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长这是在忙什么呢？」
门口传来苍老的声音，而这声音的主人却是位优雅的青年。
佩尼·沃迪公爵，掌管这个国家的大小事务，权力最高的人之一，也是最希望我消失的人。
似乎是用什么秘术保持着年轻的容貌，但内心早就腐朽枯败了。
「今晚不是有场重要的宴会吗？沃迪公爵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骑士长不用跟我兜圈子，我已经派劳恩将军前去西部边境，你只要待在这里静候佳音就好。」
「多谢沃迪公爵为我排忧解难，听说米莉小姐也会参加晚上的宴会，沃迪公爵还是专注于那边吧，跳舞的时候可不要让美丽的小姐失望。」
「你也就现在能耍耍嘴皮子了。」
沃迪公爵冷冷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去，接着就有士兵把我的宅邸围了起来。
「骑士长……现在要怎么办……？」
列安神色焦急，不知所措地问我。
我耸耸肩，坐回舒适的办公椅上。
「公爵大人不是让我们静候佳音嘛，那就等呗。」
「骑士长！」
列安咬牙切齿地喊道。
「都这种时候了骑士长还在说这种话！」
「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当然是要逃出去啊！」
说得简单，我这栋房子可是已经被围成水桶一样了啊，就连对面的大树上都有监视的人。
「地下室里有个密道，直接通向城外，你逃出去之后去找费昂，然后带着他前往西部边境，有了他的圣力，应该能抵抗一段时间吧。」
「我？」
「对啊，你不是要逃吗？」
「骑士长呢？」
「我就待在这里，要是被他们发现我跑了，可是会被安上很多罪名关进大牢的，我才不想待在那种见不到光的地方。」
「我怎么可能请得动那位大祭司，骑士长你不要再逗我了。」
「你要是想见到那位劳恩将军，就去吧。」
「现在不是计较个人仇怨的时候！露奇娅将军还昏迷着啊！」
「你从刚才开始就很大声诶，可以冷静一下吗？」
「我……」
列安不说话了，垂头丧气地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再怎么焦急也没有用，我也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想想，除了没有调动兵力的权限，光是要把大罪人费昂放出来，都够我被流放一百次了。
虽然不觉得劳恩能反败为胜，但有增援过去，怎么说也能多拖延一段时间。
在这种紧要的关头，还想着让手底下的人立功，为了让二王子坐上王位，沃迪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他真是老了啊，容貌再怎么年轻，都掩盖不住对死亡的恐惧，以至于做出这种慌乱的决定。
啊啊，我就说我被架空了吧。
格尔多看到我现在的处境，一定会笑话我的。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列安用力地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抬起头，眼神坚毅地看着我。
「我去王宫！国王陛下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沃迪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叫人困住我，去找国王也是无用功，说不定你连王宫大门都进不去。」
「骑士长就没有任何办法吗！我不信！」
是什么让这家伙如此信任我啊。
「只能顺其自然了吧。」
「王国会被这些人毁掉的！你可是骑士长啊！」
这种自顾自地把别人当作救命稻草，没达到预期就好像受到背叛了的语气，超让人不爽的。
也看看现实啊，现实。
「列安，你错了，我并不忠于这个王国，自然没有义务去拯救它，如果你是为了王国在战斗，去说服劳恩将军才是正确的选择，而不是和我这个没有任何权力还被监视着的人啰嗦。」
「我会备好马在城外等着您。」
说完这句话，列安就跑去了地下室。
我早该想到的，和这种人是说不通的，简直自找麻烦。
接下来……
从抽屉里翻出代表最高权限的符节，我叹了口气。
国王陛下，这次我可是拼上命了，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千万不要死掉啊。
「洛莱亚先生口中的出入方便，就是指外面的士兵吗？」
轻盈的雪花落在了桌子上，紧接着是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桌上的地图漫不经心地看着。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同时产生了深深的绝望感——完了。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窘迫，他笑了一声。
「不用紧张，虽然我是魔人，可也不会吃了你。」
「不是这个意思……」
「洛莱亚先生让我住进来，本意不就是要提防着我吗，现在多了那么多双眼睛，这下我可是插翅难飞了。」
「奈里泽先生是使者，他们不会拦着的。」
「那洛莱亚先生就放心走吧，我会帮你看家的。」
看家……？
一下子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的大脑有点运转不过来。
「只不过我闲来无事，万一翻出了洛莱亚先生的秘密，也请不要责怪。」
我是没有什么秘密啦……
等等，事情是不是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知道自己被怀疑了还主动说出来，这也太太太不合理了吧！
「还是说，洛莱亚先生不相信我会安分地待在这里，要把我一起带过去？」
「不，不是……」
这要我怎么回答啊！
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处理的信息吧！
可是他笑起来真的好好看。
王国覆灭也抵不上他这一笑带来的冲击。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便深知，他不是我能够理解的存在，我更不可能限制住他的脚步。
他要做的事情，不是我能够介入的。
可我依然想要更加多地了解他，更加多地触碰他。
我总觉得，自己是需要找到一个「真相」的，而这「真相」，只有他能够告诉我。
他是记得我的，我身上这件他赠与我的白袍，他是不可能忘记的。
