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天黑得稍早些,明沧背一日书消耗巨大,此刻正瘫在草垛子上闭目休息。
喻遥和宿逍的耳朵得以解放,约摸安静了两刻钟,幽黑的通道里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以及跑调跑到姥姥家的歌声。
“日照西湖水粼粼,妹妹我在东头采莲子,西头呀,哥哥撑船笑呵呵……”
“嘿,宿逍,我来给你送饭了。”南荣霁拍拍手中食盒。
宿逍太阳穴抽痛。
今天倒了什么大霉,连着俩闹心的不让人清静。
门上法阵被触动,灵力拖动着双层食盒落在他手边,宿逍动动手指,烦躁的心情稍稍缓和。
外边,南荣霁往门上一靠,照常分享新鲜事:“我前几天逛论坛时,发现一个特好玩的匿名贴,你猜怎着?有个新来的弟子用二十颗中品灵石高价寻求你的踪迹,说是想亲眼目睹一下你的风采。”
宿逍打开食盒,热气和香气一同蒸腾而起,四道菜两荤两素和一块烧饼,他把烧饼分成两半轻笑一声:“赤霄平日里无趣得紧,偏就赶巧我被关禁闭的这半月怪人怪事多,竟连白拿灵石的好事都有。”
“是啊。”南荣霁咂两下舌,“二十颗中品灵石都够我吃三个月饭了。哦对,她还夸赞你天赋异禀来着。”
“我猜这人八成是个年纪小的师妹,因为痴恋你爱而不得,所以追到赤霄,而且不惜花费重金也要和你结为道侣,得到你的身和心。”
南荣霁自以为说的有理有据,又感慨道:“宿逍,你就是咱们赤霄宗的一块活招牌,无论年龄,男女老少通吃。”
宿逍放下筷子,烧饼鼓鼓囊囊卷着肉和青菜,汤汁的香味盈满整间屋子,他盖好盒子递出去,顺带呛门外人一句。
“我脸长得好看,有人愿意为我一掷千金也有错?”
南荣霁:“……”
不就夸你两句,你还能再臭屁点吗?
“吃完了?”他接过食盒掂了掂感觉重量不对。
难道是吃腻了?
他正想张口问,对方却抢先一步道:“隔壁新搬进来的师妹,背一天书滴水未沾,你给她送过去。”
南荣霁没动。
什么师妹?
给谁送饭?
他脑袋放空一阵,转过身开大嗓门喊道:“我草!你还会关心别人吃没吃饭?不是……”这都不是重点。
他想说的是:宿逍你整日活的没心没肺居然也会关注别人,关键还是个女人?
南荣霁神情凝重,心情复杂。
众所周知,赤霄统共就两块招牌:一个宿逍,另一个是傅从鹤。
傅从鹤看似冷心冷情却有夏夏陪伴,相信迟早有一日,夏夏能破开那层脆弱的冰;至于宿逍么,他就是茅房里的一块垫脚顽石,脾气又硬又臭。
相交十多年,他从未见过宿逍对哪个姑娘流露过一丝一毫的情绪。
南荣霁坚定地认为:送饭表面上看着是件小事,实则内藏玄机。
于是,他清清嗓子郑重地说:“宿逍,看在咱们十几年交情的份上,你先跟我说说师妹她姓甚名谁。你放心,我口风贼严,保证不告诉夏夏、傅从鹤他们。”
如果可以,南荣霁真想跟着食盒立刻飞进隔壁看看这位师妹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收服宿逍这块顽石。
石门剧烈震动,灰尘从上滚落,淋了他一身。
“我想送就送,你管得着?赶紧去。”宿逍说。
南荣霁擦掉鼻子上的灰,心里却是暗爽:这就恼羞成怒了?啧啧啧,看样子,宿逍多半是真的栽到师妹手里了啊。
师妹有两下子嘛!
