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随着那外来之人一句又一句,皆在交头接耳,低声探讨,或谴责着**鸾害死胞兄的行径,又或猜测这外来人的身份。
正讨论得热切,外围有人开始挤入。
“都让让都让让!”
林语带着千翎阁的人匆忙赶来——
这事儿对于林语来说不是特别难,千翎阁的人皆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唯一继承前朝的官位,一听说君主竟是个假的,都是不嫌事大,嚷嚷着全跟了过来。
至于那千翎使,早就被林语低三下四哄着喝了掺药的茶水,绑起来了。
千翎阁的人一来,场面便越来越热闹,**鸾面色一阵青一阵红,瞪着千翎阁那些人咬着牙斥道:“放肆!你们擅自过来做什么?!”
林语还未回答什么,便听见褚缨先于自己开了口,她轻嗤道:“青鸾殿下急着当君主,也急着想尝尝当皇帝的滋味,但学术不精,怕掌控不住林家,故而不断打压、软禁,如今身份败露,殿下是怕,被报复吗?”
“你胡、你胡说!”**鸾的眼神四处看,四周探究的眼神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而最终令她承受不住的,是辜稚愈发冷漠的眼神。
她强撑着憋回眼中的泪,压住声音的颤抖。
“我只是觉得你们这群男人好生威风,我也想当当,我、我不想当公主!我害怕有一天跟娘亲一样死在宫里,什么愿望都没实现就死在宫里,我好害怕……”
**鸾看向辜稚,“辜稚,你就当我是江封,当我还是你的挚友好不好,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我再改就是了……我不会再固执己见了,我听你们的话!”
辜稚眼中有些动摇。他回来商议战事,可发生此事,他只想快些解决了,好去边境赶走那些烦人的外族。
见此,**鸾越发理直气壮起来,望向那罪魁祸首之后,眼神亦更加凌冽,绕过在原地站立的辜稚,指着罪魁祸首——褚缨的鼻子,道:“你这乱臣贼子休要乱我南州,不管如何,我身上才是正统血脉!还不把他给抓起来!”
是啊,无论如何,她身上流的也是这一脉相承下来的血液。此话令在场的人再一次倒戈,包括余先生都有些犹豫。
余先生拍拍李连清的手,“算了,算了吧,就这样吧。殿下不懂事,我们会多加教导的,你们是好心,亦是为民,我知道,但还是别将事情闹大了。”
林语率先拦住那些听了**鸾的话要冲上去的人,恨恨看着那颐指气使的假君主,那张他做梦都想撕碎的脸,指过去:“她一冒牌货,凭什么听她的?她现在已经不是君主了,她不配做君主,更配不上这血脉!”
“本性难移,谁知道她不是为了暂时稳固臣心才说出这番话……”
林语话没说完,**鸾立马反应过来,指着他骂:“叛徒!还不把这个早有异心的叛徒抓起来,都愣着做什么?”
被她抢先一步,林语的话还没重新出口,便被人就近压着跪下了。
他抬眸,望进**鸾得意洋洋的眼神,有些着急,又看向褚缨。
此时褚缨颈边亦全是刀剑,她没有动作,与林语对视一眼,轻轻摇摇头,皱着眉看向远处,仍是一片空旷,她不由得双拳紧握。
**鸾已经走到了林语跟前,出声嘲讽:“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不也就这样?你护不住你家中任何一个人!”
“你的兄弟姐妹,我一个个都会送进牢狱,让他们这辈子都出不去,在里面受尽折磨,生不如死,让他们的亲人一生守寡,在这宫中给我端茶倒水……”
说着,她抬脚踩到了林语手臂上,将林语的手臂踩到地上碾压,与话语一般狠厉。
“我本来还愁,你伪装的这么好,我要怎么治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
随着话语,她踩得愈发用力。
“林家就是一群乱窜的鼠,妄图扰乱朝纲,还带着父亲的心腹一起,你们林家如今遭受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林语被踩得皱紧了眉,他痛得脑袋昏沉,但那些话语又听得他心中气愤,于是忍痛出声:“巧舌如簧颜之厚矣!我家中无辜之人皆受你害,总有一天有人来收了你这无耻之徒——”
**鸾面色凶狠,脚底狠狠一踩,“无辜?!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亲自去问问你的好兄长们都做了些什么吧!”
李连清没忍心看这边发生的事,朝褚缨挤了挤眼睛。
褚缨看着他眨眼询问,反应了一会,想来应是在问怎么该来的人还没来,而后褚缨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褚缨也在疑惑,怎么孤雨他们还没来呢?
