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是一桩案子,想不到竟然是三桩!”郭通几人将所知所见一一讲述,最后忍不住感慨道。
堂中坐着卧云道人,她一袭葵衫碧裙,斜倚着菖蒲垫,一面摇着纨扇,一面笑吟吟地瞧着孩子们。
这件事情传闻颇广,她也听说过一些。不过,因传的太玄,卧云道人只当听个故事。她见几个孩子一人一段,说得生动,不禁笑道:“看来,六郎此行所获颇丰啊。”
“姑母谬赞,”萧祈云笑道,“不过是看了看府衙的卷宗罢了。”说完还瞥了一眼崔容。
卧云道人的目光移向右侧,以扇掩口,道:“五郎晌午之后就不见人,可是另有妙法?”
五殿下萧璘一脸漫不经心,挑眉笑道:“我比不得六郎,亲力亲为的。不过是寻了舅舅的门生。小小府衙,搜个香铺都要费些时日,还是让刑部司的人来找,倒还快些。”
东都刑部仅置一司,他说的门生,大约是指刑部司的郎中齐孟阳。此人极擅钻营,借着姻亲之便,逢年过节就往郭家跑。郭通不大喜欢他,可认真想了想,也想不到旁的人。
韦少恒还记得萧璘对这件案子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没想到他居然找了刑部司,忍不住问:“那您为何要同六殿下打赌呢?”
“赌就赌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萧璘原本闲散的神态一凝,沉声道,“况且,大家各得其法,互不干涉。”说到此处,他刻意停住,朝卧云得意地扬了扬脸,“等我得了官报,就请姑母定夺!”
萧祈云轻嗤一声,并未出言相驳。
崔容则拍了拍身侧的小匣,作揖道:“看来五殿下胸有成竹、势在必得呢!”
卧云并不在意他们谁胜谁负,只觉萧璘这副样子,透着几分孩子气,颇为可爱。
她亲昵道:“好,那姑母就等五郎的好消息了。”
卧云素知五郎与六郎好争锋。说完这话,她就朝萧祈云伸手,示意他坐到近前来。
但见这小人垮着脸,长公主眼中隐隐含笑,哄道:“好啦,若是六郎舍不得翠羽裘,姑母这儿有更好的。”
他们这位姑母惯爱和稀泥,又喜欢把孩子们聚到一处。于是几位伴读便看到了眼前神奇的一幕。
两位殿下与卧云道人同榻而坐,一左一右,脸上都挂着乖巧的笑容。虽细看是有些勉强的笑,不过,远远望去,倒也其乐融融。
此时此刻,拾翠殿中的氛围竟也称得上融洽。
外头暑热难耐,对泰王殿下而言,却是恰如其分。
他正同女官闲话。“青庄的剑舞的极好,行云流水。韦家儿郎的手掌都拍红了。”说到这,他顿了顿,似是在回想画舫上的场景。萧寿苍白的脸孔上不自觉的浮现微笑。
“这是第几次了?”内侍在殿外轻声说道,“咱们殿下隔不了几天,就提千秋节的事。”
端着药的婢女点点头,伸手比划了个手势:“有七八回了。那夜分明受了凉,可殿下反倒很有精神。”
“可不,前些日子,太子送了东西来,殿下笑着说要亲自去谢!”那内侍嗓音压低,“东宫这些年来送了不少药食器玩,殿下何曾这样高兴?”
他二人窃窃私语,惹来掌事女官的斥责。
“怎么还不把药端进来?!”
进殿之前,端着药的婢女同内侍打赌道:“赌一贯,看殿下这回喝药是不是顺畅?”她面上一派得色,声音却是细若蚊蚋。
“快进去吧你,”内侍低头耳语,“当心让你喝!”
“我不吃这药。”
“太子殿下怎么讳疾忌医起来了,”元十九放下笔,正色道,“您还要筹备圣人移驾东都之事,可不能再贪凉。”
皇帝巡幸洛都是常事,大都留下皇太子监国。今年却一反常例,要带上太子萧玮,不设监国。军国大事,皆通过驿站快马急报呈递。
两京之间置有三十多处官驿,行宫十八座,其中半数为前朝旧址。
庆和五年,大暑炎毒,先帝欲全面修葺。
当时随侍的太子詹事徐机谏言:“无节制地役使百姓,耗费钱财,仅为享乐。前朝因此而灭亡。陛下如今营造高台,难道是尧舜之道么?”
于是,仅修连昌、芳桂二宫。连昌宫三年方成。
庆和八年,太子萧弘因谋逆被废,先帝一病不起。后又逢关中水患,京洛缺粮。芳桂宫的修缮也就暂时中止,直到圣人登基后的第六年,才重新整修。
太子幼时,皇帝曾驾临河北道,荣王监国。可惜荣王殿下酷爱斗鸡,不理政务,于是不得不由太后出面,将病恹恹的平宣王拖出来从旁协助。最后是荣王频频书信敦请,将远在涿郡的圣上催回来的。
这之后,皇帝仅在两京之间来往,再未有涉远。
此番,圣人本欲请太后、平宣王一同前往,不巧平宣王萧徽犯了旧疾,只得作罢。太子照例去探望叔父,回来竟也头疼脑热起来。
“不过是略有头疼,”萧玮自觉身体康健,摆摆手,“哪里就要喝这么多药。”
近旁的陆怀瑾见他抗拒,神态坚毅地说道:“殿下,正所谓疾患起于毫末、积于忽微,不可小觑啊!”