他朝隔壁走过去,有礼貌地说清自己的来历:“师妹,我叫南荣霁,宿逍的朋友,他让我来给你送饭。”
宿逍?喻遥狐疑地看看身后。
石墙厚重结实,探究的视线被隔开,她拿不稳对方是什么意思,只能先收下东西:“多谢师兄,辛苦你走一趟了。等我解除禁闭出去一定报答你,请你吃饭。”
“不客气,都是朋友。”南荣霁说着将食盒推进去,“先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我每日都会来静思峰,倘若你有什么想吃的一定提前告诉我。”
喻遥对吃食没多大讲究:“静思峰位置偏僻,师兄从主峰赶过来少说要半个时辰,实在辛苦。我不挑食,你送什么我吃什么。”
我草草草草,这什么神仙师妹?!
南荣霁感动地想落泪。
有礼貌,懂得体贴人,声音还好听!怪不得臭石头宿逍把持不住,换成他,早沦陷了。
“南荣霁”这个名字,喻遥很耳熟。
她在手册中见过许多次,他是宿逍最要好的朋友,两人从小玩到大,吃喝玩闹一起,打架受罚也一起,几乎形影不离。
哪怕最后宿逍被仙门百家联合追杀,南荣霁依然选择相信他,站在他身边。
掀开盖子,霎时间热气蒸腾,香味扑面而来,用灵力保温的两道菜和一副干净的筷子静静躺在盒子里。
然后还有……半块烧饼?
喻遥夹好菜将食盒送出去。
南荣霁正在同宿逍讲话,余光瞧见这边的动静走过来收了盒子,临行前又鼓励起喻遥:“师妹好好背书,早日出来,我还等着你请我吃饭呢。”
吃饭是十分消费灵石的,喻遥虽然心疼灵石,但对她来说,钱财唯有花费在报恩一事上不算吃亏。
喻遥忍痛割爱:“师兄放心,我有认真记。”
剩下五日,又有两人被罚禁闭,明沧一个劲地和他们比赛谁的声音大,从早上嚎到晚上。
喻遥用结界隔开声音图清静,宿逍偶尔吐槽两句,大部分时间选择默不作声。
南荣霁每日变着花样送饭菜,她每次开饭前都会先敲一敲墙跟宿逍道谢,对方要么笑笑说上一句‘同门之间不用客气’的客套话,要么是跟她闲聊些别的。
被解禁的前一晚,喻遥照常轻轻敲动墙,“谢”字还未说出口,就听对面的人唉声叹气地说:“师妹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喻遥“嗯”了一声。
“手册内容可记熟了?”
喻遥说:“还好。”
然后她听到一声叹息。
宿逍平躺在草垛上,眼里映着凹凸不平的石块:“你走得爽快,可怜我还要被他们折磨几日。”
喻遥顺着话题聊下去:“我听南荣师兄说,你被罚了一个月禁闭,师兄犯了很严重的错吗?”
宿逍认真地想了想说:“私闯禁地没多严重吧?新生手册里有这条规定?”
“……”
你说呢?
手册里明明白白写着私闯禁地:一年禁闭,十五道雷罚。
喻遥合理怀疑宿逍根本没看过手册,说不定他现在知道的规定都是从前犯了错领了罚以后才记住的。
以他的性子,这很难说。
“禁地里处处隐藏危险,师兄去那里做什么?”她撑着头问。
宿逍简单地回了两个字:“杀妖。”
杀…妖。
喻遥心脏忽然抽痛一下,脑海里闪过一柄血淋淋的长剑。
剜心之痛已经过去十三年,于她而言仿若昨日。
她沉默着抱住膝盖,把头埋进臂弯。
是以,谈话戛然而止。
翌日天光大亮,门上的禁制自动解除,喻遥收拾好仪容仪表,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离开石室。
路过隔壁时,她停在门前,习惯性地轻轻敲了两下石壁,不管对方有没有清醒,低声说:“谢谢你这几日的照拂。”
与其说是道谢,更像是自言自语。
草垛上的青年侧过脸,朝门口的方向掀掀眼皮,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
天黑后,南荣霁来得晚了些。
他先把饭送过去,然后迫不及待讲起今日发生的事:“我今儿个特意绕道去了一趟丁级学堂,原本我只是想碰碰运气,结果你猜怎么着,当真让我遇见了!”
