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桢一个人回金陵学院的路上,路过一所小学。小学刚好下午放学,校门口站满了接孩子的家长。一对父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儿子是读三四年级的样子,父亲嘴里叼着一根烟,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筐破了一个大洞,上面绑着几根绳子。他的蓝色衬衣已经皱得看不清楚样式了,右胳膊上缠着绷带,松松垮垮的,上面还有暗红的血渍,应该是好几天没有换过了。
儿子走到父亲身边,低着头说道:“爸爸,能不能给我一点零花钱。”
满脸沧桑的父亲用左手伸进口袋,摸出了10块钱。他看着手里的钱,犹豫了一下,又装回去了。他又换了一个衣服口袋,摸了1块钱出来给了儿子,儿子拿着1块钱,高兴地跑过去跟同学打招呼。
“嘀—嘀—嘀—嘀—嘀”
后面一辆开奔驰车的家长接上孩子要走了,这对父子和江明桢挡了她的路,她不耐烦地连按五声喇叭。江明桢连忙后退几步,这个父亲直接扛起自行车后退,还跟车主举手致歉。儿子手里攥着那1块钱,和几个同学一起看着车里的同学,看着这辆车慢悠悠地驶过。
江明桢看着这个男孩,想到了自己。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参加“六一儿童节”的文艺汇演。在上台表演的前三天,因为母亲没钱,出不起18元的服装费,她被老师临时剔除了,不让她上台了。
那个女老师还说过:“家里穷就早点说,我辛辛苦苦排练了两个月的节目,还指望靠它往县城里调呢。现在倒好,差一个人,我的节目就不完整了。大家记住,江明桢,家里穷得连一套衣服的钱都拿不出来,以后都不要让她参加文艺汇演了。”
自此,她不敢再参加任何节目表演,她热爱的舞台只有南山林了。那位女老师,在第二年就调到了县城直属实验小学,后来还多次评选上了“全县优秀教师”,“教学标兵”。
她刚才看到这位父亲给儿子的零花钱,要在10块钱和1块钱之间比较衡量,突然就理解了母亲。十年前的18元对一个普通家庭,还是很重要的。她打工的这几年也看到过有钱人的样子,对钱的计量单位是拿“万元”来说的。在他们眼里,几千元都是小钱而已,以至于连她都快忘记了,很多普通人的现实生活是什么样子。
江明桢看着父子俩骑车离开了,她也准备回去了。她不愿意再回想往事,她现在还有更重要,更幸福的事。
2005年中秋
无烟雨,不江南。中秋节这天,细雨绵绵。下江南,总要在这细雨蒙蒙中沾染一身诗意。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从南京到无锡,江明桢一路上激动不已。她时不时地盯着林尚川看,一遍遍地确认这不是个梦。她也担心自己买的礼品够不够档次,会不会掉价儿。还有,她去了应该说什么话才会招人喜欢呢?林尚川也很开心,像一个打了胜仗的人。
今天是杨宛茵的生日,但她却成了家里最忙的人。她从前天开始大扫除,更换各个房间的鲜花。今天又很早起床准备饭菜,迎接明桢的到来。
她虽不满意明桢的家庭条件,但这是儿子认定的姑娘,而且儿子今年三十一岁了,这是他第一次带一个女孩子回家,说明在他心里,明桢的分量很重。为了儿子,他们当父母的,都不敢慢待。
门铃响了,杨宛茵和林墨亭很热情地站在门口迎接。
“叔叔阿姨好!我叫江明桢。”
“快进来,明桢,坐车累了吧,今天肯定堵车。”杨宛茵亲切地拉着明桢的手。
林尚川把明桢带的生日蛋糕递给林墨亭,月饼礼盒和水果礼盒放在了地上。
“我们还好,不累的。阿姨,生日快乐!”
