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判决如下……上诉人……无罪……本判决为终审判决。”
沐白亦站在被告律师席上,审判长流利朗读的判决书,在她耳中简化成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自打决定上诉以来,这大半年里便没几日是正经阖过眼的,纵然前几日贺珧心疼她瘦得厉害,委婉地跟她透露了合议庭的讨论结果,她的心绪依旧飘忽得厉害,到此刻才稍稍有些落下来。
她带着机械的微笑,机械地接过判决书,机械地听委托人和家属漂亮的奉承话。仿佛她正处在更高维的世界里,被抽离出灵魂来俯瞰这一切。
坐进驾驶室,周围无旁人,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沐白亦这才觉得心口有些疼痛,许是连月辛劳的突然松弛,让身体响了警报。
可此时的她全然顾及不到这些,脑海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
这判决里,贺珧究竟出了多少力?
京市的律圈,谁人不知她沐白亦是贺珧捧着的?
上次是律协的表彰,这次是无罪判决。
这么看来两院的优秀案例又稳了。
还能称得上新人的她,接连取得这般耀眼的成绩,足够让多少业内前辈倾慕。
可她知道自己在圈中名声如何。
“靠着贺珧活的女人。”
大家都这么说。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都轻易埋葬在了“贺珧”这两个字下。
甚至夜以继日的加班也只能作为优秀事迹上的作证,绝无可能成为她能力的证明。
只要她头上还顶着贺珧的名字,就似乎没有她做不成的事。
同样,只要她头上还顶着贺珧,就没有哪件事是她做成的。
贺珧已经按照约定给了他能给的,她不怨他。
她只恨当初踏上了这条捷径,就再也失去了掂量自己实力的资格。
车载蓝牙响起,提醒她有来电。
沐白亦连忙擦干眼泪,将杂乱的思绪倒到空,这才点了接听:“袁姐,有事您说。”
袁舒芹是亲手将她带上正轨的前辈,曾也是律所里最为抢眼的新人。然而如今风头被沐白亦占尽,纵然沐白亦知道以她如沐春风的性子绝不会教人难堪,但在面对她时,沐白亦便先露了怯。
“陆总说你这无罪判决来得难得,晚上要为你庆功。时间地点刚发你微信,见你没回就想着电话通知你一声。”
袁舒芹的声音轻柔明快,听不出有半分不满。
“好的,感谢陆总和袁姐,我等下回来了。”
沐白亦悄悄舒了口气,纵然知道对方心思深,但每次从袁舒芹声音里得到治愈的总还是她自己。
这么一打岔,之前的想法已再也连接不上。
沐白亦的心情平静了些许,想了想靠边停下车,给贺珧发了条消息,告知他无罪判决和今晚庆功宴的事。
等了片刻,见贺珧没回。她便没再等,径自上了路。
这条消息到了晚上都没能得到回复。
年岁见长,贺珧的心思也愈发捉摸不透。
这么算来,他们相识也有五年余,俗话说“三年之痛,五年之离”,沐白亦越发觉得若是哪天贺珧突然把她删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震惊的事。
她这一走神,陆翰的话便没听清。
眼见得陆翰眼底有一丝不快掠过,沐白亦只能慌忙找补:“陆总的话颇有道理,需要我细细思量。”
陆翰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也是京市律圈响当当的人物,平日里便看不上沐白亦软糯的性子,不过是惹不起贺珧才勉强挂了张笑脸。
在沐白亦看来,那带着嘲讽的、似有似无的笑还不如没有。
她也是正经校招进来的,又有导师推荐,刚入职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贺珧与她的关系。
要不是有个不长眼的委托人在她面前胡搅蛮缠乱放狠话被贺珧听了去教训了一通,也不见得此事会传得人尽皆知。
也正因为有这么一茬,便有人过来旁敲侧击他们的关系。沐白亦的硕导曾经带过贺珧,她就推说他们是同门师兄妹,至于别人的暧/昧的眼神,她只当没看见。
这事背地里发酵成怎样,沐白亦无从得知,只知道从那日起,陆翰对她的态度便从“不待见”直线上升为“很不待见”。
果然,听了沐白亦的对答,陆翰又是讥讽地一笑:“要不怎么说白亦工作容易出成绩呢,什么事都要过脑子思考的。刚刚我不过说今晚还请了其他客人来,我会亲自招待,你大可不必费心考虑。”
周围隐约有憋笑声响起,沐白亦知道陆翰是故意的。
在她的事上,陆翰从没有“看破不说破”的自觉,总是要点破让她难堪一下的。
若放在平时,这场面过也就过了。
可此时沐白亦正烦心着,情绪一上来口齿也变得伶俐了些:“陆总邀请的想必是贵客,我总得考虑着怎么安放手脚才不至于损了陆总的面子。”
陆翰没想到她会反击,便低低地“哼”了声:“你只要在场,这面子就损不了。”
虽然只是句气话,但孰料沐白亦一语成谶——那位原本说稍晚一会儿的客人,竟迟了两个小时也没到,当真成了要请的贵客。
在场所有人饭吃饱了、天聊尽了、酒水都喝得差不多了,才听说这客人马上到。
沐白亦却等不及了。
眼看着时间已过晚上九点,贺珧刚刚给她发了消息:“还不回来?”
他虽没给她定门禁,但主动问就表示已经不悦了。
更何况陆翰请的客人与她沐白亦并无关系,为陌生人让贺珧不快着实不值当。
于是她整整东西想走。
坐她身边的袁舒芹先拦住了她:“客人等下来了,你这时候走?”