「洛莱亚先生还不走吗？等着你的人该心急了。」
想要探知他的内心，就算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我攥紧手中的符节，转身走下楼梯，身后传来他幽幽的声音。
「说不定，洛莱亚先生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我呢……」
那便是我的荣幸了。
密道直通城外，列安拉着两匹马，在隐蔽的地方站着，看见我后眼睛一亮。
「骑士长！」
这家伙还真是时时刻刻充满热情啊。
我翻身上马。
「走，去找费昂。」
费昂是王国唯一能够使用圣力的人，曾在大战中以一己之力击溃魔族两万将士，但王**队即将打入魔都时，他又临阵倒戈，致使王军损失惨重，双方都没有了再战斗的余力，于是签订了和平条约。
此后，费昂就被当作战犯囚禁在丛林深处再也没出来。
上次见到他还是五十年前，现在这家伙也已经老了吧。
就像格尔多说的一样，和他们相比，我已经算是老东西中的老东西了。
丛林里里外外设置了三十层结界，为了不让王城里的人察觉，我废了好大劲才从这些结界中打开了一道小口子。
最深处暗无天日，只有破败的草屋里发出微弱的光芒。
我轻轻推开草屋的门，坐在地上正缓慢嚼着草根的人抬头看向我，瘦骨嶙峋，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薄薄的眼皮眯得剩下一条缝，从里面透出的视线倒是锐利得很。
费昂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颤抖的低哑声音。
「洛莱亚啊。」
「费昂，好久不见。」
「你还是那样，一点儿都没变。」
「为了让你能认出我，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心力保养呢。」
「呵呵，说的什么傻话。」
他笑着想要站起来，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在这里，都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了。」
「五十年了。」
「五十年了，我都老得不成样了。」
「维特森也老了，再也没力气和你吵了。」
「你这家伙，到现在了还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这次你就由着我一回吧，说不定咱们两个的头能掉在一起呢。」
「我的权杖呢？」
「早就没了，你拿旁边的树杈子将就将就吧。」
「和你一起死，我都能上天堂。」
他迈动颤抖着的腿往屋外走，我想扶住他，却被他躲开了。
「五十年过去，太阳变成什么样了？」
「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走出丛林时已是黄昏，太阳只剩下半个。
费昂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透过指缝看着昏黄的天空。
「就这两匹马？你是成心不想让我活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披上厚衣袍，把他扶上马。
有风精灵的力量加持，就算是骑马也稳得很，一个晚上就能赶到边境了。
「列安，我们走。」
「是！」
列安一边洪亮地应答，一边好奇地悄悄看向费昂。
路上，我和费昂详细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他听到我是偷跑出来的，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有了费昂的圣力，结界加固不是问题，武器上也能够包裹上圣力对血族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只是不知道和以前相比，他的实力能发挥出几分。
「小子，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真羡慕你啊，无事一身轻，我还要面对那些弯弯绕绕，每天头疼得很。」
「你要是下地狱，就怪自己活该。」
「维特森一死，我就解脱了，到时候我就什么都不管，帮着魔族打王国。」
「你去死吧。」
「……」
「骑士长！下雪了！」
列安激动地用手接着雪花。
我看着纷飞的大雪，一时间有些愣神。
『说不定，洛莱亚先生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我呢……』
我拢了拢自己的衣服，仿佛有一股暖流涌向我的心头。
或许他现在正在看着我吧。
下雪能削弱血族的战斗力，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骑士长，前面有人！」
列安拉着缰绳停下，下马前去查看。
有人倒在前面，身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被雪掩埋。
「是血族眷属！」
列安冲我们招着手，大喊道。
「费昂，你还记得怎么运用圣力吗？」
「……你招人恨不是没道理的。」
嘴好毒，我只是在关心他啊，太让人伤心了。
扶着费昂下马，我们走到那人身边。
列安正蹲在地上，向我们指了指那人侧颈上浅浅的红色网状印记，印记中央是两个小小的血洞。
是低级血族造成的眷属。
我拉着列安退到一边，费昂闭上眼睛，手指在空气中画着咒文。
柔和的白光笼罩住地上的人，一刻钟后，白光散去，那人缓缓睁开了眼，迷茫地看着我们。
费昂失了力，我连忙搀扶住他，为他输送能量。
列安在一旁安抚着那人。
「我们是骑士团的，看你倒在这里，才帮了忙，你已经变回人类了，不用害怕。」
但听了列安的话，那人反倒一副惊恐的样子，慌乱地爬起来要跑，被列安抓住了胳膊。
「你跑什么？」
「放开我！就是骑士团——」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爆开，血沫飞溅。
我眨了眨眼睛，眼前纷飞的雪花变成了血红色，地上的白雪也在血花落下的同时被染红了。
列安与费昂不见了踪影，身体传来被细线勒紧的痛感，下一刻，我的眼睛看到了自己掉落在地的肉块。
啊啊，奈里泽说过的，红色不适合我。
白色，才是与我最相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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