“谢谢。快坐,要洗个脸凉快一下吗?我去拿冰镇西瓜。”
“不着急,先让孩子歇会儿。”林墨亭说道。
“妈,我去,你和明桢聊天吧。”
“好,你去。明桢,来这边坐。”
夫妻两人看着明桢,她个子高、体态挺拔,一身白衬衣和牛仔裤显得落落大方。目光坚定,正视他人,年纪轻轻,眼睛里却写满故事,不像是一个刚刚21岁的女孩子。看得出,她也绝不是一个娇生惯养出来的人。
“爸,妈,明桢,吃水果。”林尚川放下果盘,坐在明桢身边。
明桢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精美包装的礼盒,那是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杭州有名的丝绸丝巾。
“阿姨,希望您能喜欢。”
“喜欢,喜欢,很适合我。谢谢。”杨宛茵高兴地打开盒子。“来,明桢,我带你去洗洗脸,马上吃饭了。”
“南之,你们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她一个女孩子,你别让她花钱。”林墨亭说道。
“爸,这都是明桢坚持一定要买的,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如果她肯听我的,这几年我就不会让她一直打工了。”
饭桌上,明桢看着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像酒店里的年夜饭一样精致,她非常感动。
“明桢,尝尝无锡的菜,看能不能吃得惯。”林墨亭和蔼地说道。
“明桢啊,到家了,不用拘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不惯的话,我们晚上去饭店吃。”杨宛茵说道。
“你爱吃甜食的,无锡的菜就是很甜的,快吃吧。”林尚川温柔地说道。
明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对一个从小就受尽苦楚的人来说,面对他们如此温情的关爱和重视,她热泪盈眶。林尚川当然懂,他看了看父母,他们也心疼明桢。
明桢平复了心情,含着泪花,不敢抬头,吃了一口菜,笑着说道:“叔叔阿姨,我很喜欢吃,真好吃啊,我多吃点。”
“你爸妈身体都好吧?有机会了带他们来无锡玩。”杨宛茵说道。
明桢看了林尚川一眼,勉强说了一句:“嗯,他们都挺好的,我妈退休了,我爸是高中校长,过几年才退休。”
明桢是故意强调爸爸是高中校长的。过去这么多年,她从未承认过江建国的身份,更没有当面叫过他一声“爸爸”,对于他当校长这件事,她一直觉得是老天不公,让恶人当道。
可是现在,她太需要一个看起来体面的家庭了。也是这一刻,她才体会到,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了,不仅影响她的成长,还影响婚姻大事。
饭后,明桢帮忙收拾碗筷,要帮着杨宛茵洗碗。杨宛茵说道:“你今天坐了几个小时的车了,坐着休息,看电视,吃水果去。这些活儿我和南之干,男人就要多干活,别惯着他。”
“妈,明桢,你们都去休息,我去洗碗。”林尚川收拾着碗筷,看了明桢一眼。
是啊,明桢也看出来了,只有这样通情达理的父母,才能培养出林尚川这样完美的人。明桢陪着杨宛茵和林墨亭看电视,聊一些学校里的事。她看到电视旁边的一个柜子里,摆满了各种奖杯和荣誉证书。
杨宛茵看到明桢时不时地望向厨房,她给林墨亭递了一个眼神,林墨亭自然懂了,默契一笑。
“明桢啊,想去帮忙就去吧,看你心不在焉的。”杨宛茵心里是高兴的,从此多了一个人真心爱他的儿子。
“阿姨,我......”明桢瞬间脸红了,她很难为情。
“去吧。”林墨亭也说道。
明桢站起来,马上去了厨房。
“明桢,你去休息。”林尚川不想让她沾手。
“我帮你吧,你今天也累了。”明桢挽起袖子,准备帮忙。
“好啦,我知道。你就在旁边站着,看着我,这样好吧。”林尚川宠溺说道。他也知道,明桢是想离他近一点。他笑了,他能想象得到,他和明桢以后的生活状态也会是像现在这样幸福美好。
杨宛茵和林墨亭听到他们的对话,都笑了。杨宛茵偷偷地对林墨亭说:“这果然就是让南之眼里有光的女孩子,你什么时候见过儿子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好事。”
下午,林尚川提议,在书房里开个小型“音乐会”。明桢抬头看了一眼书房门上的匾额,上面写着:“望云亭”。
明桢站在林尚川身旁,林尚川和杨宛茵坐在钢琴前,两人联弹李叔同的《送别》,林墨亭领唱,杨宛茵跟唱。
这样幸福、温馨的家庭氛围是明桢梦寐以求的,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如果说,她长这么大都是生活在地狱里的话,那今天,她一定是到了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她现在的梦想,就是毕业后能真正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从此生活在幸福的天堂里。
一曲结束,杨宛茵站起来唱《上海滩》,林尚川用小提琴伴奏。明桢没想到她粤语发音这么好听,唱得太好了。林墨亭骄傲地为她鼓掌。
明桢上前挽着她的胳膊,撒娇式地说道:“阿姨,你唱得太好听了,和原唱一样。粤语发音太难了,我怎么都学不会,以后教教我吧。”
杨宛茵轻拍着明桢的手,说道:“好,你喜欢,以后我教你,我们一起唱。”
林尚川在一旁看着她们笑了。
林墨亭体贴地为杨宛茵端来了茶水。杨宛茵说:“我有些累了,唱不动了,我们先去客厅休息一下,你和南之玩儿吧,让他教你弹钢琴。”
“明桢,我给你弹《梁祝》吧,你最喜欢的。”林尚川又坐到钢琴前。
“好啊。我喜欢看你弹琴的样子。”明桢坐到了他身边。
在林尚川准备按下琴键的一瞬,明桢握住了他的手,林尚川也紧握她的手。
“只可惜我不会弹。”明桢松开了手。
林尚川笑着看着她,认真地为明桢弹起了曲子。《梁祝》那优美,扣人心弦的旋律,回荡在整个房间。
明桢注意到书柜里有一本荣誉证书,写着林尚川的名字,“青年作曲家计划一等奖”,时间是2005年3月。她静静地看着林尚川的侧颜,他从没在她面前炫耀过他过去有多少荣誉。
林尚川弹完曲子,看向明桢。明桢还在深情地看着他。
“明桢,怎么了?”
明桢慌乱地看向琴键,极力隐藏她刚才想要对他做的事情。
“真好听,你弹得真好。”
他又换了一首明桢没有听过的曲子,他的手指弹出一个空灵、美妙的世界,在这里可以自由、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情绪,连悲伤和哀怨都是美好的。
人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它来源于一个人的生活环境、文化层次以及人生阅历和遭遇。明桢不理解,为什么像林尚川这样阳光洒脱的人,心中会有这么丰富细腻的情感!
他的音乐总是能触及听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看见世间的悲悯,然后一直延伸,延伸......与大自然共鸣,与生活共鸣。同时,也让心灵接受了一次洗礼,充满前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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