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轩辕信之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已经认识到了我的误区，我会及时改变这个错误。万分感谢你的提醒，我会引以为戒，牢记在心。”
轩辕瑶华陡然惊醒，惊疑不定的目光直直投向坐在身旁不远处的初茵。
这个女人真是太恐怖了！
她分明能够看透人心！
而她的语言竟然有着一种诡异的魔力，仿佛在那一瞬间让在场的众人相信，她所描绘的一切就是不久的将来所既定的事实。
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让人浑身战栗，恨不能顶礼膜拜。
有那么一刹，她仿佛看到了神祇临世。
而这位女子就是天神在人世间的代言人。
她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现实。
这让一向久经风浪的轩辕三把手轩辕瑶华一时也难以自持，甚至一度失态。
初茵摆摆手道：“我只是见你对桃源城太过紧张了，它并不是经不起风霜的幼苗，终有一天你会放手，毕竟一直在家长保护下的幼崽又怎么可能茁壮成长，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轩辕信之这一次算是对初茵心服口服，“难为你为桃源城想得这般长远！”
初茵呷了一口酒，“我只是拾人牙慧，脑子里闪现的一些东西虽然不知是出自哪里，但只要有用就行！”
轩辕信之来了深入挖掘的兴致，“那么你心中的理想国又是什么样的呢？”
初茵试图看清自己日渐清晰的过往记忆，她开始向明光仙尊描绘自己记忆中的那片理想的国度，“你知道的，我记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反正来了不到半年，就被独孤承烨拐到了独孤一族，从此再无自由。”
“在我模糊不堪的旧时记忆中，我朦朦胧胧的知道，自己一直想回去的故乡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度。”
“多久？”轩辕信之道。
初茵伸出了手掌，比出了五根手指。
“五百年？”这是轩辕信之在心中估计的较为合理的数字。
初茵摇头，“五千年。”
说完，初茵开始掰着指头数起来，“尧舜禹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秦汉三国晋同意，南朝北朝是对头。隋唐五代又十国，宋元明清帝王休。接下来就是民国和华国，也就是现代。平均下来，差不多每个王朝三百年左右！”
“至于你说的理想国，天下大同是我生活的年代人们所向往的理想国，套用春秋年间《礼记》大同篇中的描绘，‘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大概就是人们千百年来孜孜不倦所追寻的那个理想国吧！”
听完初茵的描述后，轩辕信之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一抹向往，“倘若真的有这样的国度，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一定安享着太平与和乐。你呢？你当初就生活在这样的人间乐园吗？”
初茵摇头，“这是最高理想，我所生活的时代还处于初级阶段，但至少国无战事已经有将近四十载了，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饭，孩子们可以上学读书，亦或是在长大后掌握一门技术，能够养活自己。至少作为一名普通人来讲，我十分满意自己的生活。”
轩辕信之明白，初茵这是又想家了，“初茵，不要着急，或许终有一天你能全部都想起来，成功找到回家的路！不要丧气，也不要伤心！”
初茵理解轩辕信之的好意，“我也是这么劝慰自己的。恢复记忆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又或许这些过往的记忆也都只是我一时的幻想。可是我还是要坚持着继续走下去，我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有时想想，青史留名的王勃在海上遭遇风暴，坠海而亡；卢照邻身染恶疾，药王难医，投河自尽；杨炯怀才不遇，有志难伸，郁郁而终……”
“还有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揽；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我深知这些人中龙凤在人世间尚且举步维艰，何况我呢！明光仙尊，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轩辕信之终于放下了一直紧绷的心神，他一直担心她还未摒弃死志，两个多月来的相处，他已经把她视为了珍贵的朋友，“那么在你的印象中，你所生活的那个隐秘时代，科技又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初茵一边回忆，一边开口道：“矿能已经逐步走向衰亡，电能、风能、太阳能、核能的利用仍在加倍增长，人们已经从早期的飞机、轮船、战车，开始走向探索宇宙的全新阶段，高超音速武器已经从蓝图变为了现实，卫星的发展使得全球通讯成为了现实，人们可以随时随地进行实时通讯交流。他们开始将目光投向了更广袤的群星，宇宙空间站、宇宙飞船、太空战舰、蜂群无人机……有些已经成为现实，有些尚在构思，谁也不知道此方世界的人类最终会走向何方。”
