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遵守交通法规且不堵车的情况下,从市区返回县城,单程至少五十分钟。
也就是说,穆扶奚回分局,再来市局,办完事返程,一刻不停歇,也得花费将近三个钟头,还是在一天之内气温最高、地表充分吸收正午太阳光热的几个小时里。
倘若脾气暴一点,发现自己当了冤种后,当下就撂挑子不干了。
可穆扶奚是真佛系,能补救就已心满意足,完全不会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回到县城,他在路边摊上点了一笼小笼包、一碗馄饨,慢条斯理地吃完后感觉没饱,又嗦了一碗牛肉粉,就着豆浆油条把汤汁也吸干了,算是把昨晚没能咽进肚子里的宵夜都补了回来。
他的摩托车插在电瓶车和自行车之中格外拉风,不少路人路过时都会瞟一眼,然后掏出手机拍一张照片。
他就一边呼着嘴里冒出的热气,一边看着陌生人拍他的车,偶尔凑巧和人家对上一眼,他还问要不要帮忙对方和他的车拍张合影。
他倒是松弛感满满,可略微社恐的路人被他的热情吓跑了,忙不迭摆摆手夺路而逃。
吃饱喝足,他像自己在家吃饭一样,把空了的杯碗盘碟摞起来,把裹着油星包装纸屑扔进桌下的垃圾桶里,还抽了张纸巾擦净桌面,才进到店里把后面临时加的餐费给付了。
穆扶奚回到刑警队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落下材料的同事要东西。
幸亏对方这回长了点心,没拿痕检报告垫盒饭,不然他们分局刑警队真要被闻铮铎看扁了。
穆扶奚平白无故被同事坑了一回,没有怒气冲冲地兴师问罪,只是用洞穿一切的眼光看着对方,淡淡问:“你是不是打心眼里不想把这桩案子移交给市局?”
人性是很复杂的,某些平平无奇的失误背后都暗藏用心。
被看穿的故意为之总会用四两拨千斤的玩笑来掩饰。
市局难进,他们分局的竞争何尝不激烈?
每个成功上岸的公职人员都不是简单角色,何况是最考验严谨细心的刑事警察,多少人望尘莫及,怎么会粗心到连落两次资料?
要不是闻铮铎认真负责多问一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一般人见他们殷勤补充了落下的材料,会默认为他们已经把能提供的材料都提供全了。
到时候根据已知的信息破不了案,又无法搜集到新的证据,案件调查陷入死局,他们刑侦支队只会认为是他们自己没能力,世间便又添一桩悬而未决的谜案。
穆扶奚不是事事都刨根问底的一根筋,不稀罕当那种但凡揪住别人小辫子就立刻举报的小人,要不是他无缘无故被人当枪使,他也不会多管这档闲事。
但他同样不是任人欺负的老实人,不愿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既然把他牵扯进来了,他就要享有知情权。
对方怔了怔,没承认:“你想哪儿去了,把这难啃的案子交给上头的长官,我的工作量可就大大减轻了,我巴不得早点把这块烫手山芋扔出去呢。现在总算转走了,我高兴还来不及。你别多心,我只是最近家里遇上点事,所以工作不在状态,已经在积极调整了。不好意思啊,今天麻烦你了,改天请你涮火锅赔罪。”
穆扶奚的直觉一向很准,如果他隐隐觉得对方有问题,就一定是对方在撒谎骗人。
更何况对方在跟他解释的时候眼神一直在躲闪,手上的小动作也不断,明显是被他揭穿以后紧张了。种种表现都指向其中另有隐情。
穆扶奚当即不肯再不明不白地帮忙跑腿了,冷淡地说道:“你让我帮忙送的文件我送过去了,我下午还有自己的事情,市局那边让你把物证袋和痕检报告都送过去,要是再有遗漏唯你是问。”
对方没有想到穆扶奚这么警觉,见穆扶奚已经察觉端倪,被动暴露不如主动坦白,索性和盘托出:“实话跟你说吧,我想进市局。”
谁不想。
那可是市局。
他们这些人一脚踏进公安系统,头顶清正廉洁,财路就别想走了。职业性质又排在高危行列。
人生在世总得图点什么,没了利禄,只剩功名。
坑他的同事叹了口气,掏心掏肺地对他说:“你看我们龙门县一年到头风平浪静,治安好到大晚上夜不闭户都没小偷上门,把KTV搜遍了也没搜出一克毒/品,抓/嫖全说自己和对方是情侣关系,辖区派出所接到的警情全是鸡毛蒜皮。一发生大案就上交,一引起舆论就上交,我们这些基层刑警哪有晋升的通道?凡是能够立大功的机会都被收走了。可是要进市局,除了警龄满三年之外,还要有特别突出的重大立功表现。”
原来这就是他老同学口中的硬杠杠?
