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食堂阿姨已经开始清理食堂卫生,哐当哐当收盘子的声音,哗哗水流呲铁桌子的声音。
古凇上二楼时,那个食堂窗口的老爷爷正在刷盘子。
古凇走过去,非常自然的蹲下身,抽了脏盘子刷。老爷爷还以为是同组的工作人员,头也没抬,没话找话说:“来啦,今天的活儿少一些,就这些。”
古凇没回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吭哧吭哧刷盘子,手又快,脚边堆满了干净的盘子,不一会儿就把老爷爷赶超了。
他不说话,老爷爷起了疑心,这才从高高摞起的碗盘中抬起头,看见年轻的小伙儿,身上还穿着校服,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阻挠:“乖娃娃,不去上课,来这里作甚?”
“吃完饭了,闲着也是闲着。这点活儿我经常干,您不用担心,”古凇说,“我有件事想向您打听。”
老爷爷见古凇那么坚持没再说什么——这些碗盘等会都要用,他不能耽误时间。等会后厨来,干不完就没法交差。
“娃娃你说。”
古凇说:“今天中午是不是有个长发的学生在您的窗口买了一个馒头……”
老爷爷神情有些犹豫,刷盘子的动作都有慢:“没有。”
古凇说:“老爷爷请您再仔细想想,那对我来说很重要。您所在的窗口那时候还没去人,那个学生是第一个去的,只要了一个馒头,还没要其他的饭菜。”
“你不要告诉其他人,也不要举报我,一开始食堂是没有那个窗口的,那是我专门留的窗口。我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家里也有孩子要养活,没办法才出来打工。好说歹说,食堂的负责人才让我留下来刷盘子。”
老爷爷的眼里已经闪起泪花:“其他人打饭的时候,我就在里面休息。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口后面吃饭,那个学生敲开了我的窗户。我说这里不卖饭,不卖饭,去隔壁窗口。他不听,固执地盯着我手上的馒头看。我就问他是不是想吃馒头,他才点点头。那馒头是我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也不值几个钱,我心想着,既然孩子想吃,那就给他一个吧。给完之后,他就给了我一块钱。我推脱不掉,只好收下。食堂有规定,不能收现金,只能刷卡,我就没敢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从那天之后,他中午晚上都会来我这里花一块钱买两个馒头。”
“你看见那个角落了吧,他一个人在那吃,啃馒头,有时候噎着了就喝口水,从来不吃菜。”
“我问他有没有朋友,他总是不回答,我觉得他可能不会说话。他人也瘦,比起同龄人矮了半头,我就想可能他家里也可怜,省吃俭用上学吧。我告诉他,不用给钱想吃就来。结果他没听进去,每次来都会固执的放一块钱在这里。”
“我让我老伴儿蒸花卷,蒸包子,带馅儿的吃起来总比白面馒头好。他看见有馅儿,就会多加一块钱放在这里。菜馅的一块,肉馅的两块,那孩子倒是把账算得清楚。”
古凇没戴手套,泡在水里的手已经变皱了。食堂里都是冲洗铁桌的声音,很吵,耳边又全是老爷爷说的话,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听您这么说,这个窗口开了很久了?”
“是啊,有两个年头了吧。”
古凇想,按这个时间推算,万竹湫上了高一就这样吃。一天两个馒头,噎了喝口水。照这样算,一年才花三百六十五块钱。那剩下的钱呢?
他记得万竹湫有工作啊,每个星期都会演出、弹琴。工资好像还是现场结,钱呢?
忽然想起万竹湫替别人带饭。难不成万竹湫一直都是自费!?
古凇只感觉一股无名火起,压的胸腔快要炸掉了。下意识摸口袋,想抽根烟压压火儿,注意到老爷爷还在身边,他又收回手,开始刷盘子,搓得力气要比刚才大许多,手背上明显跳起几根青筋。
“你是那个娃娃的同学吗?”
