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盐和闻迦汀一直在悬崖酒店待到晚饭后。
差不多快八点，两人才出发回市内。
进入市区内环路之后有些堵车，银色奔驰将苏盐送到公寓楼下时已过了九点半。
大抵是有了前面约法三章的默契，就算只是落客，闻迦汀也将车开进了公寓背后的露天停车场，而不似往常那样打着双闪大张旗鼓地临停在人来人往的正门口。
苏盐拉好羽绒服拉链、取了包，利落地开门下去，仍旧多一句的废话都没有。
两人谁也没提下次什么时候。
但因为有了情人这层不明不白但起码还算是个说法的关系在，他们都清楚，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撑不了多久，“下次”很快就会到来。
停车场和公寓楼之间有一小块狭长形的林荫地，种着雪松、云杉、龙柏之类的常绿乔木。地上的雪迹已然被白日里的阳光蒸发，露出淡褐色的松针和园土，一条由青色的方形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其中。
苏盐每次有机会经过公寓楼背面，总是会抛却近道，独自穿进这条小路里。
她心情很好，今晚的月色白纱似的穿过松柏的枝叶缝隙，温柔落在她的肩上。
这让她想起老家的山林，和此刻很大可能已经被梦乡轻轻揽进怀中的家人。
“真是你啊，小盐。”
苏盐甫一走进公寓后门，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道女声。
常老师穿着一套厚实的灰白珊瑚绒家居服，一手习惯性地抬起来扶了下眼镜腿，另一手拎着一个因着“XX买药”的黄色外卖纸袋。
苏盐对她笑了下，“常老师，这么晚了，您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是小荷。”常老师放慢脚步，待到苏盐走到身侧之后，同她一道往电梯间那边去。
“她晚上和同事出去聚餐，回来就闹肚子。她爸不放心，非让我留下来陪她。又怕公寓里的备用药不管用，自作主张买了这么些有的没的。我看啊，不等我把药拎上去，小荷在楼上就已经快痊愈了。”
常老师语带风趣地调侃丈夫对女儿的过度关心，但实际上她说的又未尝不是自己。
苏盐闻言轻笑一下。
“又是和男朋友一起出去的？”常老师忽然问。
苏盐吓了一跳，战略性地“啊”了一声。
刚好有部电梯下来，等里面的人下完之后，常老师按住开门键示意苏盐先进去。
“我刚才在楼上窗户边看见有辆车送你回来。”常老师也跟着走进电梯间，她说，“其实根本没看清，下楼之后撞上了才确定是你。”
苏盐“嗯”了一声。
常老师笑着看向她，“之前听小荷说过一次，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你。”
苏盐顿了下，解释说：“不是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是情人。
她应该把后面这三个字补足的，但面对一辈子教书育人、服膺于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常老师，苏盐有些难以启齿。
更重要的，她怕常老师追问对方是谁。
但情理之中，常老师没多想也没多问，她笑说：“那是我们误会了。”
李荷虽然也是独居，但她租的是澜山公寓配套最好、视野最佳的两室一厅，房子在顶楼。
电梯行至十九楼，苏盐和常老师道别，先下去了。
她回到房间，履行铲屎官义务并例行洗漱之后，坐到书桌前将那本牛皮本从简易书架里抽出来，翻到写新年愿望的那一页。
目光在买房子那一栏转了几个圈，然后拿起笔重启一行，写下：买一辆车。
她甚至在新起的这个愿望后面画了五个五角星，紧急与重要程度同等超过了买房需求。
苏盐办事效率奇高，特别是下决心要做的事。
她在周末晚上写下了这个愿望兼待办事项，周二下班之后约明灿一起去二手车行看了一圈，周三下定并走手续，周四白天趁着午休时间就把车从车行开回来了。
当天晚上，苏盐请明灿吃饭，并开车送她回家。
