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周陵游的大脑无法及时处理接收到的信息，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他茫然地立着，手却已经搭到了背包上，随时准备走的样子。
“不一会物资就会停止供应，副本也会报废。”001好心地精简了语言，“你们会死。”
令人犯困的沉默里，周陵游站不稳地摇晃了几步，最后靠到身后的一棵树上。阜风藤卡在他失去焦点的视野边缘，因为他的咳嗽而一抖一抖的，像迫不及待地要淡出他的生命，他却仍旧呆愣着，不知道被什么剪断了思绪。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了他一把，他不明所以地趔趄了几步，没等站稳又向前走了几步，浑噩的大脑被颠得清明了起来，他反应过来自己在被拽着走，又或许是推，双腿在这样茫然的力里失了控，只有大脑和上肢传达出他的反抗。
他又被控制，无可奈何地与自己反目成仇，双腿有了自我意识般要求他离开。周陵游压住上身往旁边一倒，用力到几乎栽倒在地上，他终于靠上一棵树。先是短短的指甲嵌进树皮里，再是双臂抱住树干不松开。脚腕在不协调的两种力量方向下被拧的嘎吱响，他仍旧拒绝松手，只是费力地摸出短刀，试图把自己钉进树干里。
铁器被击打的闷响传进周陵游耳朵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短刀留下的那条创口，像是被长久以来的认知狠狠的背叛了。这一刻短暂的分神让他少了几分力气，整个人被拖到了地上。
双手没有背叛他，在他被扯着滑稽无比地朝前爬的时候，他效果甚微地将自己向后推，短刀也狠戳进地里。
“我不走，我不走！”周陵游徒劳地将短刀一下一下的钉进地面，划出长短不一的虚线，指甲被掀掉一角的手费力地扣住一切凸起。他反抗的这样认真，让人几乎都要以为他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以为他是恨透了阜风藤，“别控制我，001！你个傻逼，我他妈说我不走！”
“操。”
001的控制忽的消失了，周陵游松了一口气，但还来不及起身，他就又被扯着回到了他们休息的地方。他狼狈地、扭曲地被拽到阜风藤身边，和着血泥的手攥着短刀，刀尖戳进地里。
阜风藤侧躺着，喉结的位置正好和刀刃在同一条直线上，随着呼吸起伏的脖子像某种恶意的挑/逗。
这一次周陵游开始挣扎，甚至比他被拖拽时还要努力，但也只能无力的任由刀刃带着自己向前，最终在阜风藤的脖子上留下一条纤细的红线。刘夷则的药药效很强，阜风藤没有醒，只是皱了一点眉。
周陵游被按得离他更近，近到呼出的气流喷在他脸上，暧昧地拂动他鬓间绒毛般的碎发。
“你不赶去领物资和杀人也没什么区别，既然都是死我就帮你给他们个痛快。”001 冷漠地开口，不出意料的感受着周陵游脑中的挣扎，再冷漠地抛出问题，“救他还是杀了他。”
一个被删除的副本会影响太多数据，他拒绝处理那种局面，于是把所有的负罪感倾倒给周陵游承受，逼迫他就范。
话音未落，与他反抗的那些力就消失了，周陵游回归到那种无所期待的麻木状态，以一种非人的诡异姿态被拖行。这样会有些费力，但001可以不在乎。
不应该的，至少阜风藤要有个好结局，起码要活下去。和自己这种人死在一起太荒唐了，太恶心了，他怎么敢自私的去衡定其他人的生死的，他怎么敢幻想自己会有一个好结局的。好的结局不会落在他身上。被爱也不是他该享有的权利，爱意稀薄里滋生出的东西，怎么敢生出畸形的爱恋来的。
自己一个死同性恋怎么就偏偏要惹上阜风藤，人家是做错了什么，才要被他这种畜生这样去报复。
得知物资的事的只有他一个，他本就该去领物资的。他为什么会挣扎？为什么他还有脸面去反抗？他肩上压着四条人命，只有他能救他们了，他们的命无可奈何的被自己这个废物掌握住了。
001在周陵游岌岌可危的精神防线上点了一颗炸弹，轰然喷薄而出的罪恶感压垮了他，不再需要什么蒙骗，他的自我厌弃就会推着他走，像被打断脊梁的狗一样。
盲目地前进了好久周陵游才突兀的问了一句，“还有多远？”声音轻到像呢喃，没能得到回答他又崩溃地吼出一句，“我问你还有多远！”
“照你这么走下去，还有七八个小时的样子吧。”001不再扯着他走，任由他慢慢停下，“或者你求求我，求我让你离物资近一点。”鬼魅般的低语从他的左耳飘到右耳，“求我改一下规则。”
动作要快过一切语言，周陵游没有犹豫地奔跑了起来，而且越跑越快，他卓越的身体素质让他即使奔跑也不会气息不稳的急喘，可他的声音里还是混进了哽咽，“……求你，我求求你，求你帮帮我。”
“求你改一下规则，或者至少延长一点时间可以吗？求求你001，延长一点时间就好，我可、可以跑的很快的，两个小时可不可以，求你了。”
“不用改规则，我知道很难，是难的对吧，所以我只求延长一点时间行吗，我求你，一个小时就好，求求你，求你。”
他在一成不变的树林里奔跑着，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满脸，又被他奔跑而带起的风吹的拐进头发里，他泣不成声地悔过自己的一切，对自己曾经唾弃的系统卑微祈求。
“……我不该顶撞你，对不起，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求求你放过阜风藤，放过他们，对不起，求求你，求求你001，求求你放过他们吧。”
“我错了，我应该完完全全听你的，接受你的安排，我不该和你作对，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帮帮我们，不……不对，求你放过他们，求你。”
