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磊曾不止一次向各路神明许愿，只要能救救自己的妈妈和姐姐，他愿付出任何的代价。
可不知是这世上当真不存在所谓神明，还是说那些高高在上俯视着人间的诸路神仙，因为那漫漫无涯的生命已经彻底丧失了悲悯和同情，看到亦当看不到，便如同我们隔着屏幕看剧中人的跌宕坎坷一般，他们见世人之苦楚，也不过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所以神明终究没有眷顾他，等待李磊的反而是更深的深渊。
他的父亲依旧在赌桌上次次赌次次输，每每清醒时痛哭流涕，跪在他们全家人面前一遍遍扇着自己的脸发誓下次绝不再犯，可当输红了眼后，那带着悔恨的巴掌却毫不留情地落到了他们身上，谩骂和殴打声交相辉映，将那些所有混着眼泪的虚伪誓言击得粉碎。
可他的母亲，那个半生苦厄将自己的一切希望全都寄托在丈夫身上的苦命女人，却像是永远都看不到自己和孩子身上那一道道伤疤，听不见巴掌和棍棒打到人身上时皮开肉绽的声音，而是一次又一次地相信，相信她的丈夫已经知道了错，相信她的丈夫如此做不过是为了这个家，更相信，以后一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次次的希望被打碎，也让李磊彻底明白——
神明？不过是泥塑木雕的摆设，缭绕的香火熏黑了金身，却熏不亮半分慈悲，这世间从没有什么救赎，唯有靠自己从血污里爬出来一条路。
“会好的”，这句话就像挥不去的阴霾，曾几何时，李磊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逃出它的笼罩，直到狄青出现在他面前。
他曾立誓不惜一切也要报答狄青的恩情，可偏偏命运弄人，他没有想到会遇到陈毅，这个和他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待他如亲人一般的兄弟，更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却在一场场生死与共的性命相托里付出了真心。
玄关的灯散发着暖暖的柔光，仿佛带着温暖人心的蕴藉力量，可却仍照不亮这满室的黑暗。
李磊看着陈毅眼底快要压不住的怒火，多年来汲汲营营的疲惫海潮一般将他包裹着，从意识到他对陈毅早就不只有任务了，他是真的把他当兄弟那一刻起，李磊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怕狄青要对陈毅下手，更怕见到如今这一幕。
可另一方面，他又比任何人都还要清醒地知道，这一天，早晚都是要来的。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李磊唯一希望的，不过就是快点结束。
“老大，”李磊笑看着陈毅，眼中却含着泪水，“对不起。”我这辈子对得起父母胞姐，对得起救我亲人出苦海的恩人狄青，可却唯独对不起视我亲如手足的你，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话音落，他便抬手抓着陈毅的手扣下了扳机，似有所感，陈毅瞳孔一震，阻止般的喊着：“不要。”却被淹没在了枪声里。
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脸，那猩红的液体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瞬间糊住了陈毅的视线。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血，作为义云盟分堂的老大，他自己手上也少不了牵扯到人命，可这却是第一次，陈毅觉得人血是那么的粘腻恶心。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耳边尖锐的嗡鸣和他自己心脏狂跳如擂鼓的巨响。
“李磊！”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冲破了喉咙的桎梏，陈毅甚至没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那只刚刚还紧紧抓着他带着他扣下扳机的手，此刻已无力地垂落下去，枪“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李磊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像断了线的木偶般顺着墙壁滑落，最终瘫倒在地，他太阳穴的位置，一个狰狞的血洞正汩汩地向外涌着鲜血，迅速浸透了深色的衣料，在地板上洇开一滩刺目的暗红。
陈毅扑跪下去，双手颤抖着，却不知该往哪里放才能堵住那不断流失的生命。他试图去按伤口，可指尖触及那温热的不断涌出的粘稠液体时，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为什么？！李磊！为什么！”陈毅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硬生生剜出来的，带着血沫和绝望，“你不准死！谁允许你一死了之了！”
他看着李磊因为迅速失血变得灰败的脸，那双刚刚还带着解脱般平静的眼睛此刻正涣散地睁着，瞳孔在微弱地颤抖。
“你他妈回答我！”陈毅失控地低吼，双手死死抓住李磊的衣领，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他认识了十八年的兄弟从死神的镰刀下拽回来。
李磊的嘴唇艰难地翕动了几下，喉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涣散的目光似乎终于艰难地聚焦在陈毅那张被血污和泪水模糊了的脸上，那里面翻涌的剧痛和愤怒，像滚烫的烙铁烫在了李磊的心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蠕动着的嘴唇里只有一汩又一汩的鲜血涌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他仍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眼中的光在陈毅的注视下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那温热的血还在不停地流，染红了陈毅的双手，也浸透了两人身下冰冷的地面。
“陈毅呢？”刘明湘的目光扫过艾迪空空荡荡的身后，最后停留在他的身上，那双酷似艾迪的漂亮眼眸里，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也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艾迪说着，走到刘明湘对面坐了下来，言行举止间再没了之前面对她时的局促，反倒透着一股和他外貌极不相符的稳重。
“看来你是作出选择了，”刘明湘身体向后靠在了沙发上，双手环在胸前，看向艾迪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怎么？那个小姑娘的命到底还是比不上陈毅？”
艾迪没有立刻回答，他摊开一直紧攥的右手，染血的木牌静静躺在掌心，黏腻的猩红在灯光下折射出暗沉的光。
突然，他啪的将木牌丢到了刘明湘面前，抬起头，目光直直刺入刘明湘带着嘲弄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哀求，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剩下一种沉到极致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深潭。
“不，”艾迪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是我从未打算和你做这个交易，陈毅的命，我换不起。”
刘明湘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嘲弄瞬间凝固，她身体微微前倾，环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了下来，指尖不自觉地收紧，陷进真皮沙发里。
“哦？”她拖长了尾音，眼底的冰寒骤然加剧，“所以你是打算眼睁睁看着那个叫你‘漂亮哥哥’的小丫头，因为你此刻愚蠢的选择，在某个肮脏的角落，一点点咽下最后一口气？”
艾迪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剜了一刀，小葡萄苍白惊恐的小脸在眼前一闪而过，几乎让他窒息，但他面上纹丝未动，垂在一侧的手紧握成拳，指尖深深嵌入皮肉，用剧痛来压制翻涌的恐慌。
“她的命，我也赌不起。”艾迪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所以我来了，一个人来的。这就是我的选择。”
他迎着刘明湘陡然变得凌厉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放了小葡萄。你要的东西，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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