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了七年啊。”
沉默几秒。
“什么?”
“我说,这次比应该的时间,要早了七年。”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青年合上眼睛,不再多问。
——
张云涛坐在公交车靠后的座位上,听到这段没头没尾的谈话,不由得又把自己往座位里缩了缩。
从他上来起,这车里就处处透着古怪。
不提一辆公交汽车居然连个乘警都没有,也不说车上所有应该是阿拉伯数字的地方统统都被替成了大写汉字。就先说那靠在窗户边上闭目养神的青年。
那人眉眼好看到了仿佛什么蛊惑人心的妖物。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本应是最有生机的年纪,他身上却透着淡淡的死气。
尤其是在公交车刺目的白光下,青年露在外面的白色皮肤,苍白到了几乎发青的地步。再配上手背那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实在是无法让人产生什么好的联想。
再说旁边那两个,一个皮肤漆黑,满脸戾气,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座庙里抬出来的瘟神像;另一个则一直咧着嘴笑。张云涛已经坐了四站路了,笑的那个不但表情没变,就连嘴角眉梢的弧度都一动不动。
人……也能这样吧?
……能吗?
张云涛在心里念念叨叨地安慰自己不要多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公交车慢慢减了速,不多时,外面响起“哧”的气音,车门慢慢地朝两侧分开。
张云涛连站名都不看,抄起公文包,逃也似的下了车。
——
人影渐渐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崔止灵掀起眼皮,撑着窗台坐直了些,瞥向大开车门外漆黑的夜。
“公主坟啊。”他哼笑一声,“你倒是给他挑了个好地方。”
白鸢的嘴依旧咧得快到耳根:“长卿郡主小孩子,不伤人的。我也就吓吓他,让他长长记性,大半夜的什么车都敢上。”
崔止灵也不接话,打了个哈欠,抬手摸了摸还带着潮意的额发。外衣的袖子稍微退下去一点,露出左手手腕上一幅镂雕银红钏。
那手镯上面镂着金色的猫面鬼纹,花纹繁复怪异,手镯也是紧紧束在腕上,几乎到了限制活动的地步,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普通饰物。
“话说,崔爷这次怎么提前醒了这么久。”白鸢咧开的嘴轻微抖动,“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算是吧。我睡的时候便不踏实,觉着我那几个字好像是有着落了,索性出来看两眼。”
他停了片刻:“若是能把丢了的那几笔找回来,想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倒也不枉费我这些年在阳间吊着。”
白鸢起哄似的,发出“啧啧”两声。
旁边一直冷着脸的黑狸突然开了口:“崔大人,那位让我给您带话说,让您一醒来就尽快去见他。”
公交车里突然一片沉默。
片刻之后,崔止灵“哦”了一声,听声音有些兴致缺缺的。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毛笔和几张碎纸,随手挑出一张纸片,右手提笔,在那纸上行云流水地写了个“现”字。
紧接着,他做了个抓取的手势,那字竟然就这么整个儿从纸面上脱离下来,漂浮在半空中。
黑色的墨痕似乎还在流动。
整辆公交车顿时起了变化。
看似平凡的塑料座位、金属栏杆纷纷褪去了颜色,显现出纸的质感。胶皮的色泽迅速后退,整辆车渐渐现出单薄的白。
是一辆纸车。
车厢、座椅、栏杆都是白纸叠成。上面或疏或密的盖着毛笔字。那字形灵动洒脱,本该极具风骨,但不知为何,每一笔收笔处都带着颤意,仿佛事到临头突然龟缩似的。
硬生生毁了这一手好字。
崔止灵懒懒地扫了一眼满车的字,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他站起身,仍是右手捏笔,挑了一处空白的地方,写了个大大的“行”字。
同之前一样,好好一个字,写到收笔处,他的手腕就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行”的最后一竖硬生生拐了个弯。
又毁了一个字。
崔止灵低低地骂了一声,收了笔,右手泄愤似的紧攥着左手上的银红钏:“这破玩意儿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解开。”
回答他似的,车发出“哧”的一声,车门合上。纸质的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车里的纸轻轻颤动,哗啦啦地轻响。
黑狸看了看窗外,有些迟疑:“崔大人,方向反了。百花胡同在西边。”
“哦。”崔止灵坐在纸椅上,漫不经心地翘着二郎腿,“我知道啊。”
“那位大人说……”
“知道了。”崔止灵烦躁地打断,“他说归他说,我听见就行了。我现在办正事,这段时间不回赤门城。”
黑狸还想再挣扎一下:“可您要是一声不说,直接就不见人了,那位大人见了会着急的。”
“他还会着急?”崔止灵倚着窗台,托腮哼笑,“我睡的时候,他八百年都不来看我一次,我也就出去几天,哪那么巧就被他给撞见了。”
黑狸欲言又止。
“……可是崔大人,那位大人三天前还来看过您啊。”
“哦,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崔止灵漫不经心道,“他三天前来过一次了,下次再来还得隔好久。”
黑狸还想再说点什么,不过看崔止灵那副不耐烦的模样,也就识趣地闭嘴了。
白鸢好不容易插上话来。
“那现在这是要往哪去?”
