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12班的教室里,身着红白色校服的女孩盯着面前语文课本上“陈星尘”的名字发愣,讲台上数学老师正激昂的论证着内错角的相等性。她似乎并不在意老师在讲什么,径自翻开了语文课本,看着书上奶里奶气又颇为认真的正楷字迹,若有所思。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离谱的事情,她才在这个噩梦里走不出去。
明明前一晚她还在酒吧里和几个朋友过32岁生日,不胜酒力的她在喝的晕晕乎乎之后,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出门去马路对面找厕所。
第一次迷糊的醒来,她是被一阵刺耳的电钻声吵醒的,发现自己侧躺在床上,被子卷在腿间,眼前是一个属于00年代的小卧室,大概10平米的样子,墙上贴着刘德华的海报,这显然不是她的家,也不像是酒店。她头疼的很厉害,扫视了一圈,木质的书桌看起来很旧了,但仍有些许甲醛味。
她是一名大学化学老师,自诩认真敬业,连续三年每年两篇一区论文的发表,让她在32岁生日前就升了副教授,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了。极强的专业力让她对于气味极其敏感。
陌生又古早的环境让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在梦里。“这梦可真是真切啊,竟然是能闻到气味的”。她跳下床发现自己矮了很多,需要垫脚才能推开卧室的窗户。外边似乎是初秋的清晨,空气温润并伴有轻快的蝉鸣声。
“和小时候真像。”她自言自语着,懵懂的发觉这声音也不大像自己的。
她拉来凳子,爬上了窗户,直接跳了出去。——这是她每次有意识自己在做梦时,最爱的环节。
只有在梦里可以勇敢的飞翔,有时蹬一蹬腿,用游泳一样的姿势便可以在空中漂浮前进;有时会直接摔落到地上,但是仍然可以体会到在空中加速的快乐,反正在梦里也摔不死摔不疼。
——人可以没有梦想,但对天空和自由的渴望永不倦怠。
女孩的脸上挂着自信的笑。
然而接下来几秒内产生的极速坠落感、耳旁尖啸的疾风,让女孩忽觉这梦有些真实的过分了。
容不得她反应,席卷而来重重的一击,浑身震碎似的穿透性疼痛,自己放佛像个案板上的面团,被擀面杖碾成馅饼一样,她分不清自己的身体和土地,混杂着强烈的血腥味和泥土的湿润感让她再度惊醒。
这次是在另一张床上,女孩径直坐了起来,大口的喘着气,快速的按揉着自己的胸口和腹部。刚刚的痛感太真实了,太可怕了。
惊魂未定的她摸着的自己的手臂和大腿,动了动,身下传来吱吱嘎嘎的床板声。终于醒了,果然是一场梦。头十分的痛,她想到这应该是醉酒后的症状。
但是她很快又发现了不对,这里依然不是她的卧室,这家具,这陈设,虽然和前一个梦境完全不同,但是床角落里的卡通熊玩偶,和放眼望去的一片粉红色墙纸,让她知道这仍然是一个小女孩的房间。
“起床了吗,尘尘?”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谁是尘尘?我吗!??
“还在梦里啊”,女孩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梦套梦。”她以往很经常做梦,多重梦境也是经历过的,便自然的认为这是个二重梦。
女孩起身走下床,看到手腕上的头绳,随便拢了一个马尾,同时一边望了望窗户,哆嗦了一下,刚刚的痛楚仿佛还在刺激着她的神经,这回可不打算再“追逐天空和自由”了。随即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今天起的蛮早的嘛,早饭刚做好还没打算叫你起来呢,就听到你房间动静了。”
这房子隔音这么不好么?我只是坐起来晃了晃身体……女孩忍不住在心中吐槽。她环视了一下,发现这梦里编织出的00年代的陈设,还挺真实,她甚至能看清电视柜上一个玻璃球摆设里的雪花细屑。
“来吃吧,等下妈妈送你上学,然后我就要去张叔叔家了,下周回来。”
女孩望着眼前的女人,匆匆忙忙的端着一碗粥从应该是厨房的房间走出来,没有系围裙,盘着发,似乎40多岁的样子。仔细辨别能看出这女人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坯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生活的沧桑,面上带着些许疲惫。
桌上是非常朴素的榨菜和两个水煮白蛋,女孩毫无食欲,但是她却能感受到腹中传来的饥饿,她恍忽的坐下桌前,拿起汤匙舀了舀白粥。
她真的只是想早点从这个梦里醒来,可怎么连煮开的米粒飘散的碱味都这么真实?
