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易果顺利抵达三十五区。当天下午,嘴上说着“有数”的家伙就自信满满地把名字写在了应急管控局矫正师实战演习报名单上。
管控局要求新加入的矫正师,必须携各自通行手环登记个人等级信息。易果谨记修理店老板“三十五区精英排挤异类”的善良提醒,隐瞒了自己的“区外”身份,从三十五区边远地带挑了个不显眼的地名,填在了籍贯一栏。并在进入演习训练中心前,对自己的通行手环做了精心的伪装。
除了手环,在对“拔舌头”这一潜在危险进行了深入思考后,易果又迅速采取了一系列防护措施,其中最得意的要数她的口罩。
经升级改造后,采用了特殊材料的口罩,坚韧、透气,并与脸部轮廓完美贴合,能有效防御斧钺钩叉、狙击枪、咒言、以及紫外线。而且是“隐形”设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一点不突兀,为易果的宝贝舌头,提供了最全面的保护。
口罩甚至还意外产生了遮蔽声音的附加功效,易果戴上后杵人脸旁边呼哧乱喘人家都发现不了,百分之百实现悄无声息。在易果看来,悄无声息不就是浑然一体,不就是泯然众人,不就是水融入水“不异类”?因此易果十分满意。
全副武装后的易果,果真顺利的度过了数轮选拔,并在九天后,如愿获得了参加最终轮实战演习的资格。
“……总体讲,潜入成功。但也有遗憾,实战演习前的这几天,平静到有点无聊……”
实战演习前一夜,管控局参与终轮演习的矫正师们,集体被安置在了位于反凶演练秘密基地的临时住宿楼里。室友已经躺床上打起了小呼噜,而易果照常翻出笔记本,在她“每日任务清单”上一一画完小对勾后,趴在窗台上写她最后一篇“演□□结”:
“……唯一的疑惑,真实接触到的矫正师和情报里描述的有出入,并没有表现出‘话多’的职业病,相反演习场外大家都不爱出声,或许这是精英群体特有的文静?”
翻页的时候,易果抬头瞄了眼矗立在远处的庞然大物——实战场地的两扇装甲大门。门前正有巡逻队经过,举着灯,像一排夜光蚂蚁。
大门尚未开启,据说里面1:1复刻外界真实环境,征调了各种类各级别的妖怪充当“障碍物npc”,甚至在关键节点放置了多个烈性凶犯。最重要的是,“终极抹杀目标”不再由其他凶犯扮演,而是由凶神本人亲自担当。
尚在关押过渡期的凶神,作为“活靶”,已被演习官方秘密锁在了基地某处。
世间最凶恶的囚犯,那个最睚眦必报的家伙,终于要露面了。
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易果眼神坚毅地弯起手指,朝窗户外面大门那边不知道哪里的谁谁比了个小心心。
接着她不好意思地飞快扭脸向室友床上扫了一眼,然后舔了下手指,摸进本子末页的夹层里,如同欣赏世上最无价的珍宝,如同抚摸自己独一无二的分身般,目光灼灼地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行动总方案(planA精华版)》,由于时不时的翻看,题头一行字已经被磨损的模糊。易果捧起破纸片深深嗅了一大口,续了命似的瞬间容光焕发。
像矫正师这样的精英群体,大行动前习惯制定计划的自然不在少数。但易果有自信,她的计划绝对是全三十五区最完美的。
早在她还被挡在区外那会儿,在她偷偷埋伏在维修店外的每个日日夜夜里,甚至比那还要往前,她的计划就早已成型。就是靠着她周密的计划,她才能从维修店外的重重拼杀中存活,奇迹般的重返三十五区。
易果端正地跪坐起身子,展开计划书正陶醉地逐字默念,这时窗外突然一阵骚乱。
确切说,是楼下接连传来了几嗓子哭声。连续多天没听过几句囫囵人话的易果顿时毛都炸起来了,她迅速收好计划书,整个人都快贴在窗玻璃上,忍了又忍,撅着屁股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弹走正扒窗沿上专注吃瓜的低智小妖,克制地把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
