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卖快结束了，”江铭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要不要去逛逛？”
“不要。”荀煜的短眉毛拧成了麻花，仰着脸盯着对面的屏幕。
林繁的5班还是第一名，他们31班才排到了第三。他不在乎奖品，但被林繁踩在脚下？不行！绝对不行。
“想拿第一？”江铭顺着他的目光扫过电子屏，“还有四十分钟，来得及。”
“？说得轻巧。”荀煜不信。
“说到做到。”江铭单手插兜，另一之手随意拨了拨摊位上仅剩的几样东西，抽出了一摞活页纸，“肖像速写，二十一张，童叟无欺。”他狐狸眼一弯，藏着盈盈笑意的眸子望过来，“同桌，赏个脸当开张模特~”
荀煜一愣，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画画？”
“略懂。”江铭已然拉过旁边一个小马扎坐下，活页纸松松摊开在膝头，随意抓来的2B铅笔在指间灵巧一转，“坐好了。”他抬眸，目光瞬间变得专注而税利——从阳光下发烫的金发、沁着薄汗的额头，到那双透漏着疑惑与吃惊的圆圆的眼睛，到无意识搁在下嘴唇上的小虎牙……一寸寸掠过荀煜的脸。
荀煜莫名垂了垂眸——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晒的原因。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只没卖出去的旧手表。
时近中午的阳光穿过遮阳棚的缝隙，在金色的发梢间缓慢地跳跃，同学们屏住了呼吸，围坐在江铭身边，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荀煜忍不住掀起眼皮偷瞄——
江铭微低着头，半边身子浸在灼热阳光里，半边隐在凉阴下，姿态松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那飞扬的眉骨难得微微敛着，反而让人更想探究那双潜藏的、常常含笑的眸子。
忽然，那长眸抬起，带着探究的温度，擦过他偷瞄的视线，落在了他的眼睫上。
“……喂，你……”荀煜张了张嘴，声音发紧，“画就画！别画太丑！”
江铭已垂下眼，嘴角噙着那抹惯常的、带着点坏心眼的弧度，笔尖却未停，慢悠悠道：“这难度系数有点高啊~”
他故意顿了顿，在荀煜濒临炸毛时，悠悠补上后半句“毕竟，本人好看，画丑太难。”
“哇哦——！”
“哦~~~~~”围观同学因为这句话嘻嘻哈哈笑起来，又是“啊啊”叫又是起哄，你推我一下我看你一眼，灼热的空气里似乎酝酿着一种不得了的、粘稠的气氛，让荀煜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好在江铭很快停了笔，利落将画纸从本子上撕下来，递了过来：“喏，请验收~”
荀煜一把抢过，匆忙一看，愣住了。
纸上的人线条简洁却格外传神，他没有笑，没有怒，不是平常在镜子里的那个荀煜。他的发丝柔软的在风中流动，脸微微抬起，小虎牙嚣张压在唇瓣上，被着重晕染的眼底都是呼之欲出的骄矜。
荀煜飞快看了江铭一眼，握着纸的手不觉握紧了——画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他扣在手腕上的旧手表、口袋里露出的单词本，甚至连校服领口翻起的小褶子……无一不精细。
奇怪，江铭不是在国外上得什么野鸡大学吗。
同学们也忍不住惊叹：“江哥！你是美术生吧？！”
“啧，被你们发现天赋了。”江铭状似无奈耸了耸肩，铅笔在指尖转了个花，“可惜后来脑子一抽去学医了。”他说着目光已投向远处，笑着扬了扬下巴，“瞧，生意上门了~”
江铭唰唰写下“肖像画20元/张”的招牌往小摊前一立，对着汹涌而来的人潮潇洒挥手：“Hi~”
“啊啊啊啊啊啊啊！”原本就跃跃欲试的粉丝们、同学们全都扑了上来——
“啊啊啊啊江铭江铭！画我画我！”
“我出200！画我啊啊啊啊！”
呼啦一下，31班的摊位前瞬间排起长龙，比之前林繁卖签名还要热闹好几倍。二十块一张的速写简直是白菜价，还能近距离接触大明星，谁不心动？
江铭下笔如飞，几分钟就画完一张，很快，对面大屏上31班的捐款数额开始一点点攀升，不一会儿就超越了隔壁班成为了第二名。
“快了快了！”方博激动大喊，“就还二百多了！”
可是也就还有半个多小时了！快来不及了。荀煜一咬牙，拨开熙熙攘攘的人流挤到前面，抄起个空纸箱，大喊一声：“先……先付钱！”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江铭头不及抬，但笔尖差点打滑。
“我付钱！我先来的！”一个前面的同学率先把二十块拍进箱子。
“啊我也要付，收我的这是我的！”
“OKOK！”荀煜收钱收得眉开眼笑，倒还记得关注劳动力的身体状况，“那个，我们画手有限，先收十个人的，后面的等一下哦。”
江铭“嗤啦”一声把新画好的画撕下来，瞧了一眼那人群中的小财迷。
小财迷高高抱着箱子，像日漫里迎风奔跑的主角，穿过宽阔的操场奔向捐款箱，看起来那么急切，又那么轻快，在到达终点时他高高地跳起来，蹦着转过身，朝着摊位方向高高挥手——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电子屏上，31班稳稳压过5班，登顶第一，围绕在身边的欢呼瞬间压过了灼人的暑热和蝉鸣，江铭一时恍神，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学生时代。下一瞬他展颜一笑，对迎面跑来的小金毛眨了眨眼。