“找我的字去。”
一转头,崔止灵就对上白鸢那张笑容灿烂的脸。
乍一看还怪吓人的。
崔止灵“嘶”了一声:“孟老太太这什么画技,等回去了我重给你画一张脸,现在这个太瘆人了。”
——
空阔的马路上,惨白的车飞速掠过。
若是拉开驾驶室的门,就会发现这纸车不光没有司机,就连方向盘也不见踪影。
本应该是仪表盘的位置嵌着一枚罗盘,也是纸叠的,一端的针尖被一点墨渍染得漆黑。那指针一刻不停地晃动,黑色那端指向哪里,车就朝着哪个方向急转弯。
车里的纸被震得掀起来,抖出一阵阵哗啦啦的声音。
好在车中这三人对这种状态已经习以为常了。崔止灵靠在窗边上安闲地闭目养神,黑狸守在他身边,时不时伸出带着肉垫的手替他挡一下,免得他撞到头。
白鸢则整个人扁扁地贴在前风挡上,咧着大嘴查看路况。
深夜里,这么一辆纸车载着三个怪人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疾驰,任谁见到都得被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这个时间里,路上既没有车也没有人。即便偶尔有几个游荡的醉汉,对这辆车也是熟视无睹。
就好像根本看不见一样。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周围越来越黑。路边暗淡的路灯也渐渐不见了踪影。
纸车开始缓缓减速,停在了一条不怎么平坦的土路上。
飘起来的纸渐渐归了位。
崔止灵懒洋洋地坐直身子:“到了?”
“咱们这已经出了市区了。”白鸢从前风挡上飘下来,恢复了立体的模样,“崔爷,前面有亮儿。”
“哦,下去看看。”
——
漆黑的夜空里无星无月。
不远处是一家设计成中式风格的度假村,刚刚那点亮光就来源于大门上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
门旁边立了一块木牌,被灯笼照成不鲜不暗的红色。
白鸢站在最前面,读那木牌上的大字。
“倾名阁度假酒店拍卖活动。”
他一边读一边瞪大了眼睛,咧开的嘴角一抖一抖,既像愤怒又像是好笑。
“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把崔爷的东西拿来拍卖?”
“应该不是拿去拍了,”崔止灵站在他后面,垂眸扫过木牌,沉吟片刻,“我那几个字也不是常人能用明白的。”
他抬眼望了望大门里面一片灯火通明,打了个响舌:“来都来了,先进去看看。”
黑狸还在最后的挣扎。
“崔大人,那位说了,您本来就被封了大半灵力,刚醒来又虚弱,不方便乱跑的。您要不先回去,把那位大人一起叫来……”
崔止灵已经带着白鸢跨过门槛了。
“磨磨唧唧废话倒是不少。”他悠悠地扔下一句,“赶紧跟上。”
——
话虽是这么说,崔止灵做事向来谨慎。
这种很显然人多的地方,让白鸢顶着这么张眼角嘴角弧度一摸一样的笑脸,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恰好度假村正厅的旁边有单独的小栋建筑作卫生间。崔止灵脚步一转朝那方向走过去,心中已经开始构思等下要把白鸢改成什么模样。
近五十年没画过了,想想竟还有些手痒。
卫生间里没有人,里面灯光明亮,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洗手台地板皆是现代中式设计。
镶嵌在墙壁上的镜子尤为别致。不是如今常见的玻璃镜,而是打磨光滑的复古青铜镜。镜子周围花纹繁复,倒很有些古代世家大族的味道。
崔止灵已经差不多构思好了。防止有人突然进来被吓到,他开了一间隔间,钻了进去。
白鸢和黑狸跟着挤进去。
不大的隔间一下装了三个人,就连转身都有点费劲。崔止灵不管那么多,从袖子里抽出毛笔,轻轻在白鸢眉心一点。
白鸢的面色顿时变得如纸一样苍白。原本立体的五官先是化作平面的黑色线条,接着在脸上渐渐晕染开来,成了一小片朦胧的墨渍。
墨渍还在扩散,越来越浅。不多时,一张脸便成了一张白纸的模样。
崔止灵沉吟片刻,抬手便是几笔。收笔后他想退后两步看看效果,无奈再往后面就是卫生间的隔板。
他只能贴在隔板上,微微仰头,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末了,他舔了舔嘴唇,重新提笔。
“稍等,快五十年了,手生。”
黑狸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已经能预料到再往后会发生什么了。
崔止灵是左利手,右手拿笔本就不便,再加上已有近五十年没碰笔,写字还好,一到作画,无论怎么修改都是不尽人意。
白鸢本身是青年体态,崔止灵左一笔右一笔,先是画了一张大叔脸,觉得不妥后几笔又改成了女子的面容。到了最后,竟硬生生给他画了一幅孩童面孔。单看脸还好,一配上身子,简直比之前那张笑脸还要瘆人些。
白鸢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觉得大事不妙。
他开始不安地扭动。
崔止灵按住他:“别动,再等下。”
……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白鸢的脸变成了深深浅浅的一团。
别说,还挺有后现代派抽象美的。
黑狸默默地鼓掌。
崔止灵:“……”
崔止灵彻底自暴自弃了。
他把笔往黑狸那边一甩:“崔爷我不干了,你来。”
早就料到这一刻,提前准备好的黑狸任劳任怨地伸手接笔。
崔止灵却突然把手一收。
黑狸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崔止灵顿了顿,用两根手指夹着笔,低低地“嘘”了一声。他凝神静听了片刻,压低声音:“稍等,你听。”
洗手间里一片寂静。
白鸢没了五官,不清楚什么情况。他刚想有点动作就被崔止灵按住了。
“先别动。”
这下,黑狸也捕捉到那点隐隐约约的声音了。
是断断续续哭声。
那声音还很稚嫩,气息也不是很稳。哭泣之余,还在抽抽嗒嗒地呜咽着什么。
“呜呜……妈妈……你去哪了呜……”
“这里……这里好多纸……怎么什么都没有哇……呜呜……”
是孩童的哭声。
尝试写一点中式(
孟老太太下章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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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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