“不公平!一句声都不出,还能次次扒住淘汰线留到最后。一个哑巴,淘汰我们,却留下了一个外地哑巴!”淘汰者A站在公共水池上大声哭诉,职业习惯让他连哭都哭的婉转悠扬,跟唱歌似的。
“嘶……”易果吃了一惊,骂人“哑巴”?!这可是对一个矫正师的语言能力最凶残的羞辱。易果像被那两个字隔空剌了一刀似的猛一颤,稳了稳神,把窗户缝推的更大。
对方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个刚被淘汰的矫正师,不知道怎么闯进来的,个个灰头土脸,像没少吃苦头。见演习教官带着基地巡逻员围上前,他们齐刷刷亮起折叠刀,比划在了自己脖子上。
楼下教官劝他们冷静,“先把刀放下,别在以前的同伴面前丢人。”
“我们的前途已经完啦,还顾什么脸面。”淘汰者A涕泪俱下,仰天大喊间嘴里冒出个泡,原本心情复杂的易果,一下就跑神了,对那个泡泡有点在意。
“从小老师就告诉我们,‘矫正师以唇舌为武器,操纵语言为利剑’,为了成为合格的矫正师,我们的嘴巴和意志无一不是经历了十多年的艰苦训练,才走到今天。
可是到了这里,我竟看见矫正师崇高的职业圈里,混进了一个哑巴,哑巴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笑了一半,淘汰者A突然咬紧牙,抬手指向住宿楼,“被淘汰是能力不足,我们认了,但是我们要带上哑巴一起走。”
听见这句,易果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果然,对方说着试图冲进住宿楼,还挥起胳膊扯嗓子喊“曾经的战友们呐,这也是我们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似乎是想获得支援,场面十分激烈。
可惜易果左右上下的房间里一个出声的都没有。冷漠,像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始终在一侧安静旁观。很快,淘汰者们被制服,死狗一样被打包拖走。不甘的嘶嚎如扑棱蛾子抖落的灰色鳞粉,散落满地。
直到外面没动静了,易果才慢吞吞地合上窗户。
谁是哑巴?
她托着腮帮子兴冲冲思索,这号反常人物,自己应该也有印象才对。被同行当众指着鼻子拆穿都不出声,心态怪稳的。
回味了一番刚才那几个淘汰者的举动,易果暗暗心惊,自称伸张正义,实质上不就是传言中的“排挤异类”。说不上在为什么焦虑,易果勾起床头的备用口罩,绕在手指上转圈圈。
她没发现,身后早就睡下的室友,正一边打呼噜一边大睁着眼睛瞅她,老母亲般担忧地瞅着她和她手上的口罩。
今晚这一闹,“哑巴”明天肯定要倒霉了,易果心想。身为一个残疾者还有此等勇气来参加演习,对方的精神的确让她佩服,但至少该学自己这样,戴个口罩遮遮嘴,模糊旁人的视线。没准备的话,来找自己借也不是不行,鲁莽,太鲁莽了。
窗外早就恢复了宁静,但角落里像有无限恶意正在夜色深处蠢蠢欲动。易果双手合十,为明天即将遭受惨烈群体霸凌的受害者提前默哀一秒,然后干脆地拉上窗帘。
没办法,不是每个外来者,都能像自己这样凭借万全的准备和高超的智慧,丝滑地潜入新群体中。易果的手指轻快弹动,大笔一挥,在“演习日志”上添上一句:
“一切都在计划中。”
然而几个小时后,也就是第二天的7:51,易果的信念就遭受了重击。
演习当日,早上7:51。
集合时间为八点整,眼下基地内几乎所有矫正师都已到达指定集合位置。笼罩在基地上方的气氛,紧绷的令人难以呼吸。
安全巡视无人机群从队伍上方飞过,超大扩音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战前动员词:
“……机遇从来与挑战并存,若能在本场演习中对凶神造成最多伤害,获得的积分将是先前任何一次演习的十倍。不论之前位次如何,若今天能胜出,就一定能在最终排名中拔得头筹。