古凇点头,手里的盘子差点摔在地上:“是。”
帮老爷爷刷完盘子,古凇就离开了,没去上课,而是拐弯去了小卖部。
买了打火机,古凇叼着烟,点着,深吸一口,紧抿的嘴巴微微张开一条缝,将烟轻轻朝上吐出,鼻子在此刻吸气,将烟吸入鼻腔,然后带着那股烦闷一起吐出。
这一口下去,通畅不少。
古凇倚在墙上,面无表情吐出一口又一口,在烟雾中沉默。
小卖部也算是个聚集地,很多混子在这儿抽烟,让烟,门口还蹲着几个小弟把风,防着突袭的教导主任。
古凇算是个新面孔,手里的烟又是荷花,普通学生这个阶段买不起的烟,很快就惹来了其他学混子的注意。
“哥们儿抽烟呢?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第一口好烟都要给我们翔哥抽。”
古凇手里夹着烟,在云里雾里中抬眼看了翔哥一眼,然后冲这位小弟吐了一口烟:“好啊,想抽?让他亲自来给我要。”
小弟被呛得直咳嗽,用手一个劲得扇飘过来的烟:“别不识抬举,等翔哥来给你要,你才是真的惨了!”
“好,我亲自给他。”
齐天翔吊儿郎当的站在那里,已经做好了接烟的准备。没伸手,而是张了张嘴,意思大概让古凇放他嘴里,并亲自点烟。
古凇会意,轻笑了一下,拿着烟的手一抖掉在地上,又装作无意踩了一脚,“呀,实在不好意思。最后一根了,脏就脏了点,你不会介意吧?”
齐天翔抬眼,伸手捏住古凇的衣领,反问:“你他妈在挑衅我?”
古凇慢条斯理的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飘到齐天翔脸上,散成一团雾。
“啊啊啊啊啊啊啊……”齐天翔捂着腰惨叫,松开了对古凇的桎梏。
古凇松手,烟蒂掉到地上,慢慢向前一步,把烟踩灭,用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知道你不差钱,所以你这两年欠的债是时候还了吧?”
古凇拍了拍齐天翔的肩膀,贴心帮他理了理外翻的衣领,两人之间弥漫着纤维燃烧的刺鼻味道:“想不起来慢慢想,但,钱我必须看见。不然,下次戳到你腰上的是不是烟头我就不知道了。”
齐天翔在学校里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存在,现在被人踩了一头,那人还那么嚣张,压迫感又极为强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古凇。
古凇轻笑了一下,隔着薄薄的烟雾睥睨众生般扫视了一圈,眉尾轻佻的动了一下,他是混蛋的时候,这些人还没学会打架呢。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古凇双手插兜宛若势在必得的将军,潇洒离开了这里。
-
古凇带着一身烟味回到班级,情绪平复的差不多,不会殃及其他人。
任西喆蹙着眉,不敢相信道:“古凇你吸烟啊?”
古凇怕呛到万竹湫,还特地去天台上吹了会,没想到效果不怎么明显,对不抽烟的人来说,还是能轻而易举闻到。
“没,去小卖部了。”古凇从口袋里翻出一根小汽车形状的棒棒糖,随手放到万竹湫课桌上,像投喂习惯了一样,“今天换个样儿,吃小汽车。”
万竹湫看着绿色的小汽车,包装上写着青苹果味。他慢慢地抓在手中,好像要把糖果捂化。好久,他才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的口袋,手依依不舍的扣在口袋上面,好像一不小心棒棒糖就会不翼而飞。
任西喆眼巴巴望着古凇:“那我吃什么样的?”
古凇坐回自己位置上,抽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不着调的笑了笑:“你吃冯玉林那样的。”
任西喆哼哼道:“小气,冯玉林你多学学古凇行不行,你看人家对同桌多好。”
冯玉林冷笑一声,捏着任西喆的脸:“古凇买的零食都进狗肚里去了?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胖了几斤。”
“是吗?”任西喆拍开冯玉林的手,狐疑道。
这话确实不假,万竹湫胃口很小,每一样零食都吃一点,根本不会多吃,大部分零食就顺理成章进了任西喆肚里。用外人的话说,古凇可能是打着投喂万竹湫的名义投喂任西喆。
任西喆最近都圆了一圈。
古凇干着急也没用,只能悄悄带点零食偷偷塞到万竹湫手里,确保万竹湫能吃到。偏偏万竹湫那个傻子,不吃,留着。
这会儿,又在守着糖发呆。
古凇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忽然想到什么,他问:“竹湫,你最近还给那群人带饭吗?”
