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哥现在有空吗？”
在发出这句话前，对面沉默了很久。
网站不明原因崩坏，即使他们的程序员很努力在修复，但依旧找不到问题出自哪里。可偏偏在这条“鱼”发出她哥哥能修复的消息之后，至少注册平台正常了。
比起注册平台，转账提现才是更重要的功能。
是不是要相信一个陌生人，他们内部刚才也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讨论。
讨论的结果是：求助。
他们也不得不求助。
求助之后他们还有希望把这最后一把钱捞走，不求助那就真的是什么也没有了。
回想到任务失败组织里的惩罚，尤其是来自那个人的惩罚，即使身处现实世界的网吧里，周围都是同样玩着《第二世界》的玩家，他还是不由地寒颤。
为了免受惩罚，他们只能求助一个前不久还被他们诈骗的陌生人。
隔着屏幕都能品尝到那浓浓的恐慌，任梓乐不由地为他们的不幸哀悼。而她也会为他们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比如：
她俯下身，眉眼含笑：“哥哥，有空吗？”
帮他们询问一声。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却又带着诡异的冷冽。
萧渚祃一时之间愣了神。
这也让狗腿之一找到了机会。他指着电脑上走向离奇的对话，义正言辞：“你们是不是串通起来骗大小姐的钱？”
哪有那么巧的事，这网站说坏就坏，说好就好。信他们真的有那么厉害，不如信诺亚是个试图毁灭人类的最终BOSS。
他双手抱胸，看着任梓乐两人的眼神就像看着两个渣滓：“你们这点小把戏是骗不过我的。”
如果他说的不是任梓乐他们，任梓乐还真想夸奖他一句防骗意识在位。但事实就是，在邪神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们不可能骗我的。”谢洹皱着眉站起身，抢在任梓乐之前开口，“他们是我认同的朋友，我不允许你们那么污蔑他们。”
背对着谢洹，狗腿子一号的脸上露出无法用简单言语来形容的复杂表情，但不管怎么形容都不会是正面情绪。
谢洹和她的小跟班们之间的关系，倒是挺有趣的。
任梓乐垂下眼，无意识地抚摸萧渚祃的下颌，就像逗猫逗狗那般。
这个跳出来的，姑且叫他狗腿一号吧，是大小姐长辈那边安排的。他的主要任务是陪玩，同时需要注意不能让大小姐被骗得太惨。所以大小姐的话再蠢，他都得听，除非实在蠢过头了。
其余人呢，有的是唯大小姐是瞻，也有的就是单纯喜欢凑热闹。
哦，还有个推波助澜的，那个幸灾乐祸的气息真是想让她没注意到都不行。
跟在他们身边也不错，既能抵达中心区，还能免费看个乐子。
任梓乐的手这才停顿了片刻，一侧的萧渚祃就已经领会到她的意思。
他淡淡地看着狗腿一号，用一种悲悯的眼神俯视：“我能理解。”
狗腿一号一愣。
你能理解什么？你那个眼神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把他当成了草履虫，根本不屑和他解释。
狗腿一号勃然大怒：“我这是合理假设！”
真是一点都逗不得。
任梓乐无趣地开口：“你现在干扰我，不就是为了给你的同伙更多冷静思考的时间好方便他们逃脱吗？”
看着狗腿一号越发怒气冲天的表情，她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合理假设而已。”
人气到了极点，反而会愈加冷静。
狗腿一号居然忍下了这口气：“那行。既然你们有这个自信，我就看你们怎么在对方擅长的领域里击败他。”
谢洹站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也不知道该先安慰谁。
不过，不管是狗腿一号还是任梓乐他们，都不需要谢洹的安慰。
虽然狗腿一号很配合，但还是萧渚祃更乖一些。
任梓乐站起身，将座位让给萧渚祃：“靠你了，哥哥。”
萧渚祃看了她一眼，默默将手放在键盘上。
另一头，得到确切答复的诈骗组织也发了一条远程码过来。
虽然他们暂时是需要外援，但也完全不信任这个外援。所以这台可以被远程操控的计算机是崭新的，不可能会泄露任何危险的资料。
萧渚祃也不会做这种打草惊蛇的事。
“装模作样，”气不过的狗腿一号还在一旁坚持不懈地打击任梓乐两人，“真当这个网站那么好入侵的？”
“是啊，”谢洹这次站在狗腿一号那边，担忧地看着萧渚祃，“我之前也让人入侵过。短时间内无法破解，而时间一长他们就卷钱跑路，连网站都不要了。你现在还是在他们监督下操作，根本做不了手脚。”
“不如，”谢洹眼睛亮亮，“你先卧底进去，我们慢慢来。”
