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们去制衣苑的日子。
制衣苑可比浣衣苑大太多了。
虽然是冬季,苑中很多花草已经萎顿,但是可以想象,到了花开时节,这里会是多么漂亮。
她们手中的通牌已经换了,从浣衣院改成了制衣苑。
刚进来学的是最基本的针织,在一个摆了很多桌子的大厅里。这里的姑姑说了,手艺好的话,会有贵人们指明要人,那时候就有独立的小院子,方便贵人们随时相看,那可是外面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旁边春桃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渐渐现了浅红了,脸还是那么小,巴掌可握。
姑姑到她身旁就会停停,仔细多教教她,春桃学的也快,很多平常的纹样都学的像模像样的了。
这里不比浣衣院,这里有闲暇的时间聊天。春桃闲下来的时候,就望着窗外发呆,旁人与她说话也不搭理。
渐渐的旁人也就不与她说话了,她也不吭声,默默的练着手头的活计。
潇楚倒是在这里知道了很多事情,在她们这些宫女眼中,这里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平常总能见一些大人物,甚至有一年太后寿诞,皇帝居然亲临这里来查看太后那日要穿的寿袍。此时说这句话的人挺起腰来,看着一众人钦羡的眼光,心里别提有多舒服了。
接着就有人问:“万岁爷相貌怎么样?身上可是有龙气?”
围在中间的人说自然,那相貌岂是常人能有的,他龙威燕颔,鹰视狼顾,气势汹汹,一脸浩然正气。
潇楚听了想笑,这是个什么样子?可周围的人却一脸崇拜,眼睛中闪着金光,翻手的时间里,已经能想象到皇帝那威震天下的样貌了。
春桃也听得仔细,潇楚无意间看向她,她急忙阖了眼,低头继续绣自己的花样子去了。
在制衣苑的时间过得飞快,眼见着就要到年关了。制衣苑该交的新衣也都做好了,宫里的规矩也少了很多,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到处走走,找找相熟的姐妹说说话,都是默许的。
潇楚惦记着马桃,想邀着春桃一起去看看,春桃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潇楚心里盘算了下,虽然说出去找人没什么大事情,但被巡查的撞见了总是不好,不如等大年三十,那时候该忙的忙着,该玩的玩着,她悄悄的去,应该没有人发现。
制衣苑的伙食不错,潇楚留了点她常吃的糕点,然后又装了些剩下的花样子,那些绣的不好,可材质都不错,可以拿去给马桃练练手。
大年三十这天,皇宫中张灯结彩的,树上都挂上了灯笼,一副热闹喜庆的景象,周围的人也都开心,虽然不能宣扬,可脸上都带上了久未的笑。
这天制衣苑无事,绣娘们大都闲着。潇楚想去找马桃,想了想,还是打算再去问问春桃,那日里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同她一起回去浣衣苑,或许是没听清楚她说的话,这皇宫大院的,多些朋友总归是好的。
她想的好,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春桃的影子。而更奇怪的是,周围相熟的好些人也都不见了影踪。
离夜黑还有很久,她无聊的出去溜达,到了一个岔道口,却吓得差点滑了一跤。
粉面寒霜的掌事姑姑跟在一位贵人的后面,贵人飞鬓斜插,上面金色的步摇叮咚作响,听着走路的声音,似乎很是不虞,那是五公主。
每次遇到五公主都没有好事,潇楚心里默默的念叨,悄悄的把自己往花丛里面藏了一藏。
索幸五公主并没有心思注意到她,倒是掌事姑姑看到了,神色严厉的冲她做了个口型要她回去。
潇楚心里狂跳,心头总觉得不安,急脚跑回了文绣院。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手中拿着绣棚,心里头却始终安定不下来。这些日子她在宫中过得还算安稳,虽然累些,但是比起在浣衣苑已经好多了。五公主还真是她命里的克星,可千万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情的好。
五公主那么忙,肯定不是为了她的事。她在心里头安慰自己,深吸了几口气,又狠狠捏捏自己的大腿,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又绣了几个花样子,总算是从刚才的惊惶中回过神来了,她喝了口水,把绣好的花样子收起来,打算一会一齐给马桃送过去。
刚要出门却看到掌事姑姑走到门口,经历过刚刚的变故,她已经镇定许多,向掌事姑姑行了礼。正欲告辞,却听得姑姑道:“回去坐着吧,此番是专程来找你的。”
她心中微有些讶异,瞧了瞧姑姑神情严肃,不像是说笑。这个姑姑平日里待人都是不错的,为人和气,宫女做错了事也不恼,只是温声提醒她们注意。今日的模样,潇楚想了想,心逐渐沉了下去。
两人在一旁坐定,姑姑直接问道:“你与五公主之间可是有什么过节?”
