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细鞋跟踩在瓷白地砖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楚辞青从间隔越来越长的声音中寻摸出几分心虚,又看一眼手中拎着的贴心礼物,忽而对前路充满希望。
只要大小姐肯低头,倒霉蛋肯捧场,她往那一杵,就是双方停火的见证人。
做个端茶倒水的小马仔就能喜提十倍车费,多划算的生意!
大小姐停在一扇门前。
楚辞青望着熟悉的1201,暗自给自己鼓劲:不要怂就是干!
大小姐下巴一挑,她上前两步用手肘敲门,连敲三下后退到旁边。
门开了,露出一副金丝眼镜,男人的声音透着惊喜:“苏荷?”
说曹操曹操到!
刚昧着良心劝兄弟低头的贺子衿自觉嘴开过光,他刚说什么来着?!
“看在苏家的份上,要是苏荷过来道歉,这事就算了吧。”
看看看看,人这不就来了?!
而且,“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
男人的视线落到一旁楚辞青拎着的大红色礼盒上,眼中闪过难言之色,喉结几滚咽下要出口的话。
还不如不带呢…!
哪个男人愿意收到女人送的鹿鞭酒和海马干?!
楚辞青不明白男人的隐秘心思,见他几次想抢过她手中的礼物放在会客厅里,她退开半步,语气严肃:“这是老板特地选的礼物,一定要亲手送到病人手上。是吧,老板?”
两道目光瞥向苏荷。
大小姐神色不变,尖细的下巴矜持地点了点。
贺子衿无法,默默垂头引着两人走到半阖的病房门前,轻咳两声:“粼哥,苏小姐来了。”
走在最前的苏荷转头望向她花钱雇来的壮胆神器,得到男人肯定的眼神后,毅然推门。
嘭。
门被撞开。
昂首挺胸,气势直逼一米九的楚辞青越过苏荷,一眼就看到病床上坐得笔直的男人。
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窗落在他发缝间,跳跃的暖色光点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棱角,深邃的五官恰到好处地铺散在冷白如玉的面容上,下巴微扬,一派矜贵淡漠。
楚辞青心中唏嘘。
瞧瞧,瞧瞧,果然人靠梳妆佛靠打光,这一捯饬,她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这还是昨晚那个柔弱可怜的倒霉蛋么?
看这气势,只要换身西装立马能上谈判桌大战三百回合好吧?
目光要收回的瞬间,男人却似有所感,抬眸向她看来。
黑眸如墨点漆,四目遥遥相对。
那道目光,先黯后亮,亮得她心惊,后背霎时发寒。
她慌忙垂眼避开,顿了两秒又觉不对,故作镇定地再看回去。
他竟然还在看她?!
不会吧不会吧??!
楚辞青心跳得厉害。
一咬牙,她盯上前面僵然不动的苏荷,猛地把手中礼盒全塞到女人手里,粗粝着声线道:“老板,去吧!”
苏荷一愣,下意识向前走两步,又顿住。
男人终于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苏荷,眉头微蹙,脸色看不出喜怒。
楚辞青刚要松口气,视线余光却瞥见女人手上的动作,小臂稍抬,礼盒斜对着床角,就要松手——
她眼都不眨就扑了过去,在女人松手的前一瞬,强硬地把礼盒抠出来又假装刚刚那段插曲全部不存在一样轻轻地把它们搁在床头柜上。
威风凛凛的鹿头标志正冲着宋天粼。
微一哂笑:“这是我们老板特地给您准备的赔礼。”
“特地”两字咬重。
男人淡淡地瞥她一眼,又问苏荷:“是么?”
点头啊点头啊,楚辞青暗中祈祷。
她梯子都架到这了,这大小姐千万别再给她掉链子。
然而……
“是又怎么样?”
回过神的苏荷双手抄起胳膊,剜一眼楚辞青,又瞪着床上目光高深莫测的男人,两道细眉拢成山,眉心细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到底谁是他的老板?跟那狗男人站那么近干什么?!
“宋天粼你够了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不就砸了一下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人都在这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是道歉么。这是寻仇吧。
果然她就不该来。现在跑来得及么?
楚辞青非常绝望。
男人没有应声,瓷白无澜的面容像尊没有温度的冷面玉佛。
楚辞青木着一张脸,听到他用那种清冷疏离却又莫名挑衅的声音说:“苏小姐不必委屈自己。昨晚的故意伤害我会全权委托律师处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律师?”女人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唇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宋天粼你脑子也被砸了吧?”
说罢,她摘下粗框墨镜,露出张小巧精致的脸,抛出连串的问题:“故意伤害?你有证据么?你有证人么?你说故意伤害就故意伤害了?”
“我还说是你自己砸的来碰瓷我呢。”苏荷把玩着手里的墨镜,眼神戏谑:“别忘了,Y&S有苏家一半的股份。”
楚辞青了然,怪不得大小姐如此有恃无恐,合着就是依仗电源说断就断的能力,再加角落偏僻没人看见呗。
等等,没人……?