其中的许多话语现在的轩辕信之无法明白，但他能够清楚一点，那就是初茵曾经所生活的时代经济繁荣，科技发展迅猛，那么，“武器呢？杀伤力最大的武器是什么样子？”
初茵反问道：“你和独孤承煊最强一招的杀伤面积有多大？”
轩辕信之给出了答案，“我的大地之力和煊的火凤化身，杀伤的覆盖范围都能达到百里左右，或许范围还要更大一些。”
初茵道：“我印象中最有威慑力的武器是核武器，已经发展到了三个阶段，原子弹，氢-弹，中子弹。哪怕是初始阶段的一枚原子弹，一旦爆炸就能瞬间毁灭一座城市，方圆百里寸草不生，人畜俱灭，当地生态要几十年后才能恢复！就算当时有人侥幸死里逃生，也需要忍受核辐射的危害，并在不久后饱含折磨地痛苦死去！也因此各大国有什么争端一般都在暗地里较劲，很少有国家会闹到明面上来！但还是不免会有部分地区爆发局部战争，但这些战争大多都是代理人战争，一般都是大国在背后操控小国征战，没有像这里七年前的战国乱世一样，整片修士大陆的各个国家和地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战争。”
轩辕信之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所以说煊的思路也不能说是绝对错误的，只要有足够强大的威慑力，就可以维持各大国之间的平衡。比如上古神兽的存在，比如我和煊的实力，这些都可以保证一定时期的和平。”
初茵点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这样没错！”
轩辕信之：“如果真的有你口中描述的那个世界存在的话，那一定是一个充满了和平与希望的无忧乐园。”
初茵：“并没有。小的时候以为和平是主流，大了才知道和平的是我身处的国度，而非整个世界。”
轩辕信之：“大了是指多大？”
初茵：“至少要年满十八。”
轩辕信之：“十八岁在我们这里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家长了。”
初茵：“我读完大学才十八。”
轩辕信之：“什么是大学?”
初茵：“我那里从三岁开始上幼儿园，六岁小学，十二岁初中，十五岁考高中，考上了继续读高中，没考上就去职业技术学校，学一门手艺，比如厨师、会计、美容美发等等，高中三年，十八岁考大学，四年后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刚好到法定结婚年龄。”
“你该不会以为我没上学就懂这些吧？”
“就连独孤承烨当初也以为我是哪家贵族大户走丢的贵族小姐。”
“不过后来他更认为我是天降神女，用来拯救他们独孤一族的。”
轩辕信之：“你不是吗？”
初茵：“我当然不是！哪有神女会像我这般倒霉！”
轩辕信之笑了，“我倒是觉得，能够遇见你，是我们许多人此生最大的幸运!”
初茵：“撒谎!明明和独孤承煊携手创立桃源城才是你最大的幸运。”
轩辕信之：“这话倒也没错，只是现在还要加上一个你。”
旁人听着只觉得这话越来越不对劲。
虽然二人的对话没有暧昧，但身为修士的直觉却让他们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异样。
桃花坞内，被初茵陡然点醒，一语惊醒梦中人的不仅仅是诸葛一族的几位聪明人，其他修士也都或多或少察觉到了不妥。
仙门之首，明光仙尊是他们想象中的模样，偏偏不是轩辕信之本人。
他只是世人高高供奉在高台上的神像，人们出于自己的渴求赋予了他无数美好的期待，却没有任何人在乎他本人的意愿。
到最后，随着时光的流淌，就连轩辕信之本人都开始以为世人眼中的明光仙尊，神的化身似乎就是他本身的秉性。
他不再被允许做一个人，而只是世人单方面顶礼膜拜的神。
然而直到这一刻，直到初茵提及的一刹间，轩辕信之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原来活在他人的追捧与崇敬中是如此的恐怖。
身为一位神明，在世人的口中，你不会犯错。
就算错了，那也是对的。
而这必将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身为诸葛一族的族长，诸葛行飞轻啧一声，暗暗道：事情麻烦了！但愿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诸葛野云仍在和小伙伴们插科打诨。
身为堂兄的诸葛逸云却只是沉默着，恍如一尊雕像。
然而事情没有向诸葛行飞期待中的方向发展，轩辕信之和初茵的对话仍在继续。
而这一次涉及到了更深入的境地。
那是大多数人穷尽此生也未曾涉及的精神净地。
初茵并没有等级森严的世俗观念，她视众生平等，因此对于轩辕信之的赞扬她也并无抗拒之意，“人的一生会有两次成长，一是躯体上的成长，一是思想上的成长，但人们往往只会看到身体的长大与成熟，却从未深入探究过思想上的发育与成熟。”
“明光仙尊，这一点想必你一定深有体会。”
“身体上的成长可以外在显现，清晰直观地呈现在众人的眼底。”
