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暴声在万灵河上空炸响，傍河而居的小仙们吓得惊逃呼叫，震动由远及近，滚滚浓云遮天蔽日。
雨水自阴云滂沱而下，气味酸臭，污秽了原本清可见底的河水，两畔的灵草药植一瞬凋敝，尽失生机。
“看呐！是魔族引来秽雨毁河，快去禀告上神！”
“若是咱们服下这水，下场只怕如那些草木一般。”
万灵河是食神灵兮的封地，这水亦是人间通往天界的渡口，因食神信徒众多，心性虔诚，万灵河也因正信正念颇具灵性，饮下此水或可提升小仙修为，或可治愈凡人疾痛，因此被人间与天界共同视为聚宝福地。
而今日，静谧平和的万灵河忽而遭遇魔族进攻。
灵兮面如霜雪，冷静地催动灵力，纵身一跃已至万丈高空，她垂眸远眺，终于瞧见万灵河与人间的结界不知何时被损，魔族宵小正是从那里涌入。
饮下被秽雨污浊的河水与服毒无异，仙族轻则法力尽失，重则神志散乱，堕落成魔，凡人的下场只怕更是惨烈百倍。
魔族狼子野心恐怕不止于此，他们多半会从这万灵渡口进攻天界，到时战事四起，又是天地间的一场浩劫。
遥想上次天魔大战，万灵河化作血海，单是净化河中冤魂戾气，便足足用了数千年，上任食神也是因此伤及真元，不久便仙逝了。
这一次，绝不可重蹈覆辙。
灵兮眸色犀利，在危机中迅速应对，她捻起指诀，为万灵河及生灵撑起一道泛着金光的屏障，暂时阻挡了秽雨。
她沉着吩咐道：“修补结界需要时间，你们几人去速去禀告天界，请求支援。剩下的人，加固我方才设下的屏障。至于那些魔族，交由本上神应对！”
“谨遵上神之命，我等誓死守护万灵河！”
灵兮未多停留，朝结界破损处逆风疾行。
秽雨朦胧了灵兮的视野，她却顾不得擦拭，全神贯注盯着魔族的动向。
若是魔族当真完全打破了结界，那首先遭祸的便是河流下游的凡人，他们**凡胎，怎能抵御汹汹魔族。
灵兮越过结界，直抵人间，遍野浮尸闯入视野，河水已被血水染得鲜红，那艳丽的颜色映入她漆黑的瞳底，激荡起汹涌的心痛。
灵兮唇瓣抿做一道直线，任雨水弄脏她的衣袂，这悲痛的模样落入魔族眼中，似天大的笑柄，他们嘴角飞扬，故意在她眼皮底下蹂躏那些奄奄一息的凡人。
痛苦与绝望化作戾气，大雨吞没了人们最后的呼救。
黑云之上的玄衣魔族手持黑龙晶权杖，肆意吸纳着戾气，那乌亮剔透的晶石能把这污秽浑浊的恨与怨化作最恶毒的法力。
而那些被吸食殆尽的凡人，如草木凋敝一般，化作干瘪的枯尸，被秽雨冲刷成碎末，飞灰湮灭。这样惨死的人，入不得轮回，再无来世。
“万灵河有食神护佑，怎会被魔族侵袭？”
“食神会为我们报仇，她灵力高强，魔族就不怕报应么！”
玄衣魔族把权杖一挥，笑得张狂：“是啊，福泽宝地从无灾祸，怎地就会被我等轻易踏入，凡人当真愚蠢，就不觉得奇怪？”
说罢，他举起权杖指向矗立在万灵河正中的食神庙，那是信徒们虔诚修建，其中悬挂的神像亦是信徒们虔诚缝制，食神双目含笑，唇角微扬，慈悲地凝望着一切。
玄衣魔族念起口诀，权杖顶端的晶石随即迸发出一股黑色飓风，狂风过境，庙宇轰然倒塌，灵兮顿觉头晕脑胀，不由得颤了颤身子。
且股风是戾气所化，亦能魔化人心，它在人群中席卷，还夹杂着一个鬼魅般的声音：“这结界若完全打开需食神的额间血做引，因此才难以攻破，可若是有额间血，便弹指可破。”
话音方落，只见玄衣魔族打开手中魔盒，一滴晶莹剔透的血珠从中飞出，悬至半空闪烁着艳丽的红光，那正是食神的额间血。
瞬息间，血滴已滴落在结界上，结界撼动，隆隆作响。
众人面如土色：“食神的额间血怎会在你手中！”
“你们把食神怎样了！”
玄衣魔族露出得逞的笑：“这滴血是食神赠与我们少主的定情信物。”
“你胡说！我们对食神无比虔诚，她怎会与魔族勾结，残害我们！”
“她早于我们少主有私情，你们赤诚的信仰一旦崩塌，所幻化的戾气亦最重，我们一直在等这一日，这滔天的戾气定能助我等引渡魔尊！”
前因后果穿插成线，众人忽而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原是所信仰的神明出卖了他们，原是那虔诚的心成了致命的祸根。
信念顷刻破碎，心中唯有怨恨，众人念力大减，灵兮的法力亦随之消散。她奋力拦截，可
下一瞬，那滴额间血已全然融入结界，众魔族飞至黑云之上，摆阵结印，破阵只在须臾。
灵兮记得，这额间血她只给过妄升一人。
妄升是她寻访灵膳途中遇刺时，搭救她的病弱公子，她为报恩才将一滴额间血混入他的汤药，食神之血可消除百病，延年益寿。
妄升一介凡人，怎会有法力提炼那滴血？
心头的疑影愈渐加重，天兵不见踪影，可拖延不得了。
灵兮催动仅剩的法力凝成数道光剑，直逼魔族而去，那玄衣魔族轻轻一挥衣袖，便悉数挡下。
“没了信徒的神，法力低微能奈我何？”
