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工,赵工!你给咱们老实说,你知道的....真就这些?”田获抓着赵崎肩膀,晃得人摆了又摆,满脸褶子泛着白。
“田村长,我说了多少次了,就这些。”赵琦坐在周作手下,仍由年轻医生利落粗暴地包扎着脑袋,苦笑连连,“我为什么要骗你?宋过白虽然之前是和我在一起,但后来他说要去找找通往上面的路,他觉得所有人待在崖底被动等人来救效率实在太低,我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确实挺有道理,然后我们兵分两路,我留下,他离开——就这样,别的真没了啊!”
周作三下五除二用绷带打好结,语气不虞,“你们这么拼命去救罪魁祸首,甚至不惜冒险分头行动,还真是好心。”
赵崎伸手试探头顶的纱布:“这只是部分原因,我之所以同意他的方案,是因为我们的利益一致,不管怎样,都得想办法阻拦养老院的二次验收。可惜了,现在看来怎么都来不及了,哎,天理何在....”
“哎哟喂你怎么还在说这个!”田获感觉自个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裹着火,“那个什么养老院我是不懂,但你们兜兜转转闹了这么一宿到现在,结果呢?丢了仨,找回来破破烂烂的俩!还有一个压根不知道去哪寻!”
破破烂烂的赵崎欲哭无泪:“你们这么快就找到我们,我以为宋过白早就与你们胜利会师了,不然这里山谷这么深,就算从上面的公路路过,除了嗅到气味的狗,谁会特意跑到路边往下瞅?”
田获看向周作:“这说明你们年轻人还真挺狗...哦不,观察挺敏锐的嘛。”
后者干笑:“我可谢谢您老..等等!不对。”
“...啊?”
“村长,你刚才说的话有问题。”
“...我不该说你们狗?”
周作低头翻找急救箱:“这也是问题之一...来来来您老先来颗保心丸稳稳神,咱们现在不是丢了一个,严格来讲,我们现在丢了俩人。”
田获呆若木鸡。
“忘了和你说,咱们下来前,梁檐把你的车开走了——据他说是借,不过我可保证不了他什么时候还。”
“那个孩子?”田获脸色瞬间又白了一个色号,“他一个人走了?车开去哪儿了??回村了??”
“不知道,但我看到他开走的方向不是回村。”
“不知道?!你没拦住他?!那、那...他总告诉你去干啥了吧?”
“人对我可一个字没吐,”周作回身收拾急救箱,“不过....看他那杀气腾腾的莽样儿,就跟去逮逃犯的警犬似的,确实挺狗。”
·
宋过白他们的出事地转过两个山头,梁檐一把将车扭上崖顶。
四下环顾,热河山谷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沙地,只远处有几丛低矮的虾子花。
手下这车不知是村里谁家的,性能远比不上猛禽,被梁檐强行踩油门一路哀嚎着提溜到这里,车辙歪斜得可怕。
车刚停稳没放手刹,梁檐面色阴沉推开车门,高处永不止息的风声瞬间在耳边炸响。
纵然他可以靠着作弊手段剥除一切他人辛辛苦苦树立起的屏障和掩饰,伸出手去触碰乃至利用那些藏在人们心灵最深处的秘密和不堪,但有一个命题,他始终无法回避。
共情共到最后,他唯一无法剖析清楚的,就是自己的情绪。
江湖神算子看穿人心选择,独独算不准自己的归途,真是既辛辣讽刺、又合情合理。
——不对,看不透想不明白的除了自己,其实还有一个变数。
梁檐狠狠抹了把脸,大步走到崖边站定。
周遭空无一物,一只孤鹰在更高处翱翔而过,影子落在脚畔,转瞬即逝。
共情到崖底有人时,他曾以为这件事终于可以了结,谁成想那只是中场休息。
就算头已经疼到炸裂,他也不能休息。
这么想着,脑海中已经不自觉浮现出恋人的面容,。
想起去年,宋过白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在梁檐“看”来,是一个几乎让人恐惧的存在。
他藏在让外人感到无比舒适得体的外壳里,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的异常,生生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平淡到可以让所有人转瞬忘记的陌生人。
——如果不是当时无意间的触碰,让梁檐得以看到“宋过白”这个名字之下,一片真空到诡异的空旷。
平静是蓝色的,嫌恶是苦中泛着腥气,哪怕最毫末的情感波动,都因其存在留下各种或深或浅的痕迹。
但面前这个将眼神藏在额发阴影下的男生,简直是一个模仿人类体温呼吸混迹其中的AI。
梁檐自诩抱持着一腔好奇接近,明里暗里探查他的来路过往,那时候牵涉不深,还会偷偷暗自感叹,这人把自己搞到这种程度,真不是单纯的隐忍或冷静可以形容得了了。
及至后来发生种种,连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乐此不疲,非要给这个人的真实面勾勒出轮廓、填补上色彩——即便拿不准强行打破他的壳到底对不对,但他早已停不了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今事情早已超出掌控范围,这人早已不是自己手下诞生的作品,甚至...早在他因为濒临疯狂在自己关在出租屋之前,宋过白已经飞去了更加辽阔高远的地方。