乞求的话越来越容易说出口，道歉也愈渐坦然起来，只是没有得到回应，可他却不敢再有半句怨言了。
“求你理我可以吗，理我一句，我真的，求你，我不会再犯错了，只要再延长一点点时间给我就好，就只要一点点，求求你，真的求求你，我、我……”过量的悲伤挤压他的喉咙，他难过的想要呕吐，“求求你理我，别不理我，001你说句话可不可以，求你了，我求你，求求你……”
高度缺水的情况下泪腺已经分泌不出眼泪，干涩得发痛，生理性的呕吐反应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一直没能得到的回应也让他不安。哭到缺氧的大脑梳理不出头绪，他绝望地开始自我剖析，哭嚎着把自己的心脏掏给001看：
“我不该、不该在明知喜欢他的情况下还自欺欺人地试探，我不该犯贱地一定要接近他，我在，在部队的时候也不该在演习里死里逃生，不该坦白性取向，不该在被欺凌时反击，不该有人喜欢我，我，我下贱。”
“我被弃养就是因为我是个贱种，我不该连累我妈，我该死，我不该活着……求你让我死，用我的命换他们的，换阜风藤换刘夷则换周岁杪换庄瑶的命，求求你，求求你……”
他求得口不择言，把自己经历过的一切都掏出来作为恳求的筹码，又渐渐的不再是筹码，变成仅仅只是让他能够继续说下去的谈资。
“我虚伪，我不会社交，我交不到朋友，所以求求你让我换他们的命，求你别让他们死。”
“我没有情商，人也蠢的要命，求你放过别人。”
“我不该喜欢男人，求求你。”
“……放过阜风藤，至少放过他，求求你001，理我可以吗，求求你，求求你理我，我用我的命换他的，求你用我的命来替他，求你理我，求求你杀了我。”
他跑，跑到天蒙蒙亮，跑到双脚疼的麻木，跑到眼睛再次涌出液体，哭到眼部血管破裂流出血来，却还神经质地哑声呢喃着“求你，求求你。”
“求你。”
沙哑失声的
“求求你001。”
绝望变调的。
“求你要我的命。”
字字泣血的。
他说光了自己所有的罪有应得，整个人崩溃到只会跑和哀求，他求到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在血腥气里滚过一圈。求到只是开口胃就会抽痛，求到无视自己身为人的尊严。
“别求了，你当念经呢。”
周陵游没有精力去惊讶015的发声，只是终于抬起手来擦了一下早已干成血痕的泪，脚步依然没有停下。
“停下，我有解决的方法，别再跑了周陵游！”固执成机器的人终于停下，它继续讲，带着含糊的电音，“你现在自杀，然后会像丧尸副本一样被投放到复活点，物资也会重新投放，并且存放时间延长到四天。”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周陵游静静等着015的但是，果然它说下去，“但是我能保证物资的投放百分之百刷新，保证不了你的安全，也就是说，你或许会成为无法回收的数据永久封存在游戏里，你……考虑一下。”
它说得没有底气，这毕竟不是适合考虑的条件，但是他现阶段改出的最好的结果了。
周陵游身形一晃，嘶哑地问，“什么时候添的规则。”
“……刚刚，三分钟前。”
它强制自启动，和001抢了大半个晚上的控制权，又在接下去的时间争分夺秒地筛选数据寻找漏洞，把那一点漏洞编写调试成能够执行的指令，期间还要和001抗争，直到刚刚才终于能叫住周陵游。
刀已经握在了周陵游手上，他依旧一言不发，015无权控制他的动作，只是突然有些急躁地说道，“你还是先别急！再给我点时间，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你能有多大把握。”周陵游无意怜惜自己的喉咙，只是声带受了损，声音难听得干扰了正常的沟通，“要多长时间？”
015觉得有希望，赶紧说道，“不会太久，我很有把握，我的权限也不低的，肯定能在物资停掉之前就做到，可能只要几分钟就……”
“你被001抢走了两天的控制权。”再次叫到这三个数字他还是被刺激得反胃，脑袋也一跳一跳的疼。
“那是之前，我现在已经……”
“你现在连话都说不流畅。”周陵游冷静地打断它，哑得像在深渊中被困百年的怪物，“会卡顿，有电流的噪音，偶尔还会露出001的声音，你们在吵架对吧。”
声音消失掉，只剩下周陵游呵哧呵哧的喘息声，像一只坏掉的风箱，015沉默着。
“我等不了，甚至和你说话的这一会，我应该再跑出几百米的。”
他早该在发觉喜欢的那一刻就远离的，自以为是的认为能控制好距离，太贱了。搞成现在这样连累了人家的局面又成全了谁呢？阜风藤也蠢，早该在初见时就不理他才对，昨晚应该狠下心杀了他才对，还是心态善了。
锋利的刀架到了脖子上，划开一点皮肤，留下一点纤细的红，像偷偷系起的一根红线，“我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刀刃割破喉管，周陵游感觉自己的血飞溅起很高，可是视线中却没有红色，此刻，临死的前一刻，他终于懂得系统所谓的“修复”只是隐藏起他的外出血，他心脏处的伤口甚至可能一直没有愈合。
他松开了那把刀倒进透明的雪里，幻想自己成为肥料同血一起滋润土地。
太疼了，他不可控地蜷缩起来，偏起头压住伤口。破天荒的，他同情起自己，感觉自己有些可怜。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周陵游脑中竟然又浮现了阜风藤含着淡笑的脸，同在船上的那次一样。
但这一次他是真的很想吻一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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