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酉完全被眼前的沙画瓶吸引了,这个摊位上的沙画瓶都是些动物,神态各异,惟妙惟肖。动物沙画的面部细节虽没有人物像那么难塑,但要用彩沙在瓶中堆叠出来眼耳口鼻,还是相当有难度的。其实这种动物沙画乍一看并不起眼,不如大漠背景的沙画波澜壮阔,也因此这个摊位相较其他摊位很冷清,除丁小酉比较感兴趣外,游客寥寥。
那摊主女孩看着丁小酉眼睛都发直了,丁小酉心说我这么像土豪游客吗?对方这么期待,她要是不买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你、你……我……”那女孩结结巴巴的,眼睛的视线却一点儿也没有从丁小酉头顶挪开。
丁小酉这才发现,比起她自己本身,那女孩明显对她的伞更感兴趣。她心里犯嘀咕,她这伞和普通伞比起来,也就是小众精致了些,走的是复古风格,没有十分特殊之处。现在的女孩儿为了防晒,无所不用其极,她打把伞实在算不上稀奇。
面对丁小酉狐疑的目光,那女孩忽然凑了上来:“我这儿有更精美的沙画瓶,你要不要看?”
——丁小酉释然,原来真把自己当成潜在消费顾客了,看看就看看吧,就算买了,反正也是郁苍拿。
郁苍很有陪逛的耐心,温温和和地站在边上等丁小酉吩咐,他见丁小酉满有兴趣,便说:“那就看看吧。”
那女孩挺高兴,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笔记本电脑大小的盒子,放在桌上。
丁小酉心想,盒子这么大,里面的沙画瓶得有普通沙画瓶的两倍大吧!她现在倒是对这沙画瓶里的作品很感兴趣。
“你过来,”那女孩神秘兮兮,“只给你们两个……看。”
她把盒子盖掀开一角,用身体挡住路过的游客,幸而这摊子冷清,也没什么人靠近。
丁小酉见她这般小心,不觉好奇,心说这得是什么旷世奇作啊值当这么小心!
她拉着郁苍凑上去,就在目光触到盒子里沙画瓶的瞬间,整个人几乎僵住。
沙画瓶面积很大,瓶中的沙画竟是六个女子在歌舞,女子的面部最难塑叠的口鼻部分竟用沙子堆的十分细巧精致,连神态都活泼生动,单看作品,确实整条街独此一份。
但让丁小酉呼吸都差点暂停不是因为眼前这作品如何精妙,而是……沙画瓶中所塑的画面,正是她在原烨居所看到的那幅画!
她夸原烨画得好,原烨说,他母亲的画工更是了得。
原烨把自己母亲画的那幅六少女共舞图拿给丁小酉看,她到现在还记得,画上六名少女美目流盼,巧笑倩兮,下排中间奏箜篌的女子边上写着二字“流岚”,那是原烨的母亲刘兰的少女时代。
她盯着眼前的沙画,少女们分列两排,一反弹琵琶,一旋身而舞,一同前,一抱阮咸,一奏箜篌,一提篮撒花瓣,情状与原烨母亲画的那幅画毫无二致。
“你是什么人?”丁小酉说话时舌头不觉一颤,“想干什么?”
郁苍虽未亲见原烨母亲的画,但听丁小酉说过,再看眼前的沙画,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数,生怕来者不善,不自觉地将丁小酉挡在身后。
“你有反应,你果然是我要找的人。”那女孩柔柔一笑,不似有敌意:“我叫颜悦。”
“颜悦?”丁小酉想了想,实在记不清她认识这姑娘。
“我每年暑假都会在这儿看摊,我妈让我必须等着,一直等到她要找的人出现。”颜悦笑着,眼睛里的星星藏也藏不住。
丁小酉和郁苍相视一顾,眼中皆有犹疑,她道:“等我?”
“是呀,”颜悦一面收起盒子,一面笑着,“我妈说,有一个打伞的姑娘会来敦煌,但打伞的姑娘这么多,不稀奇,她要找的人,除了打着伞,还对我们家‘六仙女’沙画瓶十分感兴趣,我妈说,她只要看到‘六仙女’,眼睛里的震颤就足够让我分辨她是不是我妈要等的姑娘。”
“你妈是谁?”丁小酉除了这么问,已不知该说什么话了。
“她叫葛杏花。”颜悦笑着,脸上的表情是终于完成任务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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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酉和郁苍自然而然跟着颜悦来到了她家,对颜悦这行事成谜的姑娘,他俩不可能轻易放过去。
颜悦背后的葛杏花更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在黑雾中牵引着丁小酉窥探。
颜悦的家在郊区,是两层的自建房,墙体破败斑驳,很有些年头了。两层的小楼带一方矮墙院子,院子里浇了水泥地,靠墙的位置砌了一个水泥的洗菜台子。
一个中年女人就站在洗菜台前用通着自来水的软管浇盆里的菜,听见有脚步声,头也没抬,张口就骂:“谁让你死回来了?才等了多久?!让你做点事像要了你命一样!”