——就像眼前坦荡畅怀的这片天地一样。
.....不对。梁檐抽了自己一巴掌,胸口起伏。
他梁檐才没有那么伟大,自己充其量只是人家路途的一个楔子,无心插柳拨动了命运的弦音,让宋过白更早回到了本该属于他的地方。
如今看来,从头到尾,擅自上前的是他,蓄意叨扰的是他,费劲心力逐渐掉队的,也只是他。
梁檐忍住眼角的酸胀,突然很想来根烟,在高处凭栏装逼摆摆大爷。
反正此时此地,没人能管得了他。
但时间已经不多了。出题人已经悄然走向试卷的另一面,题面字字清晰,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没有放弃作答的退路。
况且....梁檐伸了个懒腰,弯弯嘴角:“学长啊学长。”
眼下天光已经大盛,阳光炫目,目之所及处,倒映着头顶无云蓝天的,是身下大片交杂暗赭的褐红。
的确是适合玩捉迷藏的好天气。
·
在一片朦胧中勉力睁开眼,宋过白意识还有些懵。
天色早已没有白日的灿烂,大片红壤在夕阳映照下几乎快要燃烧起来,这满目灼热的场景让本就干渴的喉咙更加冒烟。
脖颈也十分适时地传来刺痛,他支起手肘挣扎着坐起来,“咔嚓”,骨节的脆响听得牙酸。
这是一处山崖顶,虽说沙地贫瘠到连株草都没活下来,却独独长了棵高大无比的木棉,在这里投下一片难得的阴凉。
他离开赵崎他们之后一路跋涉,走到这里时差不多已是正午,一宿没睡的困倦混着高温压顶袭来,他本打算靠着这棵树小憩一下,结果居然就此彻底坠入了黑甜乡。
——都到这种境地了,我还真是放松到可以。宋过白苦笑一声,扶着树干打算站起来活动一下。
“醒了?”头顶突然有人出声。
他猛然愣住,过了半晌才僵着脑袋抬头回望。
梁檐左手东西抱了满怀,右手随意撑着树干,整个人从树后面探出身,正低头静静看着他。
“....你来了?”
“嗯。”梁檐转身弯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顺手拎起一瓶水扭头递给他:“看你睡得太香,就没喊醒你——渴了吧?补点水份。”
他神情自然得仿佛两人只是出来旅游,而宋过白睡了一觉,还没能从之前林林总总的梦境中走出来。
“....哦。”宋过白尽量顺其自然接过来,发现盖子已经被人贴心地拧松了。
一瓶水逐渐见底,思绪也终于清醒回归现实——坦白讲,如果到今晚梁檐还没找到他,这么干燥的气候,大半日滴水未进的自己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出题人宋老师在心里给梁同学打了一个勾,同时借着瓶子的掩护偷偷抬眼。
梁檐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喝水,压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人为了尽快找到他,肯定吃了不少苦,光看额角暴起的青筋和苍白的脸色就能猜出来。
但他既没有第一时间摇醒自己,甚至看到自己睡醒也没有冲上前讨要一个温存的拥抱。
一种克制的疏离,弥漫在两人之间。
宋过白假装若无其事,把空瓶递还给梁檐:“谢谢。”
后者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摆弄堆在一旁的东西。宋过白站起来绕到红棉树另一侧,只见地上摆着水、食物、炊具,但这还不算离谱,宋过白的目光被稍远处的帐篷牢牢吸引。
正常人找到失踪者,第一时间应该想着把人带走和其他人会合吧?
怎么这人准备就地来场露营?
宋过白暗暗思忖,按照自己的脚程和行走方向估计,从这里回去孜甘村最多两个小时的车程,不会更久。
于是他想了想,开口道:“你这是....?你怎么来的?”
“借了车,开不上来留在下面了,”梁檐挂好露营灯,又手脚利落支起烧水壶,打着瓦斯炉,想了想解释道,“也不知道车是村里哪个赶时髦的,后备箱里该有的家伙事儿都挺齐全。”
宋过白笑了:“所以干脆也借来用用?”
“嗯。”梁檐停手,却没有回头看他,“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宋过白顿了顿,“檐哥。”
瓦斯炉的火苗在风中猛颤了一下。
两相无言。
夕阳加快了退场,当最后一缕光线消没在群山深处,梁檐终于站起来转过身,对宋过白认真道:“学长。”
“嗯。”宋过白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给我一个晚上,我想试着答完....你出的下半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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