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沈嘉木的问话，尤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直面回答，她会告诉沈嘉木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不会告诉老太太，不确定的结果，该怎么跟她讲就怎么跟她讲，以免老太太住个院还要多想。
“咱俩的分数这不是差别还是有点大嘛，我是怕万一……”尤理找着借口。
沈嘉木见缝插针似的打断她：“怕什么万一？”
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友好，不了解的人会直接觉得这个人就是在发脾气。
“你干嘛问人家问得这么紧？”老太太插话进来，见不得沈嘉木对尤理这个态度，“别一不开心就撒气给别人，都说你多少遍了臭小子。”
“？”尤理听到沈嘉木被老太太这样数落，瞬间觉得有点不可置信，原来沈嘉木这个样子是在生气啊。而且，他一句都不敢回嘴，估计是生怕老太太动了气。
“不要生气，嘉木哥。”尤理拉了拉沈嘉木的袖子，尝试哄好他。
沈嘉木没有看她的脸，而是默默盯着手机看，一边倔强道：“我没生气。”
“嘴硬。”老太太一边吃着米饭，一边还不忘说他，半点面子都不留给他的好外孙。
沈嘉木无语地叹了口气，盯着老太太吃完饭，他说道：“想看电视知道怎么开了不？”
“知道，你不是给我发了个教程么，我不会到时候边看边学就好了。”老太太知道沈嘉木的潜在意思，于是说，“你俩放心去吃饭吧，不用操心我，这还有护士呢，用不着时时刻刻候着，我看多你们了也嫌烦。”
“……”沈嘉木听完，默默去把电视提前给她打开，调到她经常看的电视台，然后把静音打开，再把遥控器放在她床头柜上，“看到喜欢听的把静音关掉就行。”
这个很简单，她知道怎么按下这个键，即使已经开始眼花。
“行行行，没问题，你俩可快走吧。”老太太催促着。
沈嘉木拎起了尤理的包，“走吧，先去吃饭。”
“婆婆，我下次再来看你，下次时间应该多一点，等我给你熬排骨汤喝。”尤理告别道。
她边看着老太太的笑容，边走出门口。
“好嘞，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让沈嘉木带你去吃好吃的啊。”老太太叮嘱道，并且看了沈嘉木一眼，表示让沈嘉木懂事点儿。
沈嘉木完全懂她的意思，于是稍微点了一下头，表示接收到暗号。但转念一想，如果老太太知道从小被她当孙女疼爱的小姑娘现在跟他的外孙关系其实更亲密，会更开心还是会扬起手打他一巴掌？
答案也有可能不在两者之内，沈嘉木有时候也摸不清老太太的心思，一会儿不服年老，一会儿又感叹年老。
或许就是因为老了，无能为力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譬如已经没法独自利索上下楼梯，没法独自去离家很远的闹市闲逛，嘴上说着要送外孙去上大学，身体却没法实现。
深南大离家不远，为了照顾老太太方便，这是沈嘉木在家庭和学业上最好的选择。
但尤理，这个处在他家庭以外的女孩，他要怎么，才能让她守在自己的身边，他常苦想着。
等到彻底走出了医院，路上两人商量晚饭吃什么，沈嘉木看着手机里的点评APP向尤理问：“火锅吃吗，一起吃火锅吧？”
“嗯，吃！”尤理毫不犹豫开口答应，因为她从来没有去吃过火锅，对火锅的了解很少，而且宁南的火锅店不多，整个小镇不超过3家。
沈嘉木带她去的这家店刚好是新开的，主题是牛肉，座位选在角落里的二人桌。
“我从来没有吃过火锅，不知道要怎么做。”落座后，尤理讪然低声告诉沈嘉木。
沈嘉木拎起茶壶，边给她倒茶边说：“有我在，你不用知道该怎么做，你只要饭来张口就行。”
“啊……？”尤理听他说得更加不好意思，“不好吧，你说我学，我自己来就行。”
沈嘉木看着她笑了笑，把茶放到她面前。
“看到那边的小台子了吗？”沈嘉木冲着餐厅中间的方向指给尤理看，“上面有很多调味料对不对？首先，我们需要走过去。”
于是，尤理跟着沈嘉木起身，来到调料区，又跟着沈嘉木碗柜里拿出一个小碗，听他道：“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调成自己想要的蘸料，小料的种类是不是看着很多？其实就像自由组合一样，每个人的口味都很独特，所以没有统一的标准，你想加葱就加葱，想加蒜蓉就加蒜蓉，不想要芝麻油那就一滴都不用放。”
尤理点点头，表示能理解。
“但一般呢，我吃火锅只会放沙茶酱，然后加点葱花和小米辣，你可以这样调尝尝。”沈嘉木拿过尤理的碗给她调蘸料，后者看得很认真。
“我再给你调个带麻酱的，换着味道吃。”沈嘉木边说边认真帮她选小料，“你喜欢辣一点，还是酸一点，或者甜一点？”
“都可以，我不挑。”尤理回答。
沈嘉木却看着她，认真道：“选一个最喜欢的，不能说都可以，决定权可以在你自己身上。”
“那要带点酸和辣的吧。”