面前的同事耷拉着脑袋接着道:“当然我也不是不拿咱老百姓的命当命,想去吃那个蘸着人血的馒头。天下太平好啊,我巴不得咱出警少啊。我只是觉得那些提交上去的案件自己明明力所能及,为什么一被捅上热搜就被舆论左右非上交不可,都查到一半了,快要水落石出了,就这么把属于自己的功劳拱手让人,我实在是不甘心。这个案子他们要是查不出来,等我进了市局我可以。我只是想拿回我本该得到的而已。”
“那你是觉得立功很容易吗?有没有可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正是因为你差的这一点,让你远离了危险。功勋是要拿命换的。我是说你的命,不是老百姓的命。”
穆扶奚之所以能和对方心平气和地沟通,是因为对方话里的“没有不拿咱老百姓的命当命”、“等我进了市局我可以”触动了他。
哪怕是再不甘,对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和义务,没有放弃道德底线和善良的本质。
穆扶奚的话令对方一怔,扯出一抹苦笑:“说得好像你曾经差点没命了一样。”
不是他差点没命,是世上差点没他。
穆扶奚面色沉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轻松:“我爸退休前是滇南的特勤。”
对方怔得更明显,好一阵才缓过神,用一副失敬的口吻说:“知道了,我不会再在材料上动心思了,但我也不是孬种。我进警队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的。”
穆扶奚在市局听闻铮铎讲了一半,对他们正在调查的案件提起了兴趣,开始套话:“那个案子有曝出来过吗?我怎么没听说在昨天的当街杀妻案前有哪起案子是全网轰动的。”
一番神交后,对方对他没了防备,甚至还因为差点害他背锅而感到愧疚,顿时知无不言:“怎么没曝光?就差没把结案报告甩我们警方脸上了好吗?”
穆扶奚愿闻其详,静静等着对方坦白。
对方把他拽到角落里小声跟他讲:“时间过去的有点久了,你可能忘了,就是去年那个被卧底记者探了个底朝天的卓文书院,前身是天扬戒网瘾中心。这不是他们的同行被打击以后收敛了一点,取了个隐晦点儿的名字,改头换面重出江湖了吗?一周前从他们校区旁的人工湖里打捞出了一具女尸,死者二十八岁,成年了有十年了。”
和穆扶奚之前猜测的一样,那个戒网瘾中心真的非法监禁成年人。
对方说完马上端详起穆扶奚脸上的表情,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震惊,可惜没有。
这下轮到他震惊了:“这个消息封锁得很严密,连我们内部都没几个人知道,你听了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之前就知道吗?”
穆扶奚“嗯”了一声。
对方冒着泄密的风险给他透露案情,他怎么也要投桃报李一下,收回环顾四周的视线,扭头告知对方:“上午我们抓到一伙假警察,其中一个就在伙同天扬戒网瘾中心干见不得光的勾当。湖里发现的女尸极有可能就是他给带到天扬戒网瘾中心去的。从他嘴里应该能讯问出不少有价值的信息。我建议你现在就去写并案报告,如果能赶在刑侦支队侦破案件前确定两者相关,提前申请到逮捕令,就有一定几率把移交的案件再要回来——”
不等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对方就和他异口同声地说道:“直接实施抓捕。”
他们分局刑警队和市局刑侦支队最大的不同就是,市局的刑侦支队侧重于侦破案件,而他们同样存在讯问、询问、勘验、搜查、鉴定等一系列侦查行为,却是为最后一步抓捕服务的,可以说是冲在最前线的职能部门。
完成抓捕就意味着一锤定音,也不用管这个案子是否已经移交给了其他部门。
性质上也与先斩后奏不同,是经过上级批准的。
他们刑警队的警力充足,日常跑外勤,不同组别的队友之间相见不相识也很正常,大多都是互相混个脸熟,却和姓名对不上号。
穆扶奚看了刚刚达成共识的战友一眼,问道:“你是叫……”
对方当即痛快地自报家门,“21级鲁警毕业生袁成鸣,请多指教。”
他们自我介绍时都是有身份就报职务职称,有文凭就报毕业年岁和母校,什么都没有就报自己的警龄。
穆扶奚礼貌回道:“21级公大毕业生穆扶奚。我们同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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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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