“食神，妄升少主感念你赠血的恩情，待迎回魔尊，自会亲自去请魔尊做媒，风风光光把您娶回魔界。”
妄升，少主。
心头的疑虑豁然开朗，灵兮倍觉恶寒，原来他的好心搭救全是诡谲算计。她为报恩，曾把司命灌醉私查命簿，可从未见过此人姓名。
她本存了疑心，可朝夕相处中，她愈发觉得妄升是她见过的最温润明朗之人。
当务之急，是唤回信徒的心，她需重聚神力，才能与魔族抗衡。
灵兮高声道：“本上神从未做过暗通魔族，愧对苍生之事！”
可众人的心神已因戾气堕落，听不见一个字，他们一个又一个在她眼前倒下，而她竟无能为力。
忽而，阴云正中有惊雷炸响，那镌刻在脑海中温润明朗的面庞，眼下正踏着黑云，身披雷电，迎面而来。
“魔尊降世，还不恭迎！”
她与妄升在草庐相伴的过往还历历在目，四目相对，他上来病弱，甚少出门，日日缠着她讲遍访灵膳，四处游历时所见的山川河流，皎月星辰，那本黯淡的眼睛唯有与她四目相对之时才神采奕奕。
“待我病好，想陪你遍访天下美食。”
她笑而不语，凡人的一生太过短暂，她无法回应。只能以额间血报救命恩情，为他治愈心疾，祝他岁岁无忧。
一模一样的脸，从前明朗如昼，此刻晦涩如夜，分外陌生。
他轻轻动了动指尖，便有惊雷万束齐发，她若躲闪，便顾不得屏障，若不躲，便会被击中。那亦是戾气所化，凭她如今的法力，难以治愈。
灵兮垂眸望了眼满地狼藉，福泽之地竟成了炼狱一般，惊雷在耳畔炸响，她纹丝不动，纵然只剩一口气，也要撑到救兵赶到。
灵兮眼底淬着恨意：“原来你是魔族少主，我遇袭被你救下，是不是都是你早有预谋的一场戏？”
妄升冷嗤道：“听闻食神之力大名，今日能为本尊所用，也算你的造化。”
他下了狠手，丝毫不给她喘息的余地，灵兮终于耗尽气力，挣扎不得，她从高空坠落，假意服软道：“纵然攻下万灵河，不会结印也无法通过渡口抵达天界，我愿意告诉你，只要你能放过这些凡人和小仙。”
妄升居高临下，轻蔑观赏着她落败的模样，兜头逼近。
灵兮虚弱道：“我没力气，你凑近些。”
妄升并未把手下败将放在眼里，毕竟杀死她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他只身靠近，见她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只得附耳贴近。
一道寒意闪过灵兮的眸底，她忽地扑进他怀中，死死抱住他，额心迸射出一道金光，耀眼夺目，照彻天地。
小仙们神色大变：“食神在自毁元神！”
上神毁元神的威力或许能拖延魔族的进攻，为天兵的到来争得一丝喘息。
只是，她看不到了。
“灵兮，快停下！”
恍惚中，似乎是妄升在唤她的名讳，那声音清澈如许，像极了记忆中的少年。
魔族果然会蛊惑人心，事到如今，她还会因他的声音心神错乱。
灵兮没有理会，默念出最后一句口诀，而后巨大的气流向四周铺开，金光大开，接着天光骤变，一时地动山摇，天雷齐发。
灵兮呕出一口血，最后望了世间一眼，此时魔族不堪抵抗，阵法摇摇欲坠，或被天雷击中，或掉入地缝深渊。
她先前失去了法力，如今自毁元神，也仅能发挥三成威力，不足以重伤妄升。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反击，她到底没能庇护世人，受人敬仰是责任，受人之垢亦是责任。
妄升竟没躲避天雷，反把她揽在怀中。
她猜，这人或许是想奚落她惨败的下场吧。
黑色烟气消散，魔尊的气息也消失不见，妄升抱着那渐凉的躯体在雷中疾驰，终于寻得一处荫庇。
他把她轻轻放下，用法力重聚她的元神，那四散的飞光再度聚拢，落在她的额心。
万年前的天界与魔族大战血流成河，天界命食神用法力养护万灵河，供养天地万物，造福生灵，而魔尊的灵识被众神合力封印。
数万年来，魔族一直在妄升的统领下偃旗息鼓。
可魔族众人怎甘心对仇家俯首听命，暗中从未放弃过修复魔尊灵识，伺机夺舍妄升。
在此之前，他们皆以为成功了，遂闯入结界捣毁万灵河。谁料妄升心神不摧，竟暂且逼退魔尊的灵识。
妄升将满腹苦衷说与灵兮，可她早已听不见他的声音，面前他的容颜也愈渐模糊。
“妄升，今生今世，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她心中默念着，那重聚的飞光顷刻散尽，凭妄升如何催动法力，也无济于事。
妄升心头一悸，旧疾再度发作，他终于在痛觉中醒悟，是她因他心灰意冷，自觉愧对苍生，放弃了生路。
他瞳底映照出最后一粒飞光，它散入天地，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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