“有人看见的。”她听见男人笃定的声音。
咔哒咔哒,僵着脖子转头,恰好对上男人瞥过来的眼神,黑眸欲说还休,意味深沉。
他看着她,问:“不是所有人都会助纣为虐的,对么?”
他果然认出来了。
楚辞青彻底僵住,心底是说不出的沮丧。
她明明这么努力了!他到底是何方妖怪!那种情况下都能记住她??
嘴角下撇、拉直,下撇、拉直,重复数次,她仍然说不出话来。
宋天粼就这么专注地望着她,好像一定要等到个答案。
两人四目相对,周身笼罩着股说不出的氛围,好似有道透明的墙将旁人阻隔在外。
这一幕落在几步远外的苏荷眼里,就是她花钱雇来的壮胆神器被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勾走了,两个男的含情脉脉地对视半天,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
“呵呵,呵呵,行,宋天粼你真行。”苏荷都被气笑了,上前两步,在两人警惕戒备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打开链条包,挑挑拣拣半天后,两指夹出张名片,放在病床边。
见两人都不动,她半歪着头,一边扣着包一边冷笑:“不是说要找律师么?直接联系我的律师就好。”
宋天粼没有动作,“慢走不送。”
楚辞青还存有一点点挽回和局的幻想,用期待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讷讷道:“不,不至于吧…你们再谈谈,再谈谈…”
“至于!”苏荷怒火中烧地剜一眼叛徒,顿了半晌后忽然对脸色淡漠的男人勾唇一笑,声音甜美惑人:“既然都要找律师了,那多一下少一下的,也差不多吧……”
说话间,手上的棱条包已经飞了出去,眼看就要重重砸在贴着男人腹部的被褥上——
千钧一发之际,楚辞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飞出去,手掌一抓一握,恰好在棱条包砸下的前一瞬牢牢抓住,减缓大部分冲力。
事情发生得太快。
宋天粼只觉眼前有道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然后鼻尖嗅到一丝极淡的香味。
好似置身雨后的竹林,初时只觉潮热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待水汽的清香散开,空气中便多了丝甜,像捣碎的青草,又像竹叶的青汁,清、淡,却格外勾魂。
放在被子上的左手不自觉握紧,他本能地想留住那股清甜,却只是徒劳。
身旁,楚辞青已经站直身子,满脸诚恳地将棱条包双手递还,试图为自己刚刚的举动做最后辩护:“老板,这包很贵的。”
“呵,行,你也很行嘛。”苏荷眼角微微抽搐,一把拽过棱条包,扔下句“你们两个给我等着”后扬长而去,门甩得震天响。
楚辞青:“……”
浅褐木门撞到墙上,带起一阵凉风,拂过脸庞吹进心底。最后一丝幻想消散风中,天凉楚尽,虽迟但到。
怔神间,她失去逃跑的最佳时机,受害者已经开始盘问证人证词。
“为什么帮我?”
男声依旧清冽好听,落下去的尾音在楚辞青的耳廓上打了个旋,微痒。
她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犹豫半晌,转身,就见男人已经躺了下去。
浅蓝色病号服松垮地挂在身上,领口歪斜露出大片瓷白,两米宽的病床衬得身形格外单薄,眼底下泛着淡淡的青灰,好像一瞬间被妖精抽走了全部精气,整个人颓废又虚弱,连看过来的眼神都透着几分无力。
前后转变太大,楚辞青瞪圆了眼。
他!他!他刚刚怎么不这样?!
人都走了,露出这幅柔弱受害者的样子给空气看么?
如果他刚刚是这个样子!那局面怎么会成那个样子!
楚辞青欲哭无泪,张口结舌,晶亮眼眸中讶异、指责之意浓得都快溢出来。
宋天粼却视而不见,换了个姿势,只有张苍白微黯的脸露在被子外,整个人显得更单薄可怜。
等了会,他又问了一次:“刚刚,为什么要帮我?”
男人脸上的神情依旧冷淡疏离,但那双眼眸却比之前与苏荷对峙时更亮,灼灼的目光定在楚辞青身上,那股誓不罢休的意味让楚辞青莫名想起捕猎时的狮子,哪怕受了再重的伤也绝不肯松口。
他一定要一个答案。
楚辞青像被咬住后颈的猫,全身绷成直线,脑子乱七八糟,喉间又干又涩,难受得紧。
好半晌她张张口,干巴巴挤出答案:“嗯,打人,打人是不对的。”
男人好像笑了一下。
但只是一下,快得楚辞青以为自己眼花了,再看还是那张淡漠无波的脸。
他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修长冷白的手腕,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床头柜上寻摸半晌,握住手机,冲她扬了扬。
“加个微信。”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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