颜悦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声:“我妈就这个样子。”随即向那女人道:“妈,人我带回来了。”
那女人虽没抬头,但这时也觉察了来者不止颜悦一人,她洗菜的手顿在水里,陡然一僵,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丁小酉觉得这女人眉眼不善,和她女儿颜悦完全是两个样子,累年的操劳使这女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些,只从眉目间隐约可察她年轻时还是美的。
葛杏花放下手里的活,有些局促地用手擦了擦围裙,背过身去,再回身时,眼眶有些许红。
“你们……里头坐。”
丁小酉微踌躇,也不说话,领着郁苍就往里走。
她倒要看看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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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酉和郁苍被安排在厅里歇着,颜悦倒茶招呼,葛杏花在院子里的洗菜台上洗菜、切菜,虽则对女儿的态度差些,但招呼客人的心还是有的,她身段轻盈,嘴里还不时哼着小调,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郁苍坐着喝茶,指骨轻轻地叩击桌面,口中念念有词:“掷地刘郎玉斗,挂帆西子扁舟。千古风流今在此,万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
“什……么?”丁小酉不解。
“是葛杏花哼的调子,一阕词。”郁苍看向屋外忙碌的葛杏花。
经郁苍一提醒,丁小酉也听出来了:“是辛弃疾的《破阵子》。”
她为地仙,值守人间多年,对历史上的诗词曲艺自然不陌生。
颜悦见他们好奇这词,便凑上来笑道:“之前我带我妈看过一部电影,叫《画壁》,里面的男主角朱生在画中有个场景就是念这首词,我妈印象很深刻,在家时常背这阕词。其实这部电影挺一般的吧,但我妈非常喜欢,这些年不知道反复看过多少遍,被我撞见好几次一边看一边流泪。”
丁小酉若有所思,喉间不自觉地吟了出来:“掷地刘郎玉斗……”
葛杏花做了满桌的菜招待他们,丁小酉边吃边等着葛杏花摊牌,没想到席已吃了一半,葛杏花没有一点摊牌的意思,对他们就像在对自己女儿的同学一般。
丁小酉沉不住气了,正要开口,葛杏花这时才悠悠说道:“你们来敦煌,去雷音寺玩了吗?雷音寺应该去一去。”
好极,对正经事避而不谈,这会儿当起了导游来,给他们介绍起敦煌的景点来了。
丁小酉捋顺了气,十分正经地回答:“还没呢,这次来敦煌,该玩的景点都不会错过的。”
葛杏花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菜。
“听悦悦说,你们住在鸣沙山附近?”
“嗯,”丁小酉说,“住敦煌山庄,对面就是鸣沙山。”
“好地方啊,”葛杏花依旧不紧不慢,“那雷音寺也离的不远,你们走过去很方便。”
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丁小酉很感激葛杏花的招待,但总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明明是她让自己的女儿守在摊位前等丁小酉,人等到了又不说正经事,左弯右绕,不知目的为何。
丁小酉放下碗筷,准备拉着郁苍离开:“阿……阿姨,”她想了一下称呼,向葛杏花道,“你在寻我?这么多年,你都在寻我,有事相托?却又为什么不开口?”
丁小酉没功夫跟她弯弯绕。
葛杏花眼神一沉,似有心事:“酉仙,你还是先去一趟雷音寺吧。”
“你知道我是……”丁小酉惊愕,但随即平静下来:“那么,你就不是在等我,去年,你等的是猴子吧?”
葛杏花凡人一个,能知道丁小酉的身份也不为怪,许是受高人指点,有冤欲诉。既能找上丁小酉,也是机缘,她自不会坐视不管。
“去年,等的是申仙,前年,等的是未仙,年年等,年年盼,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葛杏花蜷起的食指抖了一下,枯槁的面皮也跟着颤,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一滴一滴滚落。一旁的颜悦无措地绞着手,她似乎从未见过自己一贯乖张的母亲这副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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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葛杏花家,丁小酉没有心情再逛,准备回敦煌山庄休息,但是刚上出租车,她忽然改了口:“师傅,去雷音寺。”
郁苍坐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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