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外围着一圈簇新的青砖墙,大门虽然古色古香,但安了现代化的密码锁,开门进去,是南方派别古建和美式别墅的结合体,庭院促狭,没有长廊和池塘,绕着鹅卵石小道,左一棵罗汉松,右一丛青皮竹,蚊虫在昏黄的灯光下飞旋,候时尝一口新鲜血液。
听老板说,这民宿是从他自家宅基地上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夫妻俩到了退休的年纪,自己住着享受,顺带收收房租。
迷迷糊糊醒来的许庭薇被眼前浓厚的奢华气息劈头盖脸泼了一盆风油精,瞥见老板格格不入的卤蛋秃头和褪色条纹长袖,心说,这有钱人还真是低调。
依山傍水,夜间屋外有些凉,金珏和许庭薇懒得在短袖外披外套,活动起来把大大小小的行李搬进二楼的房间,老板喊了大半夜不睡觉的孙子来帮忙,一米八大高个顶着一张小学生的脸。
夏季的衣物薄,行李并不笨重,但金珏把修复工具和剩下几单也搬过来了,要是没人帮忙,这些精细的家伙事少说得跑十来趟。
行李安置完毕,许庭薇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坐在车上脑子不转身体也不动,两根烤肠就扛了一天。金珏从打超市搜刮来的一大塑料袋物资里掏出两桶泡面,拿去楼下问老板接了滚水,聊起房间里没人信任的烧水壶,讨论换开水器会更实用,金珏觉得老板是不差这个钱的。
回房间,姐妹俩坐在小餐桌前稀里哗啦地嗦泡面,才得空好好观察房间,实物和美团上看到的照片视频差不多,五十平,客厅卧室相连,北面有一大块落地窗,南面有阳台,山景房,这是它的卖点,但现在深更半夜只能看出群山模糊的大轮廓,还有洒在水面的一把碎月。
“那边是条河吗?”许庭薇指着窗外的粼粼波光问。
“是吧,月亮影都不成形。”金珏伸长了脖子仔细瞧,水明显在流动,沿岸是平的,河流两头被近处的小山坡和树木截断,金珏翻阅脑中大二暑期的回忆,推想这和方渔老家门口那条河应该是同一条,这边还是下游。
“可以去游泳!这么近!”许庭薇兴奋地睁大眼睛,捏紧了泡面叉子。
“小心点,别撞上开闸,边上应该有广播,明天问问老板吧。”金珏呼呼吹凉嘴边的泡面大口塞进嘴里。
次日两人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倒也不是全程都在睡,只是单纯起不来床。
许庭薇比金珏年轻7岁,精力较为旺盛,赖到三点半,到民宿附近的苍蝇小馆下了碗砂锅米线,跟老板打听了房间里能望见的那条河,路不远,徒步走过去。
金珏丝毫没有要起床的意思,打算在被窝里赖到天黑,从塑料袋里捞一块面包往嘴里塞,免得把胃饿坏发难折磨她。
民宿雇了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的阿姨,包饭要包一日三餐,定价定时定量,不能太任性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不想什么时候吃就不吃。
金珏只付了房租钱,没要饭,打算带许庭薇在附近逛逛先尝尝当地的特色美食再说。
晚饭点邱艳打电话过来把她骂了一顿,骂她不该掺和别人的家事,小家成员仅限父母子女,姨娘不好直接来要人,让金珏亲妈来施压,金珏丢下一句“有本事过来把人抓回去”,把电话挂断。
许庭薇快天黑了才回来,给金珏带了一份酸辣粉,盘腿坐在床沿,说她今天打探到的情报和所见所想:
“老板说现在天热雨水多,开闸时间不固定,不过开闸前一个小时河边上会有广播通报,这边天比我们那边蓝好多,而且要矮一点,海拔高,我把鞋子脱掉下水走了一会儿,水是温的,旁边钓鱼的叔叔说水很深让我小心一点,我问他能不能游泳,他知道我外地来的,说在边上玩玩可以,不要到河中间去,连本地人每年都有淹死的。”
“水浅吗?”金珏慵心懒意地把粉丝在塑料碗里再炒一遍。
“不深不浅吧,钓鱼的叔叔说昨天早上才刚开过闸。”许庭薇望着不减反增的酸辣粉,着急得狂拍大腿,“你赶紧吃,粉丝会繁殖的。”
金珏却不管粉丝烫不烫,一律放在嘴边吹两口再吃,咬断了咽下去说:“本来昨天刚开过闸,今天去游泳刚刚好,明天早上我开车带你出去逛逛,下午回来看情况,去河里洗个澡,还是你想在河里呆一整天?”
许庭薇面露鄙夷之色:“河就在边上,什么时候都好去,但是你起得来床吗?”
