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定定地看着丁小酉,屋子里的光亮落在她身上,使她周身蒙上了一层柔和的雾白,那双小鹿一样美丽的眼睛里盛满晶亮的碎光,眼泪几乎要夺眶涌出,但她忍住了,脸上却挂着一丝笑。
那是嘲讽的笑——
“仙又算什么!丁小酉——你以为这里困住的就只你一个仙吗?!”
丁小酉愣在那儿,只觉得凉气从脚底升起,遍体生寒。
这里困住的……居然还有仙!
男人在这里寻欢作乐,居然还能肖想仙!
天上的仙,皎如明月,可望不可近,但是在这里,这淫乐的“小极乐天”,他们居然可以将仙碾入尘土,踏在脚底,肆意作践!
“怎么,终于知道害怕了?”小艾的语气虽仍带着些嘲讽,但更多的是无奈,她叹了一口气,“丁小酉,听我的,这里的可怕程度远超你的想象!你留下,命似蝼蚁,在这里,一个地仙的陨落,无人会在意。我是为了原烨,才真心地想搭救你。跟我走吧——”
她伸手想要去拉丁小酉,丁小酉没有动:“小艾,谢谢你的好意,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我是仙,还是人间的守护神地仙,遇如此险恶事,临阵脱逃,世所不容!更何况,你如果私放我,想来你会受到牵连……还有夏莉,她一个凡人,手无缚鸡之力,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我就这么逃了,她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丁小酉啊丁小酉,你还是不知轻重!你知道吗,这里的每一个女子、每一个!都要去接客!接客!”小艾几乎叫喊起来,“你知道什么是接客吗?管你是什么端庄持重的女子,管你有倾国之色、芙蓉之姿,管你出身如何高贵,只要……只要那些油腻的、肥头大耳的、散发着一股臭味的肮脏男人来了之后,都得被他们戏耍、糟蹋!”
“这里,除了我,每一个女子……都被糟蹋过……”她的声音渐渐低沉,眼中笼起一层薄淡的哀伤:“我……我为什么得以周全呢……因为……我忘记了来处,不知父母故乡,不知姓甚名谁,我……也许只是一缕游魂吧,只要我想,我的身体可以穿透任何东西,没有人能碰到我。”
她抬起头,熟练、平静地拭去两颊的清泪,就像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我可以自由来去小极乐天,所以,他用可怕的咒术困住了我,让我做‘仙使’,替他传递消息,差遣人事。”
丁小酉心中一动,她将自己拾到的那枚玉佩轻轻放在小艾的手里,低声说:“你落下的东西,还给你。少艾——是你的名字吗?”
她一滞,目光温柔地盯着她失而复得的玉佩,说道:“只有这枚玉佩,我隐约记得,这是爹爹送我的,其他的,都不记得了……‘少艾’,‘少艾’,那也不是我的名字,只有这两个字,是爹爹留给我的吧……我曾经,也被人呵护疼爱过!合这两个字,我便给自己取名叫‘小艾’……但是除了原烨,也几乎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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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那片浓稠的黑像墨一样延荡、渗透,漫天的星型宝石被浓墨吞噬了边缘,光辉也不再那么耀目。
小艾看了一眼“天色”,急道:“丁小酉,现在是最好的时辰,快走吧!再过会儿,群星会将天幕照得薄透,等黑色褪去时,天就亮了!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坚持:“小艾,我不能连累你!你现在就回去,就当从来没有私下找过我……我非但要救夏莉,也要把你救出去!”
“丁小酉,你对这里的可怕一无所知……”小艾见她油盐不进,很是无奈,便也不顾一切了,索性道:“你知道原烨第一次‘登封’来到小极乐天都看见了什么吗?”