慢慢来，这看不起谁啊？
任梓乐瞥了这个垃圾网站一眼，她是喜欢示敌以弱，但这不代表她真的弱，不过蝼蚁而已。她轻飘飘地开口：“我看着，你放心玩。”
“哎，我真的不是在夸大……”
“好的。”
谢洹的声音和萧渚祃的回应同时响起。
“算了，你们玩得开心就行。”谢洹很快就自己开解自己，“这次失败了，还有下次嘛。”
“没有下次。”萧渚祃在一旁冷淡地反驳。
在神明的注视下，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出现那种低级错误。
如果非要形容萧渚祃的这次行动，那只能用一个词：如有神助。
在谢洹和其他人口中难以攻克的网站，在萧渚祃的手上却满是漏洞。甚至不需要他费力，对面就已经为他敞开了所有。但为了糊弄对方，萧渚祃还是勉为其难地稍微修复一点。
等到萧渚祃停下手时，至少看上去这个网站已经恢复了正常。
“你们先充值一笔会员费检测一下。”萧渚祃退出远程，通知对面。
身后，是狗腿一号的嘲笑和谢洹的叹息。
“当卧底也行，”谢洹安慰自己，“我还没试过潜伏进别人的地盘。”
“不需要当卧底。”
“啊？那就免费帮他们干活？”谢洹茫然地睁大眼。
另一边的狗腿一号已经隐藏不住自己的得意，甚至开始哼上小曲：“哼，我就知道你们不安好心。”
操控这些人的情绪就和做小学生算数一样，一眼就知道答案。
毫无成就感。
面对这些单纯的里世界居民，任梓乐都想提醒他们先去报个警。这么容易相信两个完全陌生的人，这警戒心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再等等。”
好欺负到，任梓乐都不忍心欺负了。
等等？
狗腿一号得意地挑眉，这么板上钉钉的事情还有什么等的必要吗？
但他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虽然任梓乐看上去并不强壮，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被她看了一眼后，狗腿一号居然真的不敢再说话。
萧渚祃慢条斯理地处理后续。
特指删除好友、注销账号、销声匿迹。
他再次刷新页面。
只见刚才还好好的网页突然之间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甚至更为厉害，连打开都已经做不到了。
“能退回的钱都已经处理了，剩下的已经被他们转移，暂时还定位不到。”萧渚祃活动一下手腕，虽然他也没怎么用，这才看向狗腿一号，“不安好心？”
如果真像萧渚祃说的那样，那他还真是大好人。
狗腿一号默默看了眼自己的光讯，居然真的有来自《第二世界》的消息提醒。
嗯，是的，除了中三区的人，里世界也有不少玩家急于赚钱被这些犯罪团伙骗的。这也是他不阻止大小姐报复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也恨啊！
狗腿一号没说话，不代表其他狗腿们没有疑惑。
这一切可都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他们可什么都没发觉。就算他们不了解没发现，这些犯罪团伙里总该有人了解能发现的吧。
“他们没发现吗？”所以狗腿们这才更加震惊。
“他们发现不了，”萧渚祃抬头看向任梓乐，“因为他们缺少了点运气。”
“啊？”
*
钱奋觉得今天做什么都不顺利。
自从《第二世界》开始流行，他一个在红菇市只是接受诺亚救济的普通居民也可以在里面呼风唤雨。
只要找对方法。
他一进游戏就认识了一个叫“钱哥”的人。两人都是一个姓，算本家，当即一见如故，钱哥把他介绍到了组织里。
他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组织是什么性质的，但虚拟人嘛，本来就是创建出来给他消遣的，能为他做贡献才是物尽其用。
因为这种毫无同情的心理，他在组织里升级很快，没多久就成了一个小干部，管理某一片区。
可一个区域里好骗的人就那么点，骗的多了还会被《第二世界》的警察发现。
钱奋想了想，既然不能开源，那就节流。
于是他让组织里骗来的高级程序员开发了一个网站，伪装成合法正规的样子，再去各个平台发布兼职需求。
以高薪为诱饵，将人骗进网站。先是套取他们的身份信息，再是以会员费的名义赚一笔小钱。当他们绑定银行卡后，收到的验证码就是转账的许可证。当银行卡的钱也都被转完，他们的信息就会被用在各种借贷平台，实现资源的最后一次利用。
至于被他们骗的人的下场，那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这些人自己贪婪，又怎么会上当受骗？