萧玮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在窃笑,还未开口,就听得陆怀瑾继续劝道:“太子殿下当为诸皇子之表率......”
果然,他还是惦念千秋节的事。萧玮记得翌日小妹神采奕奕,而陆怀瑾则告假三日,不见踪影。
太子也不点破,面露难色,叹气道:“行了,别作文章了,我喝就是了。”
医官说他是风热之症,开了上清散,其中有味连翘,苦得很。
萧玮喝了两口就把碗放下了。
不想,陆怀瑾双目炯炯地盯着他。太子索性仰头一饮而尽,心中想着等小妹长大了,若心思照旧,便去同圣人请旨赐婚,把这个爱劝喝药的嫁出去。
陆怀瑾对太子的心思浑然不觉,见他苦得蹙眉,顺手递上医署备好的饮子。
“几位郎君尝尝小店的青饮,”褐栗长衫的男子见是官差,赶紧迎了上来,“这是取吴郡的扶芳树叶,炙香后煮沸,别有一番香味。”
“你这香铺还卖茶饮?”官差查了几条街,正被香熏得头晕脑胀的,闻了这青饮大觉舒畅,不免同他闲话。
“这几年香铺多如牛毛,自然要做些别的营生。”男子低眉顺眼的笑着,再要说话,就听得隔壁铺子的骂声。
“你个小兔崽子!成日里就知道偷鸡摸狗!不干净的爪子干脆剁了!”那壮汉嗓门奇大,堪比锣鼓喧天,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跟着官差的女子也好奇地探头,她正是广利坊的番商所蓄的乐伎,叫做俞绛贞。因闻过那异香,李县尉让她一同前往甄别。
“那汉子是他杨家雇的香博士,”长衫男子解释道,“制香颇有一手。他本是长安人,此前配了一款,叫做‘鹧鸪斑’的,听说在长安的平康坊风靡一时啊!就是眼里揉不得沙,还是个暴脾气。来铺子里这段时日,这人把学徒小子们都骂了遍。”
几人眼见着壮汉越骂越起劲,甚至开始上手了,不停地推搡个只到他腰腹的小孩。
乐伎心善,蹙眉道:“他怎么还打孩子?”听她这样说,两名官差也站了起来。
长衫男子赶紧拦住他们,道:“他不是小孩,是道州来的。前些年禁中取消了进贡矮奴,他家里遭难,就留在此处做工。那人长得矮小,原本主人家是不要的,看着没什么力气又废粮米。那小子自己恳求再三,工钱砍半才留下来的。”
他这一拦,那厢楼上走下来位鹅黄衫裙的美貌娘子。她嗓音轻柔,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将壮汉劝住了。
“你知道的倒清楚。”官差瞥了他一眼,道,“那可是香博士的妻子?”
“是的、是的,我们两家做了好几年的邻居。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男子瞄了两眼黄衣娘子,酸溜溜地说道,“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娶的妻子倒好。”
“行了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既如此,你可知道他们家有什么——”官差想了想,压低声音问道,“秘方之类的?”
那乐伎也有样学样,缩起肩膀,轻声道:“就是那种闻了......闻了会产生幻觉的香?”
“啊?”男子面上笑容变僵,讷讷半晌,道,“幻觉?世上还有这等奇香?”
“您说的是汉武帝时,东方朔所献怀梦草么?”
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几人循声望去,就见个眉清目秀的小童,规规矩矩地站着,正是方才挨打的矮奴。
官差被他骤然出声吓了一跳,扭头盯着他:“你耳力倒好。”
那矮奴苦笑道:“上天可怜,虽身量不比寻常人,却有些旁的便宜处。”
“怀梦草不是子虚乌有的传说么?”乐伎俞绛贞反驳道。
她还在教坊时,唱过《李延年歌》,自然知道李夫人的故事。
“我听人说胡人那儿有许多奇香,几位何不去北市香行瞧瞧?”
他想得到,李县尉自然也想得到,早就命人去了北市,将香品择样带回。
思及连日来的劳碌,官差叹了口气,将那采花贼痛骂一顿,拖着疲惫的步子进了隔壁香铺。
直到临近正午,日头渐毒,一无所获的四人不得不先回府衙,稍作歇息。满头满脸皆被香料浸了似的,呼吸吐纳间都透着阵阵香风。
为首的官差对乐伎道:“待会还要劳烦娘子,闻一闻北市的香品。”
主人家乐得同官府卖好,自然无不应允,早已嘱托好了她。乐伎点头应是,也跟着进了府衙。
未料,府衙的门口,站着两位神情端肃的布衣僧人。
差役摸不着头脑,上前问道:“两位大师有何贵干?”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僧人转过身来,朝他躬了躬身,温文有礼道:“小僧是归觉寺的,前来认领尸首。不知少府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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