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枣死了。”祁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垂下眼睫,淡淡叹了口气。他最近都在忙,一根弦绷得很紧,乍然得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像瘪气的皮球般松懈下来,反而更无精打采,满心疲惫。
胡七、郁苍、丁小酉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一惊,丁小酉尤为关心:“死了?怎么死的?”
“心脏骤停,全身无伤口。”
这种死法很熟悉,祁允知道大家在想什么,补了一句:“影子还在,和黄河里尸体的状况不太一样。”
“有没有其他线索?”
“脚底板很黏糊,糊了一层东西,一股子中药味。”
丁小酉心惊跳了一下,猛觉寒意自脚底生,她知道黑枣的死因,脚底涂抹几味中药熬成的膏状物,使影子剥离身体,超过两个小时,人便会死亡,死因就是“心脏骤停”,和黄河里的尸体一样。唯不同的是,人死后,再用此法炮制,影子便会重新与身体长实,但人却不会复生了。
这种方法就是原烨所说《盗猎录》中的记载,而知道这种方法的最大嫌疑人是谁,稍想便知。
丁小酉的脸色很难看,她真的不希望是原烨。
祁允继续说:“这案子该结了,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也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对那些死者,算是有了交代。”只是,他的语气仍然很沉重,似有很多放不下:“如今也只能这样。尽管我有预感,黑枣背后,还有一股无形的势力……”
他没有再说下去,大家都心照不宣,黑枣背后确实还有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尤其是丁小酉,她知道的更多。但此案到此为止,那些死者的家属,都需要一个交代,以告慰逝去亲人的在天之灵,然后,好好地收拾收拾,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过日子。
胡七问:“老允,那你们准备怎么结案呢?这案子内情我们知道,可是细节是无法公之于众的,死者真正的死因也……”
也没办法说,怎么说呢?
“我们商量商量,或说死者被人威吓,意外落水,或说不法分子为了偷盗劫掠,不慎将人推下水……家属没有亲眼看过死者落水的当场,这些都好修饰,只要让牵连此事的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也算给了家属一个说法。黑枣团伙这些年也犯了不少事,如今树倒猢狲散,那些小喽啰为了立功,互相攀咬,我们手里的证据,够把他们送进去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胡七深以为然,只是有些心酸老同学的奔忙——祁允是个不会打弯的别扭性子,认准了理,便会一条道走到黑,对感情也是如此,柯凌凌是他喜欢的姑娘,人虽已死,他这一时半会儿却不可能走出来。一边藏着事,一边还得为这案子收集证据善后,一遍遍地与那么多受害者家属对接,想想都崩溃。
胡七拍了拍他肩膀:“老允,撑不住了说啊!”
祁允点头:“这事儿完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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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酉心事重重,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原烨的脸。她知道西北一隅发生的很多事情,也许都与原烨脱不了干系,但是……她还是不忍去多想,她永远都记得十二年前的原烨,家逢变故,眼神稚嫩得令人心疼。
当晚,她又做了一场噩梦,梦中卷轴里的女人在嘤嘤地哭泣,声音凄怆而真实,让人疑这根本就不是梦,在真实的世界里,一场女人的余悲确然发生过。
那个在西宁街头撞在她怀里的疯妇人将画着三危山的卷轴给了她,丁小酉永远也不会忘记抬头的刹那,对上那女人一双含泪却带笑的眼睛……卷轴中的夹层藏着一张黄脆的纸,纸上所画四面竖栏杆的老式木床上囚禁着几个妇人,每一个人都扒着木栏哀戚地呼救,而那个含泪带笑、将卷轴仓促塞给丁小酉的中年妇人趴在床底下惊恐地挥舞胳膊扒拉着,她的手里,拿着一个相框模样的东西……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梦,但这梦实在太过真实。丁小酉的眼睛里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她用颤抖的手轻轻将眼泪抹去,眼前迷雾渐散,那个床底下的女人手里捏着的相框在瞳孔里放大……
她的心都跟着抖了一下。她终于认出了那个放大的相框,它此时正躺在书柜上的桃木盒子里。
丁小酉似乎醒了,但是思绪还在游离,她听见自己说了一声:“你有什么冤情吗?”