没有等丁小酉说话,她一拂袖,空气中便出现了一个聚起的水泡。
水泡周围散开一圈水雾,托着渐渐变大、变平的水泡,晶莹剔透的水膜上便出现了画面。
像看电影一般,丁小酉见到了原烨第一次来小极乐天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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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画面展现不出现场胜景的三分。丁小酉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看,原烨的出现已经不能率先引起她的注意了,因为,现场胜景之璀璨夺目、设宴之盛大,是她前所未见的。
那应是瑶池盛会、众仙赴宴才有的场面。那些凡间俗物,在此地听曲喝酒、大快朵颐,美貌的丫鬟们穿着轻薄的留仙裙,穿行于一个个油腻的男人之间,为他们斟酒舞乐,在此间,不免被人揩油取乐,可怜的女孩子们只得吞泪隐忍。
于男人,是“极乐天”,而对女孩们来说,此间是地狱。
丁小酉在画面外已经握起了拳头。
更为过分的场景出现了,油头大耳的男人将年轻貌美的女孩儿拉入怀中,极尽调戏,更甚者,将可怜的女孩当成人肉坐垫,戏弄无极。
丁小酉快把牙都给咬碎了。
原烨也在那群男人堆里,他倒对眼前的“极乐”没有什么兴致,一个人喝闷酒,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画面切换。
丁小酉看到了令她终生愤怒的场景。
宴席最前面的空场上琼花玉树遍地,珠玉相缀,天锦拂荡,奢华无度。在一朵朵彩绮云锦所成的“人工云朵”中,天仙探出了头,穿着轻薄的纱,玉体隐隐可见。
“仙”轻摇彩缎,在云中舞蹈。
她如此貌美,美得不染纤尘,空灵澄净。这等女子,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可寻。
丁小酉知道,她非凡尘人。那是真正的仙。
真正的天仙,被困在这荒唐的牢狱中,跳着如此的舞蹈,供油腻肮脏的男人们赏玩品鉴。
丁小酉落下泪来,——这便还不够,她无力地蹲下身,捂着脸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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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酉,这便受不了了?你再接着往下看,你不想知道原烨都看到了什么?”小艾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
丁小酉抬头,一双眼睛里布满血丝。
不知何时,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也出现在了画面里。
那男人立在玉树旁,一只手提着酒壶,就着壶口粗鲁地仰脖饮酒,酒水从他脏臭的大口中流溢出,浸湿了他的胡子、衣领,湿哒哒的一片看起来像极了臭烘烘的口水。
丁小酉差点干呕起来。
天仙在玉树旁拂着彩缎翩飞,那肥腻的男人一声□□,竟一把将天仙揽在怀里,上下其手,这还不够,他将酒壶中剩余的酒倒在仙女脸上,见她一脸惊怕,吓得花枝乱颤,自己却十分受用地哈哈大笑:“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极乐!极乐!皇帝也享受不到的极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丁小酉瘫坐在地上,无声地流着泪。痛到极致处,连哭都是无声的,但她却觉得肝胆俱裂,痛不能抑。
她终于明白了那一天在蒙古包里原烨一个人喝闷酒,他因何沉吟念着苏轼的《赤壁赋》,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两句“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一边疯笑着流泪,一边怒骂着无辜的苏轼——“该死的苏轼!该死的!”
丁小酉伏在地上,不住地干呕。
原烨他,见过最不堪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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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音都静止了,房间里,忽然变得那么安静。
那么安静。
“丁小酉,还有更不堪的场面,你要看吗?算啦,算啦,看你是承受不住的……”小艾弹了弹手指,水雾渐渐聚拢,那粒水泡飞快皱缩成一个点,“啵”的一声,便消失不见了。
丁小酉艰难地支起半截身子,抬手握住小艾的手,语气十分坚定:“我带你走,小艾,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小艾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许久,才说:“丁小酉,你和他……真的很像。”
这一刻,外头忽然传来尖啸的声音,——“咚……咚……咚……”每一声,都回荡不绝。一声未消,一声又起,钟声压过了黑夜里无边的静谧,吞噬了整片天地。
“是天聆钟!”小艾迅速将丁小酉扶起:“天聆钟一响,主公的拘捕网会迅速撒开!有人闯入了!丁小酉,是你朋友吗?”
丁小酉也慌了,她不知道会不会是胡七、郁苍他们。
但是小艾很快就否定了:“不会,不会,小极乐天外人没那么容易闯进来。也许是别的紧急情况……丁小酉,你先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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