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梁檐不喜欢商科。
这门学科几乎所有的数理模型,都爱在理论推导的等式最后加上一个小小的参数,包括了所有解释不了、控制不了的意外因素。
挽尊参数,梁檐曾经这么吐槽,这玩意儿就是历代吹牛打脸的商科大佬们给自己找补的后路。
但就算是一门热衷研究不确定性的马后炮学科,也会有止损这种契合利益最大化的确定性结论。
宋过白的宣判理智而正确,只是舌根深处泛起的苦涩异常,千斤的重量压迫气管,梁檐懒得计较这是共情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儿,反而有种铡刀落下终得解脱的轻松感。
结束了。
宋过白似乎还想说什么,梁檐哑着嗓子赶忙摆手:“....别说了。都听你的。”
“不过时间不早了....眼下这都过零点了,”他转过身不敢看他,低头扫了眼腕表假装思索,“你赶紧去帐篷里睡会儿,我来收拾这里,上来的路确实不好走,为了安全打个商量,等早上天亮了再送你回村?”
没人回答。
“还是说,你想现在就出发?也是,大家不知道我们怎么样了,肯定都很着急。”
眼下哪怕一秒钟安静都仿佛凌迟,他发狠掐住手心,甩开步子就要往车子的方向逃,“我先去检查下车况,等我几分钟,没问题就走。”
“等等!”衣服后摆被人猛力拽住,梁檐一个趔趄,差点儿向后仰倒。
“别跑,我话才说一半...别动!....先别回头看我。”不知怎的,身后宋过白的声音比他还要沙哑狼狈,梁檐几乎怀疑刚才放话甩人的那位其实是自己。
身后又没了声音,只有被向下拽住的衣摆越收越紧。
梁檐:“.....”脖子和精神双双感觉有点扛不住。
“抱歉,刚才问了你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但其实除了最后一问,对前面的问题,我也想补充回答一下。”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才认识没几个月。”
梁檐:??
“我读建筑你读金融,论与你一起上课考试社团活动,我远比不上简廊川。”
“我们不在一个地方长大,论与你臭味相投勾肩搭背,我远比不上东子。”
梁檐:.....
“我年纪比你大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论能给你的资源和捷径,我远比不上何屿之流。”
“而且我...没有长发,不戴首饰,不穿裙子,论漂亮可爱,论情绪价值,我大概永远都比不上姜桃桃那样的女生。”
宋过白越说越快,梁檐越听越不对劲。
要不是衣服被拽着向下死死勒住脖子,他简直想当场原地弹射180度看看身后人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不是你的亲人,不是你的同班同学、不是狐朋狗友、不是前辈大佬、更不是男才女貌门当户对的恋爱对象。”
“很遗憾,我不是他们,也终究无法成为他们。”他强行压制住嗓音的微颤,指关节攥得发白。
“但同时,我也不会走和他们一样的道路——同学会毕业、朋友会聚散、情人会离合,人生得意须尽欢,但曲终总有散场时。”
“而我想让你知道并确信的是,我和他们,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梁檐,只有我知道你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样东西也只有我能给你。”
“我的意思是,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未来可能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抛下你。”
“我向你保证,无论处于何种境地,我都不会重蹈“她”的覆辙,即便我们同样爱你——我自信足够强大,所以永远不会屈服于命运,无论眼前的解脱和自由多么诱人,我都不会亲手向你递上刀子。”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成为你生命所有不确定中唯一的定数。”
酸涩沿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梁檐缓缓眨了眨眼。
宋过白刚说的“她”,指的是他母亲吧。
他最近很少再梦见她了,那双含泪望着他求死的眼眸,曾一直是心底最深重无解的雾霭。
直到某个人像一阵风,席卷他自以为层层设防的禁地,剥落掉他所有自以为是的伪装,让他得以拨开日渐稀疏的雾霭,走近那个在病床前面色凝固成雪的少年,轻轻抱住他。
“不必再去干涉别的什么人,也不用再试图改变什么,你掌控的世界里,只需要有我一个够了——就像今晚,我在你手里的那几分钟。”
“记住那种感觉,延长那种感觉,只有这样,你才可以摆脱能力的束缚,最终重新做回你自己。”
“梁檐,如果你相信我说的话,”宋过白声音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能不能...允许我继续留在你身边?只要你愿意,我会成为你与这个世界稳定联结的锚点。”
拽着衣角的手松开了。
但梁檐没有回头。
宋过白垂头盯着地面,屏住呼吸,死死咬住嘴角。
安静绵延了几乎一个世纪那么长。身形颀长的青年终于右手虚捂着眼睛,磨磨蹭蹭转过身来。
透过指缝似乎看见什么,愣了好几秒才放手去揉眼前人的发顶,小口叹气:“你啊你...脸怎么这么红?”
“...你知道的,我喝酒上头。”
“喝酒就喝酒,怎么嘴角也破了?”
“....酒杯划的。”
“这杯子质量不行啊,”炽热的手掌从头顶缓缓下移贴住脸侧,指腹在他的唇角辗转流连,疼惜不已,“啧啧,居然敢把我的人伤成这样。投诉,咱回去以后必须得投诉。”
“人家不控诉我们擅用他东西就不错了。”宋过白轻嗤一声,伸出指尖去碰梁檐的眼睑,“倒是你,压根没喝多少,怎么也跟个兔子似的?”
“明知故问。”他偏头去蹭那掌心,略带委屈地张开双臂,“希望某人以后抒发情感的时候稍微收敛一点,毕竟有些东西吧,不去共情也够我喝一壶的。”
宋过白挑眉,干脆揪住他衣领,借力把自己扯进对方的怀抱。
“成吧。既然前男友有意见,那我换个说法?”
“哦吼?”梁檐收拢手臂,无奈轻笑,“是谁才说沉没成本不能影响未来决策来着?”
“都沉没见底儿了,眼下当然得从自我介绍环节重新破冰,”宋过白一本正经,“这位同学你好,认识一下,我是宋过白。”
“等等!抢答可以么——是唐宋的宋、风水过白的过白?”
“不,都不是,”
山崖上,呼啸整宿的风终于停了。
夜还没有结束,但天际尽头已隐约泛白,透出来自地平线下的一缕曦光。
宋过白微微踮脚,把脑袋舒舒服服搁在对方肩膀上,偏过头,在他耳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是梁檐的宋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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