自从用了这一套流程，他们这个片区的业绩就直线上升。很快，他就得到了上面领导的赞同，就连钱哥也专门找他吃饭，夸他能干。
就算他在红菇市一事无成又如何，只要有一个地方得意不就行了。
再熬过今天，他就能晋升了。
可这一天，格外漫长。
广撒网捞不到鱼很正常，毕竟干他们这行的最不怕拒绝，哪怕千分之一的概率干成了，那也是别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荣华富贵。
幸运的是，他今天很快就捞到一条鱼。
不幸的是，这条鱼有点邪门。
最开始的流程都是一样的，对面也在他的指引下一步步进入了平台，注册了信息。
可是，就在他们准备备份她的信息时，注册页面崩了，连带着他们这个月备份的所有资料全都消失不见。
这绝对是重大损失！
虽然丢脸，但他也不得不求助总部的程序员。
那些程序员也都是废物，但至少，这个责任不再全部由他承担。
再然后，那条鱼居然自己解决了注册问题。
多年来混迹前线的直觉告诉他，这条鱼有问题。可具体问题在哪，他不知道。
干他们这行的，遇到风险就撤是基本规矩。
但他们这片区业绩干得太好，干活的人心都野了，自然不肯放弃这个金疙瘩。
最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说出了少数服从多数这种话来。要是按照以前的规矩，从来都是他说一不二的，哪有其他人说话的权利。
所以，他们请了外援。
之后的事情，就再也没能按照他最初的计划那般走了。
他残存的理智让他坚持要求对方远程操控，还让自家的程序员全程监督。
但这个过程没有问题，反而显得他心虚且多疑。
他总算稍微放下心来。
所以在对方建议他们检测时，他莫名其妙地用自己的账户在网站里充值了。
其实他在完成这一动作时就已经后悔了。但想着金额不大，还是自己的网站，他也就勉强把疯狂乱跳的心塞回胸腔内。
等他再次刷新页面时，网站再次崩溃。
再也救不回来的崩溃。
雪上加霜的是，那条鱼失联了。
紧绷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就像一直等待的厄运终于降临，他反而有了脚踏实地的安稳感。虽然他知道，他的末日，来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一个网站坏了也就算了，大不了就是损失一笔。可那条鱼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病毒留在他们的网络中，再随着总部程序员的操作流入总公司中，将他们所有的成果毁之一旦。
虽然有他们组织老大认识的黑客表示，这是因为之前程序员维修的时候编了一个很大的漏洞导致，纯属巧合。但他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网站，如果不是因为他，组织或许会少赚一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有。
即将混入组织高层的他知道，他们的组织可不只是干诈骗这一个活。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率先屏蔽删除了所有和组织有关的联系方式。
还没等他完成最后一步，删除游戏账号，电脑上突然弹出一道消息提醒。
他颤着手打开，还好，不是威胁信，只是银行通知他的卡内余额被转出而已。
他的卡内余额被转出？
他再次仔细看了起来，不是同行的手笔，是真的。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
他挑上的不是鱼，他才是被网住的那条鱼。
他没再理会那条短信，继续之前没有完成的事情，打开游戏设置，选择注销游戏账号，这才软烂地瘫倒在椅子上。
《第二世界》的账号没了就没了吧，不过是个游戏。但他加入的那个组织老大，他知道他是现实世界的人。
他们的老大靠这无本生意当货币中间商，用游戏世界的货币兑换现实世界的货币，赚得盆满钵满。
他会被弄死的。
现实世界没有犯罪，就意味着只要没被机器人和智脑发现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会死的。
在这一刻，他突然感受到那些曾经被他骗过的人所经历的一样的绝望。
钱奋闭上眼，沉重地喘息。
所以他没能发现，网吧电脑关机的页面，那个一闪而逝的黑白团子，和他之前钓上的鱼的头像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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