起得来,金珏隔天早上七点就在卫生间对自己的牙齿和脸大动干戈,用奇怪的胜负欲把仍在睡梦中的许庭薇吵醒,拎着她一脚油门轰进早市。
百米长街,卖面的卖蔬果的卖小吃的卖干货的搬运义乌小商品的,全程逛下来,许庭薇拎着好几袋只咬了两三口的小吃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委屈地说:“我吃不下了。”
金珏嘴角抽搐:“我打算呆一个月的,没让你一早上就全都吃完,消消食。”消食的办法是挽着许庭薇的胳膊拐个弯继续逛,穿过水泥牌坊,来到花鸟市场。
花鸟市场比早市大得多,姐妹俩听着鸟鸣犬吠和氧气泵咕哝的水声,略过鲜活的大红大绿,走进死气沉沉卖原石玉料的一条街,瞥了几眼明显酸洗染色泡油的假料和水石,听到叽里呱啦像是在吵架的动静跑到赌石摊子前凑热闹。
一堆人头大的丑石头就摆在地上,裹着不值价的外皮不怕磕碰,几名攥着精致小手电筒对这堆石头又照又摸的青年人听口音是打外地来的,猴似的凸嘴老板激动地往外爆唾沫,一看就不靠谱,旁边的切割机器刀片上方垂着纤细透明的橡胶管子,不停滴着水,沿着机器淌下来积得满地都是,一点点渗进下水道。
许庭薇嚼着放凉发硬的饼皮,凑到内行人金珏耳边问:“这里面有真的吗?”
内行人金珏摇摇头说:“不知道。”
金珏祖父年轻时在大西北挖矿掘井,挖到过不少好料,宝贝的表皮纹理,相依相附的其它矿物,早在他踏入玉石行业之前就摸着了门道,关于赌石,他才是正儿八经的内行人,当中的技巧传给金珏,只浓缩成了两个字——别赌。
赌石的几位磨蹭了半天,始终没有下注,许庭薇觉得无聊,金珏拽她到对面的摊子,这边讲究些,一瓣瓣耳朵大的毛料堆在桌子上,底下拿黑毯子垫着,周围裹了一层结结实实的金属护栏,护栏前贴了一张牌子,用记号笔粗头写有“一颗一百,谢绝议价”八个大字。
“这都是没加工过的,挑一个,回去给你车个小玩意儿。”金珏随手捡了一颗在手里推油,三角大形,手感圆润,有橘黄、脂白、赭红三色。
摊主很高兴,夸金珏果然是内行人,有眼光。
许庭薇这个也摸一把那个也摸一把,最终挑了一块圆咕隆咚的青色,浅青蓝色,很小清新。
金珏大学里学的是珠宝设计,西式课程,宝石为客体,为辅助工具,因大多数宝石通体透明色泽纯粹。金珏对这些有色玻璃不感兴趣,对类似啤酒瓶的玻璃种翡翠也不感兴趣,只钟爱玉石绵绵雾雾的质地,亿万年的地质变迁为其烙刻独一无二的印记。
金珏幼时学玉雕,祖父便是把十几、几十块的毛料整麻袋拎回家,给她布置作业,按照料子的颜色分布形态让她自行设计,金珏那时年纪小把不住机器雕刻刀,成品粗糙,与想象差距甚远,但好在胜负欲强烈,不甘落后前一天的自己,就这样一步步从浑身疙瘩的癞蛤蟆蜕变成羽毛光滑柔润的天鹅。
算来,祖父离世已有半月,恍若隔世。
“我觉得这块颜色也好看,好像夕阳,还有树的剪影。”许庭薇又抓起一颗油光水滑的料子,抬头要递给金珏看,却发现金珏泪流满面,吓了一大跳。
许庭薇看到金珏手里正摩挲着一块石头,心想这玉这么灵吗?摸一摸就能感动成这样,很有缘呢。
“老板,就这三块,一颗一百,三颗三百。”许庭薇跟老板比划,老板把付款码亮出来,这一路上房费车费花的都是金珏的钱,她也需礼尚往来,三百块,买了三颗石头。
金珏被支付宝到账提醒催回魂魄,从挎包里拿出纸巾抹掉眼泪,听着许庭薇在耳边念叨玉石有灵性,和养玉挡灾的传闻。
两人再逛了一会儿,逛到景点古镇,买门票进去转了一圈,顺带在里面吃了午饭。
午后的紫外线更为毒辣,适合下水消暑。
车开回民宿,小憩片刻,换了泳装和凉拖徒步走去小河。
河岸由朴素的石块自然堆砌,缝隙中冒出小草和野花,拖鞋布置在石滩上的姿势,像坏小孩舔出来的一口歪牙,脚趾往外凸,撞到石头的阳面,险要烫掉一层皮。
有人坐在折叠小椅子上钓鱼,穿短袖,头顶渔夫帽,戴墨镜。
许庭薇加快脚步近前去,满面笑容跟钓鱼佬打招呼:“叔叔,你今天也来钓鱼啊。”
钓鱼佬嗯了一声,回过头,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果真是叔叔辈分。
金珏被这轻轻嗯的一声吓得人都站不稳,两只脚直直插进石头缝里,一个前扑膝盖磕到石滩上,被太阳晒得浑身滚烫泛红,两只撑地的手掌被烫到,火速抬起。
许庭薇啊了一声,往回跑来扶金珏,抓着她的两只胳膊拽起来,“没事吧?小心点。”
金珏的两只小腿多处磨破了皮,膝盖尤其严重,她呼吸急促,哭笑不得,猛抬起头,压着嗓子说:“许庭薇,你脸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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