想来五公主此次过来定是因为她了,潇楚心头绝望,也不回话,只是呆呆的坐着。
掌事姑姑心头叹了口气,她是喜欢潇楚的,平日里不多说话,和气聪敏,绣工也好。她是大家族的女子,至于为何进宫,进了宫还与其他平民女子一样,她心头是有过疑虑的,却不好多问。
现在旧事已发,原来是她得罪了五公主,那落到这样的下场也是难免的了。
心中有意助她,可她地位低微,也没什么法子,只是道:“五公主执意要寻你的麻烦,我们也没什么注意,我与春衣商量着,让你去浣衣苑呆几天,到时候若是五公主气消了,再调你回来。”
姑姑话音平和,是商量的语气。潇楚又能说什么呢?这是姑姑向着她,若是遇到攀炎附势的,为了讨好五公主,还不定怎么拿捏她呢,到时候又岂是去浣衣苑这么简单。
她心里头明白,姑姑也欣慰,遇到聪明人一商量就通,免得分不清好坏大吵大闹的。公主还在,若是惹的公主气恼,怕不是还要牵连文绣院。此事最好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即是如此,你现在就过去,我也好向公主回话。”
潇楚点点头,掌事姑姑有些不忍的看她一眼,起身回去回禀了。
她呆着坐了一会,就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多少,常用的东西都是苑内的,想带也带不走,收拾到最后,身上也只剩下了要给马桃带去的物件,有些失魂的走在制衣苑的路上,刚才明媚可爱的阳光,此刻也有些刺眼了。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慈悲的看着人世间的一切。尹潇楚寻了个花丛,把自己窝进去,树丛里有雪,阴阴凉凉的。。
进宫不过才一个多月,可她的精神已经耗散了太多。
来这里久了,事情也知晓了一些,浣衣苑也分三六九等,最低下的干活最多。除了像她们这些初来的,要在那里受受苦,以后才好管理。还有的就是犯了错的,被罚到那里,浣衣局苑最不缺的就是爬高踩地的,犯了错的到了那里,什么脏衣服都扔给她们,辱骂责怪是常见的,有时惹了别人不高兴,动辄打骂也是有的。
可她犯了什么错呢?父亲和母亲都是读圣人书的,那时才没有拒了孙望衔的婚事。可孙望衔那个趋炎附势的现在反倒是成了高高在上的驸马,她与爹娘现在反倒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她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心思也软,在树丛里窝着,渐渐觉得生活没什么意思了。五公主是宫里的常客,有哪个不高兴就过来拿她出气,她只是一介小女子,又怎么受得了呢。
心头越想越难过,念着娘亲的话,仰着头看太阳,想从冬日的太阳中找出一丝温暖来,可太阳却看不着她,也无法透过层层的云雾给她带来暖意。
渐渐地母亲的话也不管用了,眼泪像决了堤般,连续不断的流了下来。
一个明青色的身影突然在视线角落里出现,她正哭的伤心,又哪有心思去管这些呢?想必又是哪家的王爷公主,来这文绣院里寻开心的罢。
刚进来的时候,那个替她通融的嬷嬷说过,贵人们都不喜见到人哭,哭了会扫他们的兴,会受到惩罚。可是这宫女一生,难道就天天顺遂了么,伺候人一辈子,连哭也不让,还让人活么?
抱怨了会儿,心思逐渐活了过来,突然想起自己说不准就要惹恼了眼前人,身子也不听脑子的,慌忙就爬起身来,俯身跪了下去。
跪下去的时候还在想着怎么讨饶,抬起头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她只能瞧见旁边男人那完美的腰身和侧脸。
这人挺好看,这是她第一个念头。
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拿起自己扔在一旁的包袱。这样的贵人她估计以后是见不到了,这是她的第二个念头。
想了想,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轻抬起脚,远远的在那贵人身后溜着,保证自己能看到那贵人的背影,悄摸摸的,随了一路。
已经快要出了文绣院的侧门了,与文绣院相隔的是一排排精致的房屋,她们是不许进的,她听掌事姑姑说过,那里面住着的都是有身份的绣娘,有一个年纪已经很大,可很得太后娘娘的喜欢,常服都要她来做才行。
那是文绣院里绣娘们的终极梦想。
潇楚有些遗憾的住了脚,出了文绣院的门,她就不打算再跟了,风险太大,而且她现在正被人盯着,不能落人口舌。
刚回转身,突然发现道旁假山里闪过了一尾裙角,她心中疑窦顿起,轻手轻脚的摸过去,与后面藏着的众人面面相觑。
都是熟面孔。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一把拉了进去,那人怕她吭声,还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潇楚睁大眼睛,瞧了瞧她们,又指了指快走出门的那个人。
她听这些人说过,要从乾清宫里一个小太监手上买皇帝的行踪,那时她觉得大胆就没跟她们一块,没想到她们竟然来真的。
她们是来堵万岁爷的,这样刚刚那个人的身份也就明朗了。
潇楚有些结巴:“万岁爷?”
众人点了点头。
她只差没有晕过去,感谢万岁爷大度,让她捡回来了一条命。
正要踏出文绣院门口的皇帝却突然住了脚,众人有些惊愕,急忙屏息闭气,生怕被发现。却发现门口除了皇帝跟一个跟随着的太监,还多了一个人。
身形袅娜,一身月白的襦裙,低头羞涩的模样,愈发惹人怜爱。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道:“怪不得她不随咱们一起,原来是早有打算。”
“要不连姑姑都说,春桃以后说不准能有名堂。”
潇楚蹲在那里瞧着,春桃被太监拦住,正羞答答的说话,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一时心头有些怅然。
皇帝没有给春桃太多时间,不知说了什么,就起身离去了,春桃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定定的望着皇帝的背影。
众人一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疏落落的起身打算回去,听得有人抱怨,高价钱从太监手里买来的消息,竟给春桃做了嫁衣裳。
不过又有什么可说呢,大部分人都只敢躲在后面瞧着,瞻前顾后的,又想皇帝看到,又怕皇帝看到。只有春桃胆大,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现在皇帝面前,虽说有些风险,可说不准皇帝真的就看上了呢?
其他人除了口中骂一句也没别的法子,一个个兴致缺缺的回去。潇楚在原地站了会,春桃从外面回来,经过她的身旁,也未同她说话,径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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