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君主武将起家,京城的名字拟定了好久,文臣们绞尽脑汁,使劲浑身解数——
但奈何君主没什么文化,看不懂,最后简单粗暴的,就起了西京这一名字。
西州京城,言简意赅。
虽然也不是那么难听,但太没文化底蕴,至少文官们是这样觉得的。所以奏疏上都很少出现西京,只用京都城代替。
直到最近,新主继位。
新的君主文化水平颇高,是这个武将家族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个文化苗子,如今得了君位,群臣一合计,选了个黄道吉日就集体上书求改京都名。
于是新君主扬手几笔,定下了京都新名:常宁。
文官们这才满意了一些,不再对京都名是闭口不提的态度,“常宁”的牌匾也在官员们的积极督促下做得很快。
于是为庆祝京城新名落地,常宁牌匾挂上城头的那一日,商户纷纷大办活动。
常宁城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几日又正值科考放榜,来往还有多外地人,行商的都赚得盆满钵满。
就连一向走清冷风的茶楼,这几日来都挤满了人。
而在牌匾挂上的第四日,也就是科举放榜后的第三日,茶楼就来了贵客。
传闻,先君英明神武,威名四方,无人不崇拜,世人皆称他为“持耀君”。
但先君的妹妹,从前的安宁公主,现今的昌宁大长公主——却是人尽皆知的奢靡无度。不问世事疾苦,只谈自身喜乐,甚至曾与太监苟合。现如今女子权益被先君抬起,出了这么个主搅混水,自然是要被嚼舌根的存在。
就在这一晚,一直被世人诟病但从未有人得见真容的昌宁大长公主褚缨,便现身茶楼。
她带着自己的亲信,以及象征身份的豪华轿辇。一身赤红的鎏金边凤纹衣袍,头顶珠翠,妆容浓厚但丝毫不庸俗,只显露着无尽贵气。
“……让开。”
可行至楼梯口,褚缨刚抬脚就走不动了。
微垂眼眸,看见一个小男孩扑倒在自己裙上,身后为自己拎着裙摆的太监都被这意外惊住,愣在原地。
这小孩也不知道是谁的,没人管。
“让、开。”褚缨面色冷冷,又重复一遍。
可没人想多管闲事。
身后的太监反应过来,立马要上前驱赶,尖锐的嗓音让所有人心中不自觉发慌:“哪来的小屁孩胆敢惊扰昌宁殿下?!快滚开!”
太监刚抬脚,还没走上去。
褚缨就不耐烦的样子,秀眉微蹙,用力扯出自己的裙摆。
原本正在爬起来的小孩一个踉跄,重新跌在地上。
然后“啪啪”清脆两声,伴随着太监的咒骂,小孩的两片脸颊瞬间肿起来。
“贱蹄子,这衣裳弄坏了你可赔不起!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小乞丐,没爹教没娘养的东西……耽误殿下的时间,真该死!”
高高在上的大长公主没有说什么,只斜睨一眼脚下的闹剧,而后嘲讽般扬了扬嘴角,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和一丝戏谑:“好了,小孩子嘛,不懂事,一会儿别又害得本宫被王上说一顿,放他走罢。”
小孩哪懂弯弯绕绕,听见漂亮姐姐让自己走,拔腿就往旁边跑。
但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孩的后衣领,把他拎了回来,大声斥道:“跪下!”
小孩的眼神从最初的崇仰,到后来的木然,再到现在,已经只剩惊恐,因为此时,那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太监却能一手把他拎过去,并且压着他跪下,双膝磕得生疼。
“殿下宽宏大度,饶你一命还不做责罚,你这小东西竟不知感恩?”太监嗓音尖锐,言辞厉厉,说罢,抬脚狠狠踢了小孩后背,“谢恩呐!”
大长公主静静看着这一幕,依旧是嘴角噙笑,等着小孩跪拜。
小孩只觉得疼痛。
痛,很痛。
痛到控制不住眼泪,哭得说不出话。
太监在背后打打骂骂,又是拉扯胳膊,又是拧耳朵,嘴里不停骂着。
观看片刻,褚缨闭了闭眼,微微抬手,太监立马噤声,躬身退下。
小孩跪趴在地上,上身蜷缩,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看起来可怜极了。
“止期,去。”
褚缨微微抬眼,看向一直跟在身旁的女子,女子穿着米白色官服,装扮干净利落,梳着高马尾,听了呼唤,便点点头,转身走向地上哭泣的小孩。
一抬脚,小孩便被踹翻。
此时褚缨懒懒开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轻轻道:“随便教训一下吧,下手轻点,别弄出条人命。不然可是要被他们写奏疏批评的……”
“明白,这里交给我,殿下上去歇着就好。”止期微微颔首,手伸向腰间随身携带的鞭子,已经开始准备执行。
褚缨不打算继续看下去,提着裙摆上阶梯。可刚安生走几步,身后忽然有人呼喊,听着,是一个清亮的男声。
“殿下!”