她活了30多年,从不吃这种萝卜干榨菜,可白粥实在是无法下咽,她只好敲开一个鸡蛋,剥皮、掰开,再搅碎到粥里,难为情的吃了起来——这是她唯一接受水煮蛋的食用方式。
对面的女人看着她的操作,颇为不解的问道:“这吃法是和谁学的?”
“我小姨。”
“……谁?你什么时候有小姨了?我怎么不知道?”女人笑语里带着呵责。
“没什么……”女孩意识到对面女人的世界里并没有这么个小姨,但是反正这是梦境,她不在意。“吃饱了。”她快速扒了两口粥,意图换个她感兴趣的话题:“对了……妈?”女孩适应了一下这个称呼,问道:“我多大了?”
“昨天刚过完生日就不记得啦?12岁啦,你也是个小大人了!”
“哈……开玩笑。”女孩故作可爱的挤了挤眼睛,看起来确实是一个天真质朴的12岁姑娘。
准备出门前,女孩看了一眼门口的挂式日历,2002年9月18日,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确实是90年9月17日的生日,看来自己只是回到了小时候,在一个未知的人的身体里罢了。
披上了女人递来的运动校服外套,再接过她手上的书包,女孩挂在肩上一只脚就迈了出去,挂在肩上的一刹那,她还是被书包的重量吓了一跳,也不知是这小孩课业太多,还是这身体太柔弱,她只觉得真的蛮沉。
“谁教你单肩背书包?像个小混混,好好背着。”身后传来女人的训斥声。
女孩听到后,笑了笑看着这包,着实有些旧了,水洗的褪色痕迹明显,起了毛边有些难看,还是让人绝望的粉色……常年在大学校园里行动生活,她虽是30多岁的年纪,倒是依然习惯背帆布包,这对她来说最方便,也总能提醒自己和学生们一样年轻。可如今就算在梦里做小学生,她也觉得这粉色小书包实在让人难为情,女孩在心里下了决心,绝不双肩背包,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孩子大啦。”女人无奈的叹道。
被女人骑车送到学校,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呐,这个礼拜的生活费!”
女人塞了20块钱到她手里,而后急匆匆地骑车走了。甚至没有挥手告别,女孩就在校门口遇到了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满脸热情的冲过来挽住她的胳膊,一路小跑小跳这带她一起走进了初一12班的教室。
几个年轻的小姐妹蹦跶着走向了自己的座位,但女孩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当然她也不在意。
在这个梦里,她一直以一个观察者的身份在看着身边的人和事儿。
她站在讲台前环视了起来,两个在用抹布擦黑板的男生,应该是值日生,讲台上的老式木制黑板擦沾满了粉灰,教室后面是黑板报,花体大字写着“九月风向标,亲爱的我的老师”下面是优秀作文摘录——确实是2002的记忆啊。
“陈星尘,你傻啦?快坐下!”一个姑娘过来一把拉住了女孩,把她拽到一个座位上,然后挨着她坐了下来。
同桌么?小孩子人不错。女孩礼貌性的冲她笑了笑。
接着这姑娘用下巴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女孩看了过去,是早课的老师来了。
小孩子怕的果然是老师,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上课了。
女孩的心思自然全然不在课堂上,她翻看着这个叫做“陈星尘”的女孩的课本,心理回顾着昨晚酒醉后的这段记忆,暗自思索着:这个梦也太长,太真实,甚至……太朴素了些吧,没有任何超自然的因素,没有追杀、没有探险、没有喜欢的明星、没有怀念的人……她平时梦里多半是这些事情……这还叫梦么。
——这还叫梦么?