沐白亦有些窘迫,指了指手机不说话。
她们的眉眼官司被陆翰看到了,没等袁舒芹说话,陆翰便先开了口:“有事就先回去吧。”
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与平日的嘲讽大不一样。
沐白亦无暇深究他态度的变化,拎起包便出了门。
走廊的灯坏了一只,另一只顶灯显然难以为继,原本照明不佳的廊内此时更显幽暗。
沐白亦脚步匆匆,隐约瞧见前方有两人并行而来,便往边上让了让。
孰料迎面而来的一老一少不知在谈什么,竟十分专注,没注意到稍微向里侧身的沐白亦,年少的那位径自向前,撞到了她包上。
这下两边的人都顿了顿。
沐白亦只觉得小臂一凉,又听到一声闷响,是什么东西落到了地毯上的声音。
她来不及查看,因为对方先向她道歉了:“不好意思,刚刚没能看见。”
沐白亦这才看清来人的面容。
方才离得远,她只觉得面前这位年纪不大,此时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些。即便是昏黄的灯光,也掩不住他如玉的肤色。
双眼不算大,阖眸时只见长长的睫毛遮去半面,很有些迷离的慈悲。他骨架宽,人却极瘦,如玉石雕琢的腕上戴着一串云海石手串,想必就这就刚刚压在她手臂上的物什。
他不像是在黑暗中行走,反倒像是从净地踏入晦暗,整个人茕茕一团静气。他的声音也像是潺潺流动清冽的山涧,沉静温和。
“不碍事。”
三个字在她舌尖弹了弹,也不知道对方听见没有。
但此时的她顾不上这些,贺珧还在等着她回去。
沐白亦迅速摸索了遍周身,发现没少什么东西,便刚忙跑开了。
离开前,她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
这要是日光下,这人该有多白?
孟云矜看着像兔子一样跑开的女子,一时有些愣怔。
“怎么了,云矜。”孟父在一旁催促他,“现在可不能再拖延了,陆总还等着呢。”
“无事。”孟云矜右脚轻踩了踩地毯,俯身捡起一支钢笔。
应该是刚刚碰撞时掉落的吧?
是支万宝龙冰川系列钢笔,镀铂金的笔帽夹在灯光下折射出别样的光彩。
看那女子的衣着挎包都算一般,在笔上竟能有如此奢侈的花销?
钢笔在他手中转了转,指尖触到笔帽的下沿,他摸到几个细小的字。
字不复杂,他能触摸出来。
沐白亦。
原来她叫沐白亦。
很有名。他听说过。
沐白亦赶回公寓后才发现自己的钢笔不见了。
她第一时间给酒店的经理打了电话,对方保证会在寻找到后联系她。
在地下车库稳了稳心神,她这才上楼。
这是贺珧的公寓,自从她答应和他在一起后,便一直住在这里。
贺珧不缺住处,也不常来这边,仔细算下来,沐白亦住的时候还要比他多一些。
但是今天贺珧在。
进门后,沐白亦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
尽管平日里也是静悄悄的,但今日的安静里多了几分压抑。
公寓的客厅没装电视机,做了开放的书房,贺珧正倚在书房的懒人沙发上,手里捧着本沐白亦看不懂名字的书。
护眼灯斜斜地打在他身侧,温和的光晕里,沐白亦看到一双修长的腿,踝部疏疏地交叠在一起。
他看得很入神,似乎没注意沐白亦进来,目光透过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落在书本上,几分端肃几分阴郁。
“在看什么?”
沐白亦看着书上陌生的文字问。
“瓦尔克的书,原版的。等你的时候无聊,拿来随便翻翻。”贺珧将书合拢,“陆翰的饭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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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你站上巅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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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天空是滚了火的血色,落在古老的剧场里,剩一片灼人的橙黄。
陈心羡小心地推开门,赭色的门轴转了转,发出刺耳的声响。
“吱呀——”
光线混沌暗昧,她费了好大劲才看见舞台上坐着一人,双腿盘坐在舞台边沿,一手撑地,一手压在膝上,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细烟。
他也不吸,任火舌舐动,映亮了他藏在暮色里的侧脸。
清冷端雅,纵有几分颓色,也令人觉得高不可攀。
陈心羡一眼就认出了他,秦星哲。
粉他的赞他“娱乐圈颜值天花板”,黑他的喷他“毫无天赋的花瓶”。
赞誉和诋毁共同托起他的流量,实打实的圈内顶流,和她这种毫无水花的新人演员,有云泥之别。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没指望他答。
他歪过头,按灭烟火,正经地看过来。室内仿佛又暗了几分,却衬得他的眸子明亮如星:
“我在等你的演出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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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陈心羡才知道那是他的话剧场,靠着排演话剧摘脱了“花瓶”的帽子,跻身金像奖的提名。
可她不知道,每次轮到她演出,他都坐在剧场的角落里,看了一场又一场。
看她从观众寥落到高朋满座,看她从籍籍无名到家喻户晓。
没有人知道,他的床头柜里放着一本票据册,里面收满了她演出的门票。
一场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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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
有人磕他们CP时翻出两张旧照,发现在微博官宣的前一晚,他们各自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签纸。
一张“黄道吉日”,一张“诸事可行”,日期都是第二天。
明日大吉,万事皆宜,宜庆贺,宜官宣。
tips:双向奔赴/本作无原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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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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