半个多小时后，义卖正式结束，但收了钱的“债”还起来还是需要些时间，等到江铭落下最后一笔，中午饭点都快过了。
31班除了中午回家的人都没走。
“吃啥？”方博摸着肚子哀嚎。
“二食堂的米线窗口应该还开着。”班长赵佳提议道。
“好啊好啊！”一行人饿得前胸贴后背，立刻响应。江铭揉了下手腕，也点了下头。
饥肠辘辘的31班残部瞬间杀到了二食堂，方博率先要了碗爆辣牛肉米线，赵佳也来了碗特辣羊肉粉，二食堂的空调冷气十足，但刚在义卖上大获全胜的31班热血未凉，每个人都是一句“辣！”“要辣！”“加辣！”
荀煜可一丁点儿都吃不了辣，只要了碗豚骨粉。
大家围着两张桌子团团坐，放眼望去一溜儿的红汤麻辣，一看就是点了麻辣味还加了致死量的辣椒油和醋。荀煜往文艺委员杨小军旁边一坐，远远就瞧见江铭端着碗跟他一样的清汤寡水往这走。
他这个子在平均海拔这么高的高中生群体里，竟然也能出挑起来，长手长脚，长长的校服裤下伸出柔韧漂亮的的跟腱和脚踝，那碗让荀煜如临大敌的大碗米粉在他手中跟拖着个小碗似的，周围三三两两的、或明目张胆或隐蔽羞涩的眼光齐唰唰看过来，连带着荀煜都感觉到了如芒在背。
赵佳眼尖地发现了这两道清汤寡水，随口调侃道：“你和江铭的口味挺像的嘛，最合适的饭搭子这不就来了。”
她本意是想调动气氛，听在别人的敏感耳朵里不是滋味儿了。杨小军是荀煜的前桌，俩人从高一就是同学，关系一直也不错。荀煜自然知道，这个纯情少男几个月前就被狐狸精江铭蛊惑，成为了“豇豆团”的一员。
似乎和偶像的任何不同都令人难受，而任何的共同点都令人惊喜。杨小军那筷子在红汤里拨弄，红油油的菜叶子在两根筷子船间起起伏伏，一下一下被按着沉下去。
荀煜才不想跟江铭沾上什么关系，更讨厌任何共同点！哼这个老男人，有什么好？也就比他高点儿，但他才多大，他爸妈那么高，他肯定能长很高很高的，长到一米九！
一瞬间他踌躇满志，更看不下去瘦猴儿杨小军的“自轻自贱”，在江铭过来之前，他一伸手把对方的红油米线夺了回来，把自己的推了过去。
“嗯？”杨小军一愣，“干嘛？”
踌躇满志锄强扶弱的荀小煜酷酷一扭头：“让你吃你就吃。”说着捞起一筷子红灿灿的米线，“吸溜”一口全吞进了嘴里，“咳咳！”
其余几人不约而同一愣，对面深知他习性的方博一脸震惊，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哎荀煜你是不是不能吃辣来着？”赵佳关心地看过来。
“哪有，我……就是呛着了。”荀煜梗着脖子，像要证明似的，又狠狠吸溜了一大口。
霎时间一股狂暴火焰瞬间从舌尖炸开、口腔烧到喉咙、再一路燎原到了胃里！荀煜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眼泪鼻涕也摇摇欲坠！他死死憋住快要喷薄而出的咳嗽，感觉整个心肺都着起来了。
方才不知什么时候跑去了超市的江铭去而复返。忽然，视线里，一只插好了吸管的AD钙奶被推到他手边。江铭声音不高，道：“别逞强。”
“……我哪有！”荀煜嘴硬到底，强忍着喝奶的冲动，又吸溜了一口。
也许吃辣真的是能锻炼出来的，荀煜吃着吃着，感觉那股灼烧感竟然淡了些，他豪气干云吃了大半碗，连红油油的青菜都吃干净了。
就是肚子里火气腾腾的。
到了下午，荀煜就吃到恶果了。
从第一节课开始，他肚子就开始疼，起初还没那么厉害，他懒懒地靠在墙上，一只手撩开校服下摆伸进去，偷偷捂着肚子，另一之手还能潇洒地做题。
到了二节课实在受不了了，太疼，他那张苍白的小脸皱巴在一起看起来更委屈了，刘大头吓得赶紧批了假条，给他妈打电话。
荀倾今天有品牌活动，这会儿应该还在现场，一直没接电话，荀煜也不想打扰她，想自己打车去挂个急诊。
“胡闹！那怎么行！老师要对你的安全负责！”刘大头严词拒绝，急吼吼在办公室抓壮丁，“哪位老师下节没课，陪荀煜去趟医院！”
荀煜这会儿没了顶嘴的精气神了，垂着眼捂着肚子，靠着门，蔫头耷脑在办公室门口蹲着。夏天的穿堂风一丝一丝刮过来，这会儿没了凉爽的滋味，一层一层刮去他脑门上的冷汗。
荀煜却莫名其妙想起，小时候他爸带他去野钓，怕他乱跑出事就把他抱在怀里，他哪儿坐得住啊，一会儿动弹一下，一会儿大喊一声，把鱼全吓跑了。
后来他爸就带了他喜欢的手指麻薯，一根掰成三小瓣，一瓣儿一瓣儿地喂给他。荀煜吃得开心，乖乖窝在怀里一点儿也不闹了。
荀煜现在乖乖窝在自己怀里，等着一个陌生的老师被选举出来。
而这时走廊突然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跑步声。
蹬！蹬！蹬！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停在光影交错的走廊尽头。
荀煜抬起冷汗涔涔的脸——
一个身穿校服的青年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额发被汗水浸透，校服领口也被扯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原来大明星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荀煜忽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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