万竹湫摇头,说话的语速比之前快了点,就是有点结巴:“没、没有。他、他们已、已经很、很久、久没、没找过、过我了。”
古凇哦了一声,那不应该,既然那群人已经很久没找过万竹湫了,那万竹湫为什么还要继续吃馒头。
“那支钢笔多少钱啊?我有个喜欢收藏钢笔的朋友要过生日了,我也想定制一支送给他。”
“八、八百。”
“哦。上周六在游乐场看见你,你是在做兼职吗?演出费多少啊?我有个会拉小提琴的朋友也想赚点零花钱,我替他问问。”古凇费劲吧啦的扯谎,很显然,他就算不加这句话,万竹湫也听不出来什么。
万竹湫老实回答:“一、一场下、下来、来三、三百。一、一个月、月五、六、场。”
“哦。”
古凇想问你傻不傻,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那是万竹湫一点点攒出来的一捧心意。他说万竹湫傻,不就相当于糟蹋了万竹湫的心意。
干洗过的衣服,定制的钢笔。
万竹湫可真傻。
窗外的鸟儿站在枝头,压的花朵震颤,叫的古凇心烦意乱。古凇拉上的窗户,可能玻璃不隔音,怎么也挡不住撒欢的叫声。
“竹湫,馒头好吃吗?”他看向万竹湫,把万竹湫惊慌失措的小动作收入眼底。
万竹湫反应再迟钝,也明白古凇那些话的含义,明白古凇中午为什么会让他吃那些菜:“你、你都、都知道、道了。”
古凇盯着万竹湫,似乎想将万竹湫的脑壳撬开,看看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为什么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体。
他的语气不自觉加重:“回答我的问题。”
古凇还从来没有这么对他说过话,万竹湫一时心慌,还以为自己惹得他不开心了,便不敢再隐瞒,老实说自己的感受:“噎。干。但、但有水、水就、就不会、会了。”
古凇看向窗外,喃喃自语:“真傻。”
真傻。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傻。
心甘情愿把真心捧出来,摆在你面前,傻乎乎地说,这就是我的全部。
“你、你在、在生气、气吗?”
耳边响起小心翼翼的声音,古凇回神,失笑:“生气?怎么会,我把你供起来还来不及呢。”
“供、供起来?”万竹湫错愕,似乎有些不理解,“那、那不是、是死人……”
不是死人才能供吗?
“笨蛋,午休了。”
古凇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趴在课桌上睡觉。
万竹湫看着古凇露出来的绯红耳朵,渐渐发起了呆。为什么古凇的耳朵会红?供还有别的意思吗?
“看什么,供起来就是唯你马首是瞻,为你做牛做马,答应你的一切要求。”古凇的头埋在手肘,声音有些沉闷。
万竹湫愣愣地点头:“我、我没、没要求。”
能遇见就很满足了。
“满足?哄你的话你也信,你信不信若是有人欺负你,他照样也会跑。”
绝情冷硬的声音在内心深处响起,万竹湫望着古凇失了神。
良久,他从口袋里拿出两颗水果糖放在古凇课桌上:“给、给你、你吃、吃糖。不、要、要生气。”
古凇带着困意睁眼,看着那两颗水果糖,心说,这不是前几天送万竹湫的糖吗,怎么现在还留着。
古凇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拍了拍万竹湫的头:“不生气,该睡午觉了,你也睡。”
手下柔软的触感让古凇爱不释手,他又趁机轻柔的拍了两下,像对待自己家养的那只猫一样。
反应过来后,古凇收回手,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万竹湫,只露出更红的耳朵和脖颈。
万竹湫也在发呆,反应过来古凇对自己做了什么后,脸噌一下就红了,像只仓鼠一样抱头趴在课桌上装死。
心跳的好快。
喘不过来气。
他是不是快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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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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