尤理空出来的手抓了抓自己的衣摆，受宠若惊的心情和自卑感同时作用，她控制不住地有些无从适应。
沈嘉木调了四个料碟，尤理帮着忙一手拿一个，回座位的时候，她发现周围大的大桌都是家长带着小屁孩，笑声和哭声都很惹人注意，显得这家店子格外热闹，尤理看着就像在看电影，因为自己从来不会是主角。
“上菜了哈！”服务员推着备菜小推车来到面前，热情地递了两个围裙给他俩，沈嘉木没有要，而是拆了一个给尤理。
尤理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白色裙子，于是接过把它戴上，随口朝服务员道了谢：“谢谢姐姐。”
沈嘉木边拿公筷汤菜，边问她：“在医院的时候，你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果然话题最终还是会转到这儿，尤理在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前，微重地做了个深呼吸。“我今年……不打算念大学。”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沈嘉木夹菜下锅的手顿了顿，他掀起眼皮看向尤理的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他蹙着眉把菜放下去，然后搁下筷子，似乎没听懂尤理的话语，于是又问了一遍：“什么叫不打算念大学？”
“我妈，逼着我报师范类院校，我不想念这个专业。”尤理回答。
沈嘉木：“决定好了吗？”
锅里热气腾腾，他从里头夹了一片嫩肉，沾上沙茶酱后，小心翼翼放到尤理的碗里。
尤理没有动筷子，回答道：“决定了，我不想再花她一分钱。”
“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随便找份工作先养活自己？等钱攒够了再复读吗？”沈嘉木脸上面无表情，他放下筷子，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说道：“尤理，你知道这其中的时间成本有多大吗？”
“这是你的人生，你要想清楚。”
“你想要念的专业是什么呢？你真正想去的学校是哪一所，非深南大不可吗？你的梦想是什么？如果不念你喜欢的专业就一点办法都完成不了吗？”
面对沈嘉木的问题，尤理表面上没什么反应，沉默地喝了口热茶后，她选择性答道：“我并非深南大不可，只是我知道深南大是你想去的地方，所以我也想去。”
沈嘉木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她笔记本上面写道：“他是我生命的意义。”
“拼命学习的日子里，我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跟你上同一个地方的学校，我可以天天看见你。”尤理夹起沈嘉木给他夹的肉，吃下去的时候一点味道都感觉不到，“好，即使不让我去深南大，没关系，如果我可以有别的选择我愿意去选择，但我根本没有选择，路是被铺好的，我从来都像一台被提前设置好功能的机器，他们想我做什么，对我说句话我就不得不去做，我没有主动权。”
“我不要当老师。”她倔强道，“也不想如她的愿。”
沈嘉木仍然皱着眉头，说：“尤理，你冷静想想，念师范出来也不一定要当老师，如果你的母亲实在逼你上这类型学校，你可以考虑自己喜欢的专业，因为如果你对自己的选择没有十足的把握，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其实你仔细想想，你实际是讨厌这类型院校，还是讨厌你的母亲？”沈嘉木继续给她夹菜，这次换了带小米辣的蘸料。
尤理想都没想：“都讨厌。”
“尤理，在爱情面前，我希望你永远优先考虑你自己，如果你真的要因为单纯不想上师范类院校而直接放弃上大学的念头，我希望你慎重考虑。”沈嘉木在劝她，她听得出来。
他说得完全没有错，她目前完全没有经济能力，陆云不配合她办学贷，等她靠打零工攒够上大学的钱，她才能重新开始高考，根本赶不上同龄人的脚步，甚至是沈嘉木的脚步。
她和沈嘉木只会越走越远，但从这些话里头，她忽然间清晰地认识到，即使跟沈嘉木关系很亲密，可他的世界跟自己的世界永远有隔阂。
他永远表现得像个大人，她永远像个屁事不懂的小鬼，她在沈嘉木面前，永远有一面需要藏着掖着，比如无地自容的自卑，比如克制着的叛逆的性格。
见尤理一直不说话，沈嘉木思考再三，最终道：“如果你坚持因为这个原因拒绝填报志愿去上学，我替你交学费，你想……”
“不需要。”尤理没等沈嘉木说完就果断拒绝他。
她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望向沈嘉木，道：“沈嘉木，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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