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以为裴兰烬是她未婚夫的事情暴露了,但是转瞬间又记起,裴郡守这三个字,是方才摘星在帐篷内提过的。
耶律枭根本没见过裴郡守的真人,否则他看到画像的时候就会知道,那根本不是沈落枝的哥哥,而是纳木城的裴郡守。
他现在还不知道西疆的“裴郡守”,就是被他挂在墙上的“沈居正”。
他只是听过帐篷里的两人对话之后,记上了那位“裴郡守”而已,他现在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耶律枭甚至应该都没听说过“裴郡守”的真名与年岁,裴兰烬行事一贯低调,耶律枭又是个西蛮人,不可能打进纳木城里,所以两人虽然都地处西疆,但并没有什么交际。
既然耶律枭不认识,那就足够她胡扯了。
“裴郡守也去呀。”沈落枝脸上涌起些许怀念的神色,她小小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幼时瞧见过裴郡守呢,是个很温和的人,曾与我父把酒言欢,我此次来西疆,便是来拜见裴郡守的。”
她在言语间把裴郡守描述成了一个“长辈”的身份。
耶律枭眼眸里闪过几丝了然——原是叔辈。
帐内烛火融融,两人言笑晏晏,所有试探都隐匿在烛光照不到的昏暗里,明处浓情蜜意,眉眼暗藏杀机。
“耶律枭,商队都是卖什么的?”说话间,沈落枝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好奇来,又涌动出了几分不好意思,她青葱一样的指尖轻轻地抓过桌面,像是迟疑了很久,然后才小心地看着耶律枭,问道:“你知道,裴郡守...去商队,是想做什么吗?”
小羊羔听话乖巧,只是问几句话而已,耶律枭自不会为难她,便道:“商队走南闯北,有很多东西,卖什么的都有,女奴,男奴,赤京的武器,大奉的珠宝,游牧的牛羊,南蛮的巫蛊,各种珍奇事物,只要你出得起价格,就都能卖到。”
“以往金乌城与他们合作,都是买卖盐巴与生铁,和一些药材。”耶律枭道:“西疆上抢不到的东西,都能从他们手里买到。”
而耶律枭没抢他们的原因也很简单,这群行商十分记仇,抢过他们一次,他们就再也不会和金乌城的人做生意了,断了后路,不值当。
“至于那位裴郡守为何会去——”说到此处时,耶律枭脸上闪过几分冷沉,他道:“孤不清楚,孤只是知道,邢家军的人随着那位郡守一起来寻行商了。”
邢家军。
沈落枝是听说过的,大奉西疆由邢家人镇守,邢家军都是骁勇善战的好儿郎。
耶律枭的金蛮队伍与邢家人交战多次,自然与邢家人互相敌对,他提到邢家人,不会有任何好脸色。
裴哥哥为何来寻行商队伍呢?裴哥哥若是知道她丢失,应当第一个来寻她才对。
沈落枝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压下去。
她来不及多推想裴哥哥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哄耶律枭带她去看看。
“这么多好玩儿的东西呀。”沈落枝脸上的好奇与向往越发浓郁,她像是饿肚子的猫儿,左拧右拧后,终于忍不住,向案前一探身,小声问道:“耶律枭,你带我去好不好,我保证,我会一路听话的。”
她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裴哥哥,她的计划一直都差那么最后一环,她缺少强健的兵力,若是能与裴哥哥联合,她就能将金乌城都屠戮干净。
“本也是要带你去的。”耶律枭捻着那骨杯慢慢的啜饮,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越发轻缓:“行商队伍里,应该有很多你想要的东西,待到我们婚嫁的东西都置办齐全,我们便办喜事。”
金乌城里除了帐篷与砂石,没有任何东西配得上娇贵的郡主,所以耶律枭打算带她去瞧一瞧,看见好的,便都买回来。
他贪图她的美色时,只想磋磨掉她的傲骨,折掉她的羽翼,让她永生难以离开,但当他去喜爱她时,又觉得这贫瘠的城邦配不上大奉的月亮。
她肯为他落下,他就给她最好的。
不爱的时候,是掠夺是占有,爱的时候,是追捧是呵护,情.爱两字,是能跨越千山万水,奔你而来的。
说话间,耶律枭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
很烈的酒,他问:“这酒叫什么名字?”