去吧,抓住机会,维护正义之光,践行职业担当,你们的命运必将在今天扭转……”
在易果的计划里,她命运的转点也正是在今天。
今天早上7:51之前,易果还如此坚信。
“……歪?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位于基地偏角的垃圾处理站,跟集合点八杆子打不着的监控盲区,背的到演习结束都难有一个大活人经过。而易果这个大活人,此刻就坐在里面那台巨大的压缩处理机平台上。
这个“坐”,实际上是易果用以自我麻痹的美好幻想。真实情况是,她的脑袋正卡在压缩处理机边沿的锯齿间,一只手也被死死锁在上面,整个人半趴不跪的挂着。
一会儿八点一到,压缩机就会自动开启,上下端合拢,眨眼间就能把她和身后那堆垃圾废品一起压缩成“豆腐块”。
在不到十分钟前,易果的队友说通行手环丢了,求她一起帮忙找。一个队的,易果自然不好拒绝,于是就陪他们过来,到了垃圾站门口,大家友爱地一起把门拉开,微笑着互相对望一眼,突然间“叮铃咣铛”的她就变成这样了?易果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隐约察觉到一种可以解释对方奇怪举动的缘由,后背噌地冒出股寒意,但太离谱了,她又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
眼看时间飞快接近八点,她环视四周,垃圾处理站大门紧锁,能关闭自动程式的开关也在门外,机器启动的倒计时指示灯已经开始闪烁,易果深呼吸,默念三遍“问题不大”,争分夺秒地开始自救。
装备包丢了,好在笔记本贴身揣着还在。她努力腾出一只手,翻开夹在本子里的符咒,看见“养精蓄锐开源节流”几个字,犹豫片刻,又把本子合上了。转而屏住呼吸,轻舔了一下手指,然后不破坏犯罪现场地,优雅地,节能地把手指……
突然处理站后方的通风口“咣铛”一声豁了个口子,“嗨sister!我来啦呦,我来啦嘿,欢呼呢,掌声呐,救世主大人登场啦……”
不知哪位一边念念叨叨,一边用肉乎乎的拳头捶开了通风口挡板,撑住墙沿那么利落的一翻……没刹住,直接滚到了地上。为了挽回颜面,来人又一个肥鱼打挺迅速站起,结果脑袋太重没站稳,“扑通”又结结实实地栽倒在地。
“……嘤……”
易果的室友朱飞飞揉着脑门儿,委屈巴巴的抬起头。她长得白胖粉嫩,顶着个超短妹妹头,活脱脱一个挂了齐刘海假发的暄软大白馒头。
她跟易果分到同一间宿舍的第一天,晚上睡觉时不小心掉进床缝,差点被活活憋死,是易果及时救了她。但自打那以后,她就再没理过易果,所以在这个要命的时刻瞧见她,易果很意外。
本就神经高度紧张的易果被朱飞飞连番一吓,正戳在地上画咒的手指跑偏,“噌”地呲出一串火花。
“呀!快住手!别干傻事!”
朱飞飞大惊,骨骨碌碌窜到易果跟前,抱住她手指使劲吹:“虽然你现在看起来的确很惨,被大家合伙欺负了心里肯定难过,可就算遭此人生挫折,也不能想不开**呀,小傻瓜。”
“小傻瓜”三个字从朱飞飞嘴里说出来,直噎的易果翻白眼。眼瞧着自己指头尖的小火苗被朱飞飞越吹越旺,易果憋住给她唱一首祝你生日快乐的冲动,抽出手指往朱飞飞紧绷绷的屁股兜里一插,火灭了。
同行面前,易果迅速进入社交状态,皱眉,抿嘴,憋出一股子精英特有的冷酷。她朝朱飞飞点了下头,正要郑重解释自己“没**”,突然品出哪里不对。
等等,谁合伙欺负了谁?!
可朱飞飞根本不给她眼中无依无靠,迟钝到家的被霸凌者问话的机会,像少说一句舌头就要爆炸似的,嘴巴噼里啪啦念叨:
“别放弃呀姐妹,你心态好这点我一直很佩服呢,佩服佩服。身残但志坚,被集体孤立了也无所谓。哪怕是我这样的厉害角色,一天没人理我,我就疯啦哈哈哈。”
朱飞飞叉着腰仰脸大笑三声,笑一半看见晃悠悠悬在易果头顶的压缩机,立马撮了嘴。
“瞧好吧小废物,这就救你出去。”朱飞飞说着深吸口气,抡起两只胳膊绕着易果蹦跳起来,边弹边对铐住易果的锁链大声指指点点,气势极大地喝出一字:“开!”