“优秀。你是我见过的最雷厉风行的女人之一。”明灿抱着双臂挺直腰背坐在副驾上，环视一圈，再次对苏盐及自己的眼光表示肯定。
老于听说苏盐花六万多买了一辆车龄超十五年的N手捷豹，在微信上连着给她发了一卡车的“我不李姐”。
“买车你喊我啊！现成的诸葛亮不用，你用明灿那个狗头军师！”
“说是车龄十五年，谁知道是不是上世纪产的老货！听我的，现在就去退了，还来得及。”
“明儿我带你去选一辆，奥迪AA？甲壳虫？再不济吉利□□都比你这辆老豹子强！”
……
老于极力劝说，苏盐充耳不闻。
倒不是因为固执，是她信奉事情做了就没必要后悔。而且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是真的喜欢这辆车。
有余钱买到令自己欢喜的物件，何尝不是生活中的小确信。
周五下午，苏盐收到闻迦汀的微信，问她晚上是否要加班。
苏盐回了个“否”字。
闻迦汀：几点下班，我来接你。
苏盐：应该八点半差不多。不用接，你把定位发我，我自己过来。
闻迦汀：？
苏盐回了个笑脸。
两分钟后，她收到闻迦汀发来的定位。
切换到手机地图，发现定位离她现在所在的售楼处并不很远，十公里左右。
虽然按照持证年限来说苏盐可以算得上是一名老司机，但她十分有自知之明，因此两手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将车开得十分贴合“年老体弱老豹子”这个绰号。
因此原本十来分钟的车程，硬是被她拉到了快半个钟。
她将车停在车位上，拿了包匆匆跑进定位上的这幢CBD高端公寓。
楼下安保很严格，但相关人员态度很好，询问过苏盐要访问的户主信息并让她做了登记之后很快放行。
苏盐乘电梯上顶楼，站在3901门牌前按响门铃。
“来了。”泛着金属光泽的银色门板被人从里面推开，一张年轻漂亮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女人看向苏盐，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苏盐同她四目相对，一时忘了言语。
目光飞快掠过女人身上的浅蓝色裙装，裙子样式很有点改良修身版女仆装的味道。
“请问您找哪位？”女人的声音也很好听。
苏盐动了下动嘴巴，忽然有些发不出声音来。
“您好？”女人温温柔柔地又问了苏盐一次，“您找谁？”
苏盐不自觉咬了下口腔肉，然而“我”字还未完全发出来，她便听见里头传来那道她熟悉不过的带着些许笑意的低磁嗓音，“迟到了还不进来，愣着干什么。”
灯光如月色轻薄落下，伴随着一道轻缓的脚步声，闻迦汀从门洞深处走来。
他像是刚洗过澡，穿浅灰色长款真丝浴袍，瘦长脚掌踩在色泽偏冷的银橡木地板上，每一步都留下半个氤氲着水汽的脚印。
黑色短发半湿，低垂着半遮在眉骨上方，刚刚被清水浸润过的缘故，皮肤接近于月白色，面容更加润朗，长身玉立，气质也更柔和。
站在门口的年轻女人听见闻迦汀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先生的客人。”她笑着侧过身让出一条道，并对苏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请进。”
苏盐轻轻抿了一下唇。
她不过半秒钟的迟疑，闻迦汀已然出声催促道：“苏总？”
苏盐视线擦过年轻女人流畅优美的侧脸线条，穿过冷清的门厅灯光，最后落在那人漫不经心的一双桃花眼上。
“过来。”闻迦汀斜倚着墙边柜，闲适而松散，他远远朝苏盐伸出一只手来。
年轻女人见状，很微妙地垂眼弯了下唇。
她转身对闻迦汀说：“闻先生，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言罢，她对苏盐点一下头，先一步侧身从门内出来。
苏盐转头看见她朝电梯方向走去。
下一秒，闻迦汀带笑的嗓音已经逼近耳廓，“在看什么？”