她坐了起来,睁开眼的同时,月光透过窗缝,水一般渗进她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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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酉浑身冷得发抖,她咬着唇下床胡乱将脚套进拖鞋里,跌跌撞撞摸到书柜前,取出原烨留给她的桃木盒子,她盯着盒子看了好几秒,没有马上打开,而是转头去将自己一直随身的画轴拿过来,她将画轴展开,平铺在桃木盒子的旁边,然后,稍犹豫之后,才将盒子打开。
桃木盒子里静静躺着原烨母亲的画像,少女巧笑倩兮,温温婉碗地看着她。
丁小酉伸手轻轻地抚过画像中少女的眉目、脸庞,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又湿润起来,手指也轻微颤了颤。
那幅展开的画轴上,床底下正趴着一妇女,她手里拿着的相框,与原烨母亲的画像,乍看是一色的。
丁小酉轻轻打了个响指,法力在指尖凝聚成一束,她的食指与拇指贴着床底下妇女手中的相框,慢慢地做放大的手势,小相框在指尖荧光微簇下,果然愈渐变大、清晰。
丁小酉一边发颤,一边哽咽,——她看得很清楚,床底下趴着的妇女手里那相框里的小像,就是原烨给她母亲画的像!两幅画是一模一样的!
原烨!
丁小酉伏倒在桌子上,痛哭不止。
原烨先前说过的话在她耳边绕转不绝:如果我也是个人渣呢?……那还不如子承父业,他干多少人渣事,我也干。……你知道摆在眼前的是多大的利益诱惑吗?……我也动摇过。
原烨……
她知道自己必须再得找一趟原烨。她不想面对,但不得不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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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酉这次再见原烨,仍是在蒙古包的大帐中,原烨依然安静地坐在上首的位置,好像早料到她会来,正等着她。
丁小酉这一回来找他的心情和前两次都大不同,她才进帐,眼睛就酸涩难耐,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淌。
原烨愣了愣,站起来:“别哭啊。”
他没有问你为什么要哭,其实他早都知道。这种无法违逆的宿命感像一张张开的大网,将他兜头罩住,那是挣不得的,越挣越紧。
反倒是丁小酉问了他:“烨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丁小酉一边看着他一边用手狠狠地抹泪,原烨微微错愕,保护欲瞬时而起——印象中的丁小酉十分能耐,身手了得、法力高强,她曾经像一个路见不平的女侠闯入原烨的生命,她离开之后,十四岁的原烨每天都在等着她再次出现。
而现在——她伤心得像个孩子。
原烨不忍心了,伸手想要去碰她,“丁小酉,你说清楚点,——我怎么了?”他的声音很温和,透着一丝明知故问的狡黠。
他走回到座上,将杯中的酒一口咽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丁小酉,我知道你早晚会发现的……”
“烨烨,这是为什么?”丁小酉嗓音嘶哑,含泪的眼睛看着他:“烨烨,你说过你的爸爸是人渣,害了你妈妈一生……拐卖妇女,为人不齿!他把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当成事业来做……你明知此等行径丧尽天良,你为什么还要去做?!为什么啊!”
她想起了那幅画上的妇女,她们每个人,都有一双哀戚的眼睛,年轻时候,想来是极美,但画上囚笼中的她们,已经两鬓斑白,满脸疲态,不复青春。她们扒着栏杆,用自己的方式,绝望地努力着求自由。
丁小酉也终于想明白交给她画的疯妇人,为什么泪中有笑,许获高人指点,因为她知道,丁小酉可能是她的希望,是画上所有被囚禁的妇女求得自由的唯一希望。
原烨很平静:“丁小酉,你猜的都对。当初是黑枣控制着所有影子人,但因为我们特殊的关系,我也有权调用影子人,去你那儿偷画的影子人是我派的。你随身的那幅画被人交到你的手里,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不想让你掺和进这件事,也不想让你发现画中的求救信息,所以派影子人去偷。没想到,你们后来还是发现了。”
“不止这些,烨烨,这幅画直接指向的凶手就是你——”丁小酉一步步走近,看着他,“画上床底下藏着的妇女手里拿着个东西,之前我一直没太在意,直到你给了我你母亲的画像,我才发现,那妇女手里的东西……就是你给你母亲画的像!烨烨,你母亲的画像怎么会在她手里呢?或许有那么一段日子,囚笼里的那几个女人,都被囚禁在你那里,是吗?”
原烨没有直接与她对视,微微撇开了头:“我说过,我也是人,我也有没法克制的贪婪和**。也许我骨子里和我那个生理上的父亲一样是个人渣。——丁小酉,这就是理由。”
“烨烨……你是身不由己的,对吗?你告诉我啊!你说啊……”
“丁小酉,好了,不哭了,”原烨的语气变得柔软,他伸手,轻轻地捧起丁小酉的脸,给她把眼泪擦干,“小酉,我知道错了,你别哭了。人性是复杂的,一个好人,需要被教育,而我,从小是什么环境?没爸没妈教我啊,所以才会走到这一步。小酉,你放心,我会得到惩罚的……”
原烨的鼻子里忽然滴下血来,他用手指轻轻地挡了下,没过几秒,嘴巴里的鲜血喷涌而出,他支在墙上,大口地喘气。
血将雪白的地,映得狰狞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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