易果心头跟着一跳,屏息等了一会儿……好的,手铐纹丝不动。但是很快,从朱飞飞的口袋里,晃晃悠悠飘出一串mini起子匕首螺丝刀,以及一把小钥匙。朱飞飞凌空一爪,精准攥住那枚小钥匙,利落地帮易果拆锁脱困。
易果:……
“想不到吧,钥匙是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捡滴。幸好我今天起的早,见他们行踪奇怪悄悄跟上来,不然你可怎么办呀小笨蛋。”
朱飞飞叉起腰正大肆邀功,易果拉住她的手腕,跑向后方通风口。马上就到八点整,按照规则,如果超时未到集合地,就算弃权。易果拽着朱飞飞,两人一前一后从通风口爬出处理站,气都没多喘几口,就又一路狂奔。
“好险好险,但我判断,这恐怕只是他们的第一波攻击,真正的危险正在来的路上呀姐妹。”
朱飞飞捧着肚子艰难跟上易果,才没跑出一百米,人喘的已经快断气了。易果专心闪避,以免被朱飞飞凌乱的小短腿绊倒,但胖妞偏偏爱往她跟前挤,“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人啊一旦做事太显眼,就难免要暴露、要被组团排挤,你说对不对?”
易果慢慢眨了眨眼,抬起手指,精准弹掉一只落在朱飞飞刘海儿上的大马蜂,朝她羞涩的笑了一下。
“嗷~谢谢,我最怕速度比我快的大虫子了。”朱飞飞疯狂甩动刘海,正道谢呢忽然回神,“等会儿,我在提醒你那伙儿‘太子党’不止带头孤立你,合伙不跟你说话,还商量好了要阻止你参加最后这场演习,卯劲对你下狠手呢,你得警惕起来!”
易果冷静地观察朱飞飞眉飞色舞的脸,斟酌一番后慎重地歪了下头:“?”
“不是!”朱飞飞大腿一拍,双下巴直往易果脸上撞,“还不明白我意思?就昨天三队队长邀你组队的时候,我不是拼命给你使眼色了?可你偏选她偏选她。
那三队队长就是‘太子党’的头号角色,你早就被盯上了,你暴露啦!”
暴露了……暴露了?!
易果瞳孔剧烈颤抖,奔跑中脚下一软,差点一头扎地上。但她很快稳住了自己,以朱飞飞对她的态度来看,应该不是她想的那个暴露。
孤立……合伙欺负……易果思索朱飞飞透露的关键信息,猛地恍然大悟,朱飞飞这是把自己误认作被霸凌的那个哑巴了?算了算了,看在对方帮了自己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
易果轻撩耳边碎发,无比包容地对朱飞飞露出一个微笑。“你啊你,”朱飞飞愁地直翻白眼,“你自己看吧。”朱飞飞喘着粗气从内兜摸出一个粉壳小手机,埋头戳了几下,迅速伸到易果眼前。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管控局演习精英论坛,在热度最高的匿名吐槽板块里几个标红大字十分显眼——哑巴“下线”倒计时。下面的实时吐槽楼层仍在不断加高:
路人a:每日一问,哑巴今天死了吗?xswl,没人告诉她健全的矫正师从不戴口罩吗,竟然还是肉色丝袜做的,土的让我做噩梦。以为把嘴遮住就没人能发现她是个哑巴了,可惜,这外地土鳖从一开始就暴露喽。
路人b:每日一问 1。所以她到底怎么狗到现在的,从不说咒言、对演习对象持续0伤害,偏偏能次次躲过淘汰,运气真好。
前队友某c:每日一问 1。运气好?她那叫毫无技巧,全靠厚脸皮。我亲眼所见,每场演习她功夫全花在当跟班抱大腿上,全靠一路吸血队友,搭顺风车才成功混到的现在!
……
随着朱飞飞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公害”“挑衅”“捍卫优胜劣汰法则”之类的字眼不停从易果眼前掠过,“你再看这个。”朱飞飞手指又一戳,停在一条名为“王者三小队”昨天发出的评论上:
“大家都看见了,孤立策略没起效。为了肃清职业队伍,及时剔除废物,我方必须升级手段。明天,必须让她出发即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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