“思想上的成长却是那样的缓慢，有很多人直到死亡的一刻思想也仍旧停留在孩童的阶段，他们的身体虽然长大了，思想却毫无成长。”
“活在一群只知道遵循旧制的腐朽群体中，那时的你想必不会多么愉快。”
“你一定也体会过那种让人窒息的感受。”
“明明你和周围的同类看上去并无太大差别，他们千百年来都遵循传统，一辈又一辈这么活了下来。”
“可是你不同，每当你的思想更进一步，你就会被周围无形的枷锁与桎梏勒得更紧一些，直到你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你决定打破这道无形的枷锁，而你最终也做到了。”
轩辕信之不禁好奇道：“你和煊平时也讨论这些吗？”
初茵摇头，“我们现在只是单纯上床，除了睡觉没有任何沟通。”
轩辕信之噎了一下，“他不愿和你交流？”
初茵摆手，“是我拒绝和他沟通。”
“只要记忆正常，我不会再给他靠近我内心的机会。”
“只走肾不走心，这不是挺好的吗！”
“反正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为了和我睡觉，我既然满足了他，其它的他也无话可说。”
轩辕信之差点没呛着。
初茵挑眉，“怎么？他能做，我不能说？”
轩辕信之连连摆手道：“当然没问题！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接！”
初茵无趣道：“毕竟已经九年了，是个人都会麻木，也就他是个例外！”
轩辕信之挠了挠头，“可以不离开吗？难道这十年来的一切你都可以完全放下？”
初茵饮下一口酒，“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
轩辕信之：“那你是怎么看待你和煊之间的关系的？”
初茵问道：“你听过《海的女儿》吗？”
轩辕信之摇头。
初茵于是开始给他讲这个故事：“相传在大海深处有着一座人鱼王国，人鱼虽然拥有三百年的寿命，却没有灵魂，无法获得永恒的魂魄，也就无法-轮回转世，当它们消亡的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而人类则恰恰与之相反，他们虽然生命短暂，但是却能够在轮回转世中拥有不灭的灵魂。”
“这一代的人鱼国王有六位美丽动人的女儿，其中最小的人鱼公主一直渴望获得不灭的灵魂，她对海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憧憬。等到十五岁那年，小公主得到机会，浮出了海面，恰好救了在风暴中落入大海的王子。”
“小人鱼冒着生命危险将王子推上了海滩，这时一位他国的公主发现了王子，小人鱼为了避免被别人看到，躲到了海水中。等到王子苏醒后，便以为是这位别国的公主救了自己。”
“小人鱼想要变成人，得到不灭的灵魂，于是她找到了海巫，并用自己美妙的歌喉-交换到了可以将鱼尾变成人腿的魔药。”
“海巫还告诉她，当她变成人后，就再也不能变回人鱼回归大海了。倘若王子与其他女子结婚，那小人鱼将会在王子婚礼后那天早上死去，变为海里的泡沫。”
“小人鱼没有犹豫，她答应了海巫的交换条件，失去了声音。在一个黎明，她服下魔药，忍受着将鱼尾劈开变成人腿的痛苦，迈向了海滩。然而每走一步，她都必须忍受刀割一般的痛楚。”
“终于，她见到了王子，可是面对王子的问话，她什么也无法回答，因为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声音。王子待她十分用心，她也甘愿忍受着身体的剧痛为王子翩翩起舞。”
“然而王子一直都以为是那位别国公主救了自己，于是王子决定迎娶那位公主为妻。小人鱼虽然心痛难忍，却还是在王子和那位公主的婚宴上为他们跳舞祝贺。”
“当晚，夜幕降临，小人鱼的姐姐们突然出现在了船舷边，她们用自己美丽的头发作为交换，从海巫那里换来了一把匕首，只要小人鱼用这把匕首刺中王子的心口，小人鱼就可以重新变成鱼儿，回归大海，这是小人鱼活下来的最后机会了。”
“然而最终，小人鱼只是吻了一下王子的额头，便将那把匕首丢入了大海，自己也纵深一跃，跳入了海中。”
“当太阳升起的一刻，王子怎么找也找不到小人鱼，只有船边的海浪上漂浮着一片白色的泡沫。”
“小人鱼也终于获得了不灭的灵魂。”
轩辕信之沉默良久，方才道：“所以你把这一切都当成是历劫吗？”
初茵微微一笑，“我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注：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
——出自汉·司马迁《报任安书》
故事《海的女儿》出自安徒生童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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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038茸茸碧草渐成茵（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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