看不出,这样柔顺似水的女子,竟能酿出这么烈的酒。
“既是在金乌城酿的,日后就叫金乌酒吧。”沈落枝一笑,月牙眼便真的笑成了两颗月牙儿:“你会永远记得它的。”
耶律枭大概是想到了这酒是为他们大婚准备的,浓绿的眼眸里闪过几分愉悦,他单手把玩着那骨杯,抬眸看向沈落枝。
彼时帐内火光融融,映在两人的脸上,沈落枝面对他的脸言笑晏晏,但他看不见的地方,她身后的影子却显得浓黑狰狞。
人的情念一向复杂,如水中月镜中花,真假交织,善恶难辨。
耶律枭以为他胜券在握,却浑然不知,那美人如蛇,早已将剧毒的獠牙放到了他颈间勃勃的青筋前。
——
耶律枭一贯是“言而有信”的人,答应了沈落枝之后,两日后那行商落脚开商市的时候,他便带着沈落枝出了金乌城。
“这次来的商市是清泉商队的人举办的,商市只会开一个晚上,开商市之前,会给附近的一些盘踞稳定的势力送商市的地图,每一次商市的地点都是不固定的。”
耶律枭是在午后申时带沈落枝出金乌城的,他一共只带了二十个西蛮将领做护卫。
“商市里,没人能动手,否则会被所有商队排斥。”耶律枭道:“这是西疆的规矩。”
彼时他们正骑马走在西疆广袤无垠的戈壁上,一眼望去四周都是枯木黄沙,日头堪堪西斜,苍劲的干瘪枯木沉默的立在一旁,沈落枝与耶律枭共乘一骑,慢慢走在天地间,一边慢悠悠的寻找地方,一边讲话。
“西疆的商队,是什么样子的?”沈落枝回过头看他。
因为要去商市,可能会碰见很多西疆内盘踞的人,在这三不管的地带,有很多势力盘桓,流寇土匪、金蛮人、大奉逃兵、来往过路做生意的商队,各种地头蛇,各方相聚,明里暗里都有些仇怨,所以他们一行人都做了伪装,每个人都戴了一张面具。
“西疆的商队,是一群守秩序的土匪。”耶律枭迎着夕阳落下的光线,远远眯着眼看过去,微风拂过他墨色的发丝,沈落枝听见他道:“多数都是一些要钱不要命的人,找个地方兜售东西,然后带着大批量的银钱离开,他们所兜售的地方,就叫做商市。”
“别看西疆贫瘠,但这里不缺金银。”耶律枭道:“战争,混乱,都是最发财的,铁器生意与药材需求量极高,西疆的商队很多都会做一些地下买卖,卖各种禁销的东西,例如大奉的私盐,每年都有大奉人将大批量私盐运送到金蛮、北漠、南蛮,牟取暴利。”
越是乱,越是容易生财。
沈落枝心口狂跳。
这是她从未学过的。
江南有江南的明路,西疆有西疆的暗道,读万卷书,自然不如行万里路,真正的西疆,不来看一看,是想象不出来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山丘前面,拐过山丘,便瞧见了一处客栈,客栈上挂了一块白布,上书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清泉商市。
这就是他们此行要找的商市了。
西疆的戈壁一眼万里,荒无人烟,而这客栈藏在山丘后,倒是隐蔽,客栈门口站着几个血气腾腾的人把手,如果有人拿请帖而来,他们会视察后放人进去。
而在客栈四周,围坐着很多人,他们蹲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块黑布,上面摆着各种货物。
“商市分两种,一种是地摊货,下面这些,谁都可以卖,另一种,只允许有请帖在手的人进入。”耶律枭打马带着沈落枝往客栈里走,一边走一边道:“真正的好东西,都在客栈里,那才是真正的商市。”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口,而他们在下马、交出请帖准备进客栈的时候,远处突然有人纵马而来。
沈落枝的魂魄一颤,一种奇异的感觉遍布全身。
在耶律枭拿请帖交给门口的守卫的时候,她回过头,瞧见一个白衣青年带着斗笠,从远处纵马而来。
彼时四周正有北风刮过,呼啸着卷起对方的衣绸,他穿着的是素色的云织绸缎,在衣袖下方,绣着一个银丝走笔的云纹,沈落枝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是裴氏的云纹。
而裴氏中又以金银赤蓝划分等级,能用银色的,必定是家中的嫡子。
是裴兰烬,也只有裴兰烬。
那是她的裴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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