启将影像流出。
齐涉川终于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了……
虚空中，阁主正两眼发红满眼心疼地摸着齐涉川发红发肿的鞭痕，声音有些心碎：“天儿，为师不在你身侧，你长歪了，为师不怪你。”
而后又见他背手转身，拂袖似是抹泪：“但是，故人之托，我自是不能辜负的，这一鞭，权当是替你父母打的了。”
齐涉川也不知道他抹没抹泪，因为背过身去了，只能根据他的动作去猜测。但齐涉川坚定地认为，师父肯定抹泪了，因为师父肯定是见不得自己受伤的。
齐涉川当时见师父落泪，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自己在师父心中还是占据一定分量的嘛，这伤啊，一点都不疼。
可当阁主再次转过身时，愣是把齐涉川痛得宛如蟒蛇缠身几近窒息。
阁主的右脸和右臂伤也映着一道道清晰可见的血痕，甚至比齐涉川脸上的更要皮肉开绽，几乎能见到粘着血肉的骨头了。
齐涉川眼前朦胧一片，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听得他说：“怪，只能怪我管教不力，竟误了你。”
而后只见那石头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顷刻间化作尘土，殿内一片寂静，齐涟正站在殿堂上座冷眼看着堂下失魂落魄的齐涉川。
不知何时，齐涉川的眼眶竟蓄满了泪水，剔透的泪珠顺着痛得几近扭曲的面庞滑落，隐入深深草色中。
像是察觉到手下的湿意，齐涉川忙胡乱擦了把脸，红着眼睛赔笑道：“抱歉，失态了。”
游卅也跟着红了眼，当下便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怎如此？！”几乎让人人侧目。
齐涉川像是被这嘶哑又有力的声音逗笑了一般，又像是自嘲：“起初我还想靠齐涟去见我师父，可无论我怎么苦苦哀求，他都无动于衷，甚至……”
说到这儿，齐涉川的声音冷下去了：“齐涟甚至时时刻刻都管着我的一切，只要我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马上就会告诉师父，然后就会有那种……”
齐涉川咬紧了嘴唇，手臂青筋暴起，甚至从紧闭的拳头中能看到隐隐血色，不需他多说，游卅也懂了。
齐涉川渐渐松开了指尖，额上汗珠密布：“后面我又成为彬彬有礼的大公子了，可是心里头对他的恨是怎么也消不去，那些人做的事我全都知道，可我只要一想起那些窒息的画面，紧跟着就是他冰冷的脸。”
游卅心中哗然，这阁主似乎不是个常人啊，这齐涟原是被迁怒了。可转念一想，那日齐涉川还给齐涟拍下了那件衣服，游卅又将心头疑惑问了出来。
齐涉川抱着膝盖埋着头，声音里满是酒气，闷声道：“我希望他能记着些师父的好，把怨怼给我，打我便是了。”
游卅闻言，想了想齐涉川前脚任人欺凌他后脚给他送穿的送吃的，忍不住接茬：“你们常常这样吗？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许是游卅常年待在深山上，和师兄师妹跟野人一般不常与人沟通，竟有些无法理解山下这些人的行为。
齐涉川悔恨地动作一顿，沉默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游卅的眼睛，然后——
心里翻了个白眼。
但是表面上呢，齐涉川还要维持着好好人的人设：“游少侠，这种复杂的情绪，旁人很难体会到。”
齐涉川扭头叹了一口气，而后斟了一杯酒，对月道：“若是世人心意能相通，何来那些个阴差阳错呢？”
游卅没心没肺地哈哈一笑，也接过酒壶：“没太听懂，但是也懂了，总之敬你师父身体健康，敬齐涟念你师父好，敬你一直被打！”
齐涉川皮笑肉不笑地和游卅碰了个杯，心里有些咬牙切齿了：“蠢货！”
清冽的酒香倾洒在草地上，落入了浓浓夜色里。
虫鸣混着人声，游卅和齐涉川敬这个敬那个的已经喝得有些不省人事，二人双双醉倒在地，嘴里还在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
忽地一双月牙白的靴子踩在了游卅脸旁的草地上，一股熟悉的气息飘入了游卅的鼻子里，游卅被这清冷的气息一裹，登时有些清醒。
游卅“噌”地坐了起来，抬头一看，果然，祝山青正冷冷地盯着自己，江念云在另一头不怀好意地搓手偷笑。
月牙高悬夜空，散着幽幽的光，却是有些微弱，映得模糊不清。
三人就着夜色走在布着青苔的石板小路上，祝山青走在前边一言不发，游卅和江念云跟在后边磨磨蹭蹭。
寒冷的风吹散了些游卅面上的醉意，游卅的眼前渐渐清明。
江念云用手试探性地拽了拽游卅的衣角，小声问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他这么生气。”
游卅轻轻拍了拍江念云的手，小声答道：“是很生气，不过……嗯……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
说着说着扣了扣后脑勺，讪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我？”
江念云闻言，使劲拽了两下，游卅被后力一扯，本就滑溜的青苔路毫无摩擦，游卅险些摔倒：“哎哟，你干嘛啊师妹，差点给我摔了。”
江念云赌气道：“我当然知道是因为你了！所以我准备摔死你给师兄解气！”
两人就这么小心翼翼地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地干回了客栈，难舍难分地回了各自的房间。
游卅一进房间便直挺挺地往床上倒去，砰地一声听得人牙关一疼。
“嘶——”游卅咬了咬牙，还没开始动作便被祝山青翻了过来。
“把衣服脱了。”祝山青冷声道。
游卅身子一缩，往后猛靠：“师兄，我就知道你对我图谋不轨！”
说罢又转念一想，慢慢地挪回了祝山青跟前：“不过如果是师兄的话，我也……”
祝山青卡着床沿的手青筋暴起，面上却还是一片温和：“师弟，别让我剥了你。”
游卅迅速起身，三两下就把自己剥光了，腰间和左臂赫然是一片青紫。
祝山青见状愣了片刻，饶是早有预料见到此景也还是心疼。他小心地拉过游卅的手，细细把脉。
温热的手指穿着漆黑的发丝搭在游卅的臂间，游卅呼吸微重，想把手抽出来，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师兄，只是皮外伤。”
结果却发现自己被一股大力强硬地卡着，拼命扯半天还是纹丝不动。
祝山青见他还在嬉皮笑脸，忍了又忍，虽然眼圈有些泛红了，但话语间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些许火气——
“皮外伤？柳笠的罡风直接震进了你的右臂，你以为我没看出来？”
游卅表情一僵，像是被抽了两巴掌，火辣辣的，眼睛又耷拉了下来，佯装可怜地说道：
“可是她竟然说没听过疏云山，我当然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得很差了！”
祝山青一只手搭在游卅的右臂上，运转体内内力，深入游卅的经脉去释化这股罡风。
平静地应道:“没听过就没听过，疏云山只要我们知道就好了，犯得着你在那大展拳脚吗？”
游卅心头一暖，却又还是扁了扁嘴，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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