再看过去时,林语已经被人押走了,许是去了牢狱。
——
前几日,秉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道理,等着李连清接近余允书的时间,褚缨便一直在清城山上待着。
忙时与孤雨几人商量商量具体计划,闲时便去看看那尸山怎么样了。止期喜欢去看,每次都要看好久,她便也陪着看好久。
其实计划很简单,基本上没变,就跟褚缨原先定的一样。
便是她与李连清混入宫中,而其他人带着玉玺和玉佩直接杀来。
余允书是知名的老先生,恰巧就住在清城之中,在第二次死之前,褚缨就让人留意过南州战况,蛮族不老实,她也早知道,所以才会选这位,与辜将军恰巧有些交集,又能在当今君主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关于辜将军要回来一事,包括辜将军与江封自小相识,是为发小,感情深厚一事,皆是李连清从余允书那儿套出来的。
但君主不是真君主这事,只是中间一个小插曲,是褚缨的猜测,而很显然,李连清跟她想一块了,事情这才发展成现在这样。
按理说,他们不该这么慢,褚缨想,她都在校场打上一遭了,林语也都带着千翎阁的人来了,怎么说,都不该一点影子也看不见。
可直到林语被压走了,他们还一点动静也没有。
“还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杀了他们!”**鸾威仪不落,指了指混进了宫中乱她计划的二人。
余允书想出声劝阻:“殿下不该这般滥杀……”
但没等余允书说完,辜稚便走过来推走了余允书,其他人便顺势将余允书拉走,辜稚再一抬手,手里的剑已经落在了李连清喉前。
大概是也觉得不必如此赶尽杀绝,辜稚下手时顿了顿,道了句“安息”,才动动手腕,将剑刃划破这人脖颈——
已经见了血。
李连清忽然开口:“当年真相,不想知道吗?”
辜稚心中一动,竟停了手。
李连清继续说:“辜将军与那位殿下情谊深厚,我想,自然也是希望为他求一个真相的吧。”
辜稚犹豫着将手中剑刃放下。
**鸾心急冲了上来,拔来他人剑刃要自己动手,但她也就脑瓜子机敏些,胆子大些,她抢不过辜稚。
辜稚不想杀,人便死不了。
况且,她如今失了身份,不得臣心,那将军印又在辜稚手中,故而就算她再怎么气愤,众人也都没继续动手了。
辜稚低眸思忖着李连清的话,又开始动摇。
李连清在旁暗自松口气,随后蹙眉瞪向那边抱臂看戏的人。他差点真被划了喉咙,那人站在那儿倒是悠闲自在,望过去时,他甚至还得到了一个无所畏的笑眼。
但褚缨倒是没觉得自己多么悠闲多么自在。面对李连清的责备,她只能耸耸肩摇头。
这没办法啊,她自己身边也这么多剑刃对着,自己的命都顾不上,哪还顾得上救人呢。
况且玉玺的主人是她,玉佩的主人现今也是她,她自然不能死,不然这事儿怎么继续下去?
褚缨弯了弯唇角,好整以暇看着李连清。
不过她倒是想好生瞧瞧他还能耍些什么嘴皮子功夫,若真有些本事,往后便带着,也无可厚非,若不入她眼,丢了罢了。
她褚缨可不要没用的东西。
“辜稚,你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杀了他!”**鸾气得脸热,去抓他手腕。
辜稚拳头紧攥,依稀都能看见他手背的青筋,他猛然甩开**鸾的手,转而看向李连清问:“你知道什么?”
李连清无奈摇摇头:“辜将军,并非我想挑事,只是,这君主的位置本该由更适合的人来坐,这战争,本不该开始。”
“宫廷之中纷纷扰扰,人人皆被权力金钱迷了眼,谁又能得见边城郊野,皑皑白骨堆积成山,纵是新鬼烦冤旧鬼哭,此生枯槁——”
话语之间,李连清与辜稚一行人擦肩行过,眼眸微抬。
对视的一瞬间,他的话语顿了顿,褚缨的心也跟着顿了一顿,仿佛是漏了一拍。
她好似从他眼中,瞧出了些怜,瞧出了丝悲悯众生的味道,风将他衣衫卷起,而在阳光之下,那些飞沙好似云雾,亦将他裹挟。
那一瞬间,褚缨耳边响起许多声音,随着他的言语,在脑海中响起。
“可姑娘,我只想活着……好好活着!”