他笑得合不拢嘴,语气里充满兴奋:“虽然离得远看不太清楚,但小师妹真真是天仙下凡,那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我都不敢跟她对视。”
宿逍手里筷子一顿,笑道:“怎么,怕自己污了她的眼?”
南荣霁对着门翻了一个白眼,嘴里控诉道:“宿逍你嘴巴毒得快赶上毒蜂了!”
宿逍素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呛人的机会:“师尊说过,我等修行之人不能仗着自己有点天赋便心高气傲,要谦虚内敛。我再接再厉。”
南荣霁五指抠墙:“厉你个头!”
挨骂宿逍也不恼,反正也没他呛人的时候气人,他继续用饭。
“还有八日。”门外,南荣霁突然转移话题,“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宿逍盖好盒子,活动肩胛骨:“一点皮肉伤而已,早没事了。”
皮肉伤?说的轻巧!
闷生不吭私闯禁地杀妖,不仅落一身伤,回来后又连续受七十五道雷罚,劈得浑身皮开肉绽没一处好肉不说,站都站不起来,最后还是他跟宗主求了半日情,背着他上了静思峰。
“你以后别再冲动行事了,至少行动前该跟我和傅从鹤商量一下。”
南荣霁蹲下身子,手指抚上腰间挂着的布袋,里头装着他的宝贝。
他放低声音道:“当时我看见你活生生变成一个血人,心里别提有多难受。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笙笙,你替她报仇,兄弟我无以为报,算我欠你一条命。宿逍,谢谢。”
他正伤感,饭盒突然被阵法传送出来,南荣霁慌忙接住,两人隔着一堵墙对立。
宿逍伸了伸腰,懒洋洋道:“你自己的命自己捏着,我可不要。”
*
明沧和喻遥一前一后通过纪明的抽查,前者可谓是苦尽甘来,后者却一心扑在情劫。
她打听过林知夏的动向,小姑娘上次伤透了心,完全没有要出关的意向;另一边,宿逍还在静思峰禁闭,南荣霁仍旧风雨无阻地给他送一日三餐。
两人连个照面都打不着,这可如何是好?难道非得假扮林知夏接近宿逍不成?
唉,月老出的馊主意虽然听起来凑合,但她害怕事情败露净给自己惹麻烦。
可若放任不管,长此以往,两人没有交集如何推动情劫发展?
喻遥想了几日,只得出一个比较可靠的办法:假以林知夏的名义,事情则由她去做。
比如送饭,她只需要借用林知夏的名义,到时候让宿逍去找林知夏道谢,交集这不就来了吗?
多完美的计划!若是月老在肯定会把它载入手札,深入学习。
赶快行动起来,喻遥摸到腰间储物袋,突然想到她天衣无缝的计划有一项致命的缺点:买饭要花灵石。
不行,灵石不能白花,这笔账得给宿逍记着,以后回去天界还得找他报销。
她翻出一个崭新的小本本——单独关于宿逍的记账本,动笔做消费记录。
午饭:150颗下品灵石。
跑腿费:30颗下品灵石。
服务费:20颗下品灵石。
共计:200颗下品灵石。
嗯,价格童叟无欺,合情合理。
喻遥满意地合上本子出门。
*
静思峰。
值守的弟子看见喻遥吓了一跳。
“你不是刚被放出去吗,怎么又回来了?这次又犯了什么错,被关几天?”
喻遥笑眯眯地指指手中的食盒:“我没有犯错也不关禁闭,我来给宿师兄送饭。”
南荣霁:“终于熬到退休了。”
——南荣霁姓南荣,单字一个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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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送饭(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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