“嗯?”褚缨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只是给身旁侍卫一个眼色。
侍卫接收到眼神信号,赶紧行动起来,拔了剑上前去,声音洪亮有力:“殿下的命令——谁人敢违抗,便是死!”
这大长公主身边一女一男,止期和戾期。听说,皆是大长公主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亡命之徒。
平常大长公主不露面,而吩咐的事情,都是他们带人出面去做。女子狠辣,男子强横,皆是与主子一样恶名远扬,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所以尽管平日里都对大长公主的行为作风看不惯,也没人敢明目张胆说什么,只有些受倚重的大臣偶尔会上奏疏同君主告状。
但今日这人,却好似没听说过这些,不仅阻止了,还试图违抗。
褚缨抬脚欲继续上楼,便听见那声音再次传进耳中,清雅柔和也铿锵有力:“这几日西州喜事连连,见血怕是不太好,殿下。”
一时间,茶楼内无人再敢说话,静得出奇,只有外面的喧闹声。
片刻后,褚缨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轻笑一声,声音很低,低得谁都听不见:“喜事连连?”
她藏在袖口的手微微收紧,接下来,声音冷下去回他道:“你若阻拦,便一起受罚。”
说罢,褚缨不管身后的动静,端正姿态再往上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止期打在栏杆上的一鞭给震住了。
阶梯走至中程,忽然又有人出声,大喊了一句:“李连清!”
褚缨一顿,微微眯眼,再次停了脚步。
而后听见那声音再次响起,语气认真,一字一句说着,好似带着另一种意图一般:“李连清!算了吧,后日还要游街,毁了面相怕是要被怪罪,说不定还会降你名次,大不了,一会再来接应这孩子——莫要得罪贵人啊!”
李连清。
这名字,或许不关注科举的人并不知晓,但褚缨是再熟悉不过。
李连清啊……
“好。”没等李连清回话,褚缨却率先缓缓吐出这个字。
继而稍稍回头,眼眸转动,最终定在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身上。其穿着素白衣裳,帷帽上纱帘垂下,让人看不太清面庞,只能隐约看到些轮廓。
褚缨居高临下望着他,弯了弯眉眼,轻漫出声:“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君主刚定下的小状元啊。”
李连清此时就挡在小男孩面前,挺立的身躯丝毫不显退缩,褚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脑袋动了动,似乎在往上看,在看她。
清冽的声音响彻在这茶楼之中。
“还请殿下不要伤害无辜。孩童的无心之举,何必计较?”
褚缨依旧笑着,歪歪头,“本宫不呢。”
笑得妖邪又无邪,在场的人,除了两位侍从,无一不为这小状元捏一把汗。
得罪这大祖宗,真是不想活了。
得罪君主都不能得罪她呀!
当初君主还不是君主的时候,得罪过她的人,现在可都尸骨无存了。在宫中当过事的人都说,在她身边的人,除了这两个杀星侍从,没一个善终的。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大长公主竟没有发怒。
她只是抬了抬手,声音竟还有些温和,对着这位明显在违抗她命令的人招手道:“过来。”
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两个杀星利落收起武器退到一边,给还未动作也未应答的李连清让出了一条路。
两双眼暗藏杀意盯着。
分明是在说:还不上前去感谢殿下恩赐。
李连清:“……”这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不会一上去就被这姑娘弄死吧?
看起来没那本事,应当不会。
不会是要看他的脸,好让君主报复吧?
君主大义,应当不会。
不会……
不会是……?!
不可能不可能,那都是话本里的事,这公主居心叵测,绝对不会有一丝真情!再说了他只是个小状元,有什么资本能让这位高权重的人看上?
李连清思绪万千,在这氛围下,他几乎是自然而然就已经朝着上头那雍容华贵的人走去,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褚缨笑意盈盈,转了身,喊他:“小状元。”
彼时,李连清已经走近了,纱帘和衣摆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摆动,停在她面前后,李连清作揖道:“殿下,还请……”
尽管一瞬间思绪万千,但李连清还是想抓紧机会求情。
可说话之时。
纤长白皙的手指就直直深入纱帘相合的缝隙,欲挑开。
李连清心下一惊,抬手制止,在纱帘内抵住了那只手。
但并未直接将那只手拍开。
纱帘被挑开一些,褚缨稍稍俯身凑近,他的面容仍然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只能清晰望进那盈盈眸色,堪堪见到那眸底隐藏不住的羞愤。
褚缨不恼他的阻止,饶有兴致看着他这“欲拒还迎”的模样,出声询问:“不让人看,莫不是……今朝的状元郎,竟生得丑陋不堪?”
“你……!”说谁丑陋不堪!
看来猜的不错,这长公主,果真是色心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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