女孩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在上一个“梦境”里摔在地上的震骨痛感又席卷而来,血腥味、甲醛味、白粥味……几股味道混在一起从鼻子窜到胃里,她忽然很想呕吐。
她下意识的收回了扶在书上的手,指尖却被尖薄的书页划了浅口,一层艳红的血从皮肤渗了出来。她感受着血痕带来的丝丝痛感,却只觉得喘不过来,大口的呼气吸气……
她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出教室,头也不回的跑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用凉水一遍遍的洗脸。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自己呼吸平复了一些,关掉水龙头抬起头来,呆呆的注视着镜子里的陌生人。
——镜子上的灰白色水渍映在一张清美稚嫩的脸上,显得脏兮兮的。女孩对着镜子用食指一块块抹掉印记,直到左侧脸颊上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颗她抹不掉的黑点,她伸手摸了摸这颗痣,恍惚非常。
放学后,她根据依稀记得的路线和门牌,找回了早上女人的家。女孩并不知道这女人是做什么工作的,也不懂得那张叔叔是她什么人,总之,今晚大概就只有她自己在家了。
她看到早上的剩饭,毫无食欲。此时此刻,她其实也不想吃饭,她着急搞清楚一些事情。
翻遍了女人衣柜里所有的衣服口袋,又在这个不到50平的小房子里摸索了半天,她终于从电视机下的铝罐子里翻到一些硬币。数了数,大概凑到10块多,加上早上的20块,按这个时代的物价,怎么也应该够了。
她出门奔向了学校,在离学校几百米的地方,是离这里最近的网吧,她白天找班级同学打听到的。好在这个城市还算发达,处处都有网吧了。她记忆里这个年代,应该还不会阻止未成年人偷偷上网。
在向老板支付了2块钱后,她在一台旧式机器前坐了下来。身旁的男孩子们在打着画质喜人的游戏,一个女生在一边聊天一边装扮□□秀。女孩摇了摇头,打开电脑开始检索她必须要知道的信息。
她要先确认,这世界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她尽可能检索了2002年以前的大事记,包括领导人、那个时代的明星和专辑,02年世界杯的冠军……在确认了北京已经申奥成功后,她基本确定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然后她试图输入了一些10几年后的明星、网络产品、流行词,在看到一个个无返回结果的搜索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只是有些如释重负。
她确定她穿越回到了过去。在一个陌生的二线小城,一个陌生的人家,一具陌生的身体里。
她闭上眼睛,后仰在椅子上,开始思考对策。
以她现在的身高,整个人是完全陷在这椅子里的,明明是个小女孩的身体,神色却是成熟拘谨,眉头紧锁。
她原本只是一个专注从事科研教学事业的读书人,从大学毕业就顺利留任,单纯的心思被校园环境保护的很好,她并不擅长面对这种严重违背科学常识、未知的、毫无目标的局面。
眼下,不知道在这穿越后的身体里能呆多久,她没有信息、没有经济来源,这么小的年纪无法独立出去打工,且作为女性面临的危险更是未知的。家中不靠谱的“母亲”或许是她唯一生存下去的依靠。
报警么?说自己来自未来?要么会被送去精神病院,要么会被抓去做研究?
女孩再三思索后,发觉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好的选择。去学校读书固然可笑,但她只能这么做。先潜伏观察,等再长大一点,有了资源,再离开这里。
同时,她可以利用读书的时间,努力搞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虽然她现在毫无线索。
她对着老式显示器屏幕,闭眼沉思,试图去找寻唯一的一点线索。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回想,可头痛欲裂,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画面。画面里的她好像和一个女人坐在一起,一些没有前后文的对话浮现在了耳边:
——如果人生可以倒带重来,你会想怎样活着?
——那我一定不搞科研了。我想去读书、去旅行,和喜欢的人一起走遍世界……我想要自由自在的......我想一无所有,但同时拥有全世界……
——看你不像化学老师,倒像是个哲学系的......那你有喜欢的人么?
——还没有……不要笑话我。
——哈,我没笑话你,倒是你自己笑自己做什么?.......不过你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倒是很可爱。
——是吗?哈哈……
接着是一些遥远而重叠的爽朗笑声在脑海里回荡。
“什么……?”女孩晃了晃脑袋,这模糊的场景好像是昨晚酒吧外的小巷……她醉酒断片前,是遇到了什么人吗?
她咬紧牙床,忍着头痛逼自己继续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更多了。女性的直觉告诉她,遇到这女子之后发生的事情相当关键。
“喂,小姑娘,你还好吗?”
身后网管小哥拍了拍女孩的肩膀,递过来一个盛着水的一次性纸杯,“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满头的汗?”
“没事.......我没事。”
女孩用衣袖擦了下额头的汗,坐直了身子,朝着网管小哥尴尬的笑了笑。
她接过杯子,犹豫了片刻,喝了口水。瞬时一股清凉在舌尖散开,甘甜的润感让她意识到,她今天一直神经紧绷,竟滴水未进。
不强行去回忆,头疼便有所舒缓。
——罢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兴许再睡一觉,人就穿越回去了呢?
“就当是一次休假吧。陈星尘,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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