苏盐没来得及回应，或者说他根本没给苏盐回应的机会。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绕过她侧腰，温热掌心隔着衣料精准贴合两个腰窝，稍一用力，将人往怀里一带。
身后门板发出沉闷的闭合声，苏盐仰起头，顶上的射灯使得她不得不眯起眼，朦胧视线中，那人淡笑着垂下头，以一种和本身温雅气质不符的掠夺性强势堵住她的嘴。
屋里像是下起了热带雨，又潮又闷，细腻的香汗将贴身衣料沤成春湖里的油油青荇，摇曳，缠磨。
“在看什么，嗯？”
背后那人的嗓音不似先前那般明朗，摩挲的砂砾感落在人耳，激起听觉神经一阵战栗。
苏盐两手撑在墙面上找不到依托点，几乎要坠下去。
背后那人提着她，另一手盖住她手背和她十指交握的同时将她右手压在光滑的墙面上。
是她熟悉又无力承受的汹涌。
苏盐说不出话来。
可是这个时候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由不得她不答。
“……没什、么。”她言不由衷，声音嘤咛时断时续。
“不老实。”
话音刚落，身后那人恶劣地迫使她发出一道令她羞耻的声音。
偏偏，他还要再问一遍，“这回说不说？”
苏盐像个溺水的人，且沉且浮，全凭他说了算。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在汹涌威胁的余韵中，她只能喘息回道：“看、你的前一位客人……”
“客人？”闻迦汀扶着她的腰，音色是哑的，语调却出奇的平稳，他明知故问，“你说的是谁？”
苏盐无力抗争，两边膝盖往前一送，再撞上墙面之前被身后那人用掌心托着前腰往后一拉，他再同时往前一送。
苏盐高高仰起脖子，大脑一片空白，耳边闪烁着杂音，像是剧烈爆炸之后听力受损，灵魂深处也发出震荡。
“……刚才、那位小姐。”苏盐像个受了狐妖魅术的牵线木偶，自愿从里到外都赤|裸摆在施术者面前。
身后那人忽然哼笑一声，很不怀好意地，“小姐？你以为她是谁？”
苏盐意识朦胧，灵魂被一波一波的热浪推着，搁浅在柔软的沼泽温床上。
所有的防卫机制已经失效，隐藏在内里的喜欢、沉迷、害怕与嫉妒……全都以真面目浮现。
“还能是谁，”她声音轻如朝露，有种月亮落下就要消失的淡淡哀愁，她自嘲一笑，“我以为，她和我一样。”
闻迦汀埋首在她颈间，本来早已预料到苏盐的答案，但真的听她以这种语气说出来，一时之间居然并未感到戏谑，反而莫名地，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从中滋生并且如烟云般蔓延开。
“傻不傻。”
末了，他轻笑一声，从背后温柔将苏盐打横抱起。
“约法三章第一条。”他说。
约法三章第一条，一对一做情人，倘若出现“第三者”则情人关系自动失效。
苏盐没忘。
只是害怕他忘了而已。
情爱游戏里，只有动了心的人才会患得患失。
她被闻迦汀放进浴缸里，两只纤长的手臂从温热的水中抬起来攀住他的肩膀，同时脚尖蹬着浴缸另一端借力，上半身仰起，一种主动迎合的姿势。
闻迦汀垂眼，被她脸上的还未散去又卷土重来的妩媚惊艳。
他笑，“还不够？”
以为这种露骨的提问苏盐必定羞于回答，可苏盐却睁着一双形状圆润而水汽横生的纯真眼眸看着他，“嗯，不够。”
闻迦汀唇边的轻薄笑意一霎凝住，他端详着浴缸里全然为他绽放的年轻姑娘，湿漉漉的手指下意识拂过她脸庞。
动作轻柔，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热水搅动，溢出浴缸，不止地板，浴室墙面、镜子、洗手台……到处都是湿的。
最后的最后，苏盐被闻迦汀抱着，任由他帮自己清洗、擦干、裹上浴巾。
被放到床上的时候，她食指勾住他一根手指，轻轻柔柔地蜷住。
闻迦汀坐在床沿边上垂眼看她，不由得惊奇，“苏小姐，你今天真是……”
“我可不可以睡一会儿再走？嗯……十二点之前？”苏盐打断他。
闻迦汀会错意，淡笑道：“苏总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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