“实在是没办法了,太乱了!我想活下去,可太乱了!根本没人管我们!”
“正经的名字倒是没有,夫人喊我二妹便好……”
“……”
“那些人,死了便死了!”随后,**鸾的声音打破一切,冲入耳中,“怎么,你还想说,我不仅害了我兄长,还害了其他的……”
李连清回身,眼中悲恸:“青鸾殿下,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承认,但做了便会留下痕迹,殿下真想辩解,不妨放出那些被你软禁的人,问问他们,殿下究竟有没有做些什么。”
“我……你便是知道我如今暴露了身份没得法,那些人怎会放过这个拉我下台的机会!你怎能如此颠倒黑白搅乱是非!”**鸾恨不得指着他鼻子骂,说完了这些,上前几步还要说话。
此时辜稚的声音响起:“那便请殿下差人放了他们,来问一问罢。”
**鸾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他们肯定会污蔑我的,他们怎么可能看得惯我这些行为!”
辜稚微微垂眸道:“既然殿下知道这些行为,会让人看不惯,会遭人厌恶,又为何要做?”
**鸾咬牙:“不然什么都不做,庸碌一生,然后悄无声息死在这里吗?”
“那就能残害亲友吗?”辜稚问。
**鸾忙解释:“我没有,我只对那个傻子动手了,其他的没有做!可那个傻子留在世上也是受苦,还不如就那么死了啊!”
此刻褚缨站在刀剑之中,抬头望去,艳阳高照,刺得她闭了闭眼,再低眸,见李连清朝自己走来了,没走近便被人用刀剑拦住。
李连清弯弯双眸,笑得无害:“这儿全是你们的人,我们已是瓮中之鳖,跑不掉,再说,辜将军刚才也没杀我。难不成你们这么多人,还看不住我们两个?”
周遭的人互相看了看,不耐地把李连清往包围里推去,李连清顺着踉跄到褚缨身边。
“装得真像,若不是我知道你秉性,便觉得你真是那般为民请命的君子了呢。”褚缨低声调侃,瞥了他一眼,见他抚抚袖,站定在了自己身边,又问:“不在那继续挑唆,来找我做什么?”
李连清道:“安全。”
“拿我当挡箭牌?”
“阁主有时间防备我,不如想想究竟是谁阻了计划。”
孤雨那群人早该来了。
褚缨自然知道。
她看着不远处,**鸾还在据理力争,声音脆亮,毫不认输,由于长时间扮着男装,她的行为举止已看不出任何女子姿态。或许是平日还会扮回女装,鬓发还是女子时留的模样,今日这才漏了破绽。
“是不是有谁阻我,我自有猜测,无需你多言。”褚缨望着前方,潦草回了几句,说着,朝他凑近,转移话题,“我倒是好奇,怎么你就那么装了几下,就让她自曝了?”
李连清轻声道:“**鸾性格使然。我不过加把柴。”
“那你真厉害,眼睛看一看就知道怎么掌控人,怎么做到的,教教我?你知道吗,从我这儿看,你方才站在那,就跟悲天悯人的菩萨一样,真是神圣。”
李连清听着耳旁刻意放轻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丝狡黠,其中的调笑毫不掩饰,这般不正经的语调,当真与殿下别无二致。
李连清攥紧了拳头,音色更沉了,眼神森然,话语缓慢:“有人教过我,要骗别人,就得先骗过自己。你们这般心腹之交,还需问我?若你想知,直接去问问她,她便告诉你了,甚至不用费劲勾引。”
褚缨可没忘记这话是自己教给他的,本想真心夸赞他几句情深义重,可后面的话把她思绪搅乱,她皱着眉头,却又生生笑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与她怎么又成了心腹之交了?我们从来都是交易合作,你不也一直这么认为的?我若要让她教我些什么,必然要付出些代价,而且勾引什么的不是这么用……”
正说着,褚缨忽然停了停,想到什么,看向李连清。光亮照着她越来越阴冷的眸色,也是避之不及,挪去了另一边热闹之处——
几派人七嘴八舌吵着架,气氛便如阳光热烈。
“且不说殿下做了何事,又是对是错,如今看来,正统血脉一事都还有待考察,若那将军印是假,又当如何?那便是他江氏欺世盗名,盗的,还是天子的名!这南州不如就此散去,叫那真正的天子称帝,还免得这战乱不休,扰人安宁!”
“身世便这般重要?那如你所说,不教不养的父母倒是比养育之恩还要大了,大过天!”
“这事儿有必要这么复杂吗?他江氏又不是没人了,这仗已经打起来了,若忽然传召停战,叫将士们如何想?青鸾殿下的事或可再议,君主的位置亦继而再寻人替上,可这仗非打不可,这帝位,也可争夺!”
“那你倒是说说,如今你可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其余子弟全因她被养废在了宫中,无人堪当大任,难不成,还要继续拥护她这奸佞小人?”
日头正盛。
他们吵得大汗淋漓,唾沫横飞,随着事态扩大,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争吵的行列,只有两人,一个无奈摇头,一个低眸垂首,皆未参与。
“奸佞不奸佞,她也是当下最正的血脉,最适合的人选——”
讨论正激烈。
话音落地之时,却忽的从远处传来另一道声音:“何为正统,只靠你们嘴巴说了算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褚缨转眸看过去,冰冷的眼眸落在远处赶来的人群身上,马匹嘶鸣,人声响亮。
那些人生怕被马匹冲撞,都让出了位置,瞿影在那些人面前堪堪停了马,下马时,端起手中被布料包裹的东西。
余允书最先反应,问道:“阁下是谁?此话何意?”
瞿影未及时回答,她穿过人群,同时解开手中布料,纠缠着的布料落下四角,其中玉玺展露而出。
霎时间,无人言语。
只有瞿影周正的声音,随着她的脚步稳稳落地:“自黎朝陷落,州地分崩离析,皇室王爵流落民间,血脉真假,早已无从定论。”
瞿影站定于桌前,放下玉玺,又拿出一封信,摊于桌上。
“此书信,由当年陛下亲印,千翎阁自此,更名听雨,隐于世间。”
辜稚离得最近,最先看到桌上那封信,也看见了信的末尾,那大红色的印章,可其上纹路已不清晰。
于是余允书将那封信拿起,和众人一起仔细观看了一番,最后,笃定道:“确是玺印。”
瞿影继续说:“然天子殡天,此世战乱不休,已百余年。诸位觉得,可要继续如此下去?”
余允书替众人答道:“自是希望天下安平。”
瞿影重新拿起玉玺,看向褚缨,走过去,“玉玺在哪,责任便落在哪,故,我来此,愿阁主暂持此玺,以承此任。”
至此,计划稳步进行。
褚缨却被身边这人搅得心绪不宁。
她转头看着李连清,趁着空隙,道出自己猜想:“你还不信她已死,还在套我的话……”
见她已明了,李连清便直截了当,开了口问:“她在哪?”
褚缨沉声:“她已死。”
彼时,瞿影已经走上前来跪下,将玉玺递来。她的目光顺着落下,落在那泛着日光的玉玺上,碍于刀剑,瞿影与她有些距离,她深吸口气,走上前。
走出一步,李连清不依不饶继续开口,几个字如石一般,又沉又重,砸在背脊:“她、在、哪。”
自方才李连清那一番话开始,褚缨耳边便没消停过,一会是众人争吵,一会是马蹄嘶鸣,一会又是已经演练过无数遍的话音与景象。
而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时此刻,还在质问着她死人的下落。
何其芜杂。
何其荒诞。
怎一个乱字了得。
褚缨闭了闭眼,脚步停顿下来,而前头那些人又开始了,吵着要鉴定玉玺真假,又被理智之人拦住,说要等这阁主先拿了玉玺再说……
褚缨沉默半晌,忽然睁眼回身,几步踏到李连清身前。
趁着周遭正乱,她开口答道:“你大可以掘了坟墓去看看她尸首,最好现在就去,趁她头七未过尸骨未寒,好好与她哭诉一番自己的思念,而不是在这与我互相猜忌。”
说完这话,褚缨头也不回转身,拿走瞿影手中玉玺,又继续向前,行至正争吵的众人跟前。
她一言不发拔了剑,剑尖直抵**鸾心口,一手持玺,一手拿剑,像极了索命的阎王。那剑还未刺入心口,便吓得**鸾几步后退,跌坐在地,这一连串的动作,亦将其余人吓得没敢上前阻止。
褚缨方才再次开口:“阁中人此举未经我授意,此事重大,有待商议,现在我只问,林语在哪?你说的那些,被你关起来的林家人,在哪?”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林家是前朝臣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场面,究竟谁是正统,已然不重要了啊。
这人玉玺在手,若林家也开口承认,便再无需争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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