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无双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催命似的，窦千寻看得头疼，发了一条“留着回学校说”，随后把手机扔到一边，倚着床头闭上眼睛。
门“咔哒”一声缓缓开了。
窦千寻没睁眼睛：“奏。”
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她睁眼一看，明达捧着杯热水，颤颤巍巍地往前走，口齿因为高烧不大清晰。
“喝水，姐姐。”
窦千寻没有接下，而是静静注视着他。
很难说她对窦明达是什么样的情感，要说多喜欢倒不至于，不过表面样子做做给别人看。毕竟自从窦明达出生后，她什么都得让着他，家里资源全向这个宝贝小儿子倾斜，要说开心是不可能的。
但每当这个时刻，她都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兴许是同情吧。
繁重的课业，争吵的父母，无助的小孩，明达的人生简直就是她的翻版。
看着明达纯透的双眸，她忽地站了起来，从课桌旁抽了支羽毛球拍，打开房门，用球杆在门框上猛敲了三下。
“哐！哐！哐！”
客厅里乒里乓啷的打架静了下来，两个高大的成年人停了手，一齐扭头看向他。
“小孩发烧了不知道？还在这儿打架？”她吼，“愣着干嘛？带他去医院啊！”
母爱比父爱先苏醒，何凤梅先跑了过来，拿手背往明达额头上一贴：“乖乖，烧这么高？不得了了。”
窦父跨过一地酒瓶碎屑，骂骂咧咧地去够车钥匙。
窦千寻拎着羽毛球拍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家人着急忙慌地做事。
没过多久，大门“砰”地关上，客厅寂静下来。
她把球拍丢回去，踮着脚尖穿过玻璃渣，拿着扫帚把一地狼藉扫了，然后用塑料袋包着玻璃打开门——
邻居老太笑眯眯的，两只眼睛小得像老鼠眼：“爸爸妈妈吵架啦？”
窦千寻没什么表情，高高地扬起扫帚。
老太不笑了，赶紧把头缩回去，敏捷地关上大门。
她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缓缓地把扫帚放下来，塑料袋扔到一边，忽然有些颓靡。
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反派，没有恶魔，无非是小孩病了要去医院，酒瓶被砸碎了要扫玻璃，被雨淋湿了要换衣服。可是这些琐碎小事，压在一起就会让人觉得无比疲惫。
主角从不死于反派之手，但主角会被三块钱的面包压垮。
她回头关上门，在洗澡和不洗之间纠结了很久，还是去草草冲了一下，吹干头发后一沾床就闭眼。
-
“快乐池塘栽种了，梦想就变成海洋，鼓的眼睛大嘴巴，同样唱得响亮——”
一阵嘈杂的铃声响起，窦千寻的手伸出来按掉，本人翻了个身继续睡。
世界静了不到三秒，《小跳蛙》又唱起来了。
“快乐池塘栽种了，梦想就变成海洋，鼓的眼睛大嘴巴，同样唱得响亮——”
“借我一双小翅膀，就能飞向太阳，我相信奇迹就在身上，啦啦啦啦啦——”
窦千寻闭着眼睛，把手机举到耳边：“喂？”
程无双的声音很小，像是捂着电话说的：“你在哪？”
窦千寻睁开了眼睛：“床上。”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现在是四点四十。”
窦千寻迅速地往右看了一眼，窗帘拉着，一片阴沉，看不出白天黑夜。
“然后呢？”
“然后返校时间是五点整。”程无双慈悲地说，“以及刚刚dragon说要亲自查我们班周末作业的完成情况。”
窦千寻一下就从床上蹦了下来，只有右脚套着半截袜子，脸上还印着枕头边儿。
她在书桌前翻了翻，漂亮，数学卷子白得跟刚印刷出来似的。
“你写了吗？”
“我还一直在等你的答案呢！”程无双说，“你没来我们就先抄你同桌的了。”
法不责众，窦千寻没找到“众”，顿时一阵绝望。
“快来吧，dragon老在教室外面晃，我先挂了啊。”
“嗯。”
窦千寻把手机揣进兜里，愣了两秒，开始疯狂收拾东西。
外面雨又下起来了，下午的天黑得跟半夜似的。她单肩挎着书包钻进的士，俯身对司机说：“师傅快点，返校来不及了。”
结果走到半路堵路上了，前面车流都半死不活地停着，司机按着喇叭催了好几遍也没用，大家都动不了，师傅一边打着雨刮器一边抽烟。
“我倒是想快，快不了啊，你别急。”司机优哉游哉地笑。
“......”
“这样，我学校再往前拐个弯就到，”窦千寻说，“您就在这儿放我下，钱不少付。”
门一开，她打着伞就跑。少女蓝白的校服如同飞鸟般掠过街道，在停滞不前的车流中格外显眼。
幸好建康实验的门禁查得不严，对迟到睁一眼闭一眼，她得以成功进校门。
“我到学校了，dragon呢？”她打电话给程无双。
“你从后楼梯走，他暂时还没来查。”程无双低声说，“你还有时间补救。”
“行。”
她挂了电话，绕到教学楼的后方，从楼梯往上冲。
雨天，楼道的瓷砖地板全是水渍，窦千寻一个踉跄，差点要从楼梯平台摔下去。
然而预想之中的头破血流并没有发生，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江春临也淋了雨，额前黑发还滴着水，眼尾略带点红。
“没事吧？”冷淡清冽的声音。
她在平台上扶着栏杆站稳，摇摇头。
雨天的金属栏杆像是淬了冰，从掌心刺进去万分寒凉。
“没事。”
江春临淡淡地点了点头，抬脚就走。
就在这时，dragon的声音忽然从二楼传来：
“今天我就站在这里，看看到底是谁不写作业，把卷子留到周天带过来抄！”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拽住了江春临的袖子。
他从高阶处回眸，眼底倒映着窗外滂沱，说不清是什么神色。
“你卷子没写？”
那一刹那风携着雨水冲进教学楼，寒气席卷而入，两人彼此注视着。
“算了。”窦千寻慢慢地低下头，“没事。”
听到这两句话，江春临微不可察地怔了一下。
他快步走下楼梯，从书包里翻出数学卷，折了两道。
窦千寻微微拧着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卷头处空白着，江春临旋开水笔，在上面写下清隽的三个小字。
窦千寻。
“你拿着。”
江春临把卷子递给她，随后转身往上走。
“......不是。”窦千寻怔忪了两秒，又起身追上他，“那你怎么办？”
“无所谓。”
少年的衣角在转角处一扬而逝。
窦千寻捏着填得满满当当的卷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道歉。
“哎——”
等她冲进教室，江春临已经被拎起来了，此时正与一大帮人站在一块儿，而dragon正审到他。
“你卷子呢？”dragon问。
“没带。”
后边一堆人开始骚动。
“是没带过来还是没带回家？”dragon抖了抖手里的一沓卷子。
“都可以，”江春临换了个重心站着，窦千寻隔着老远都能看清他眼底的笑意，“看您怎么理解。”
班里顿时笑开了，他后面站着的一大溜人笑得尤其猖狂。
“都安静！”dragon吼道，转头接着审问。
窦千寻趁着他没注意，悄悄从后门溜了进来。
“我手机里拍了答案，你抄不抄？”程无双回头问。
窦千寻把试卷拍在桌上。
“......”
“您这字进步神速啊。”程无双意味深长道，“前天还鬼画符呢，今天就写这么漂亮。周末练硬笔书法去了？”
窦千寻无奈苦笑。
“我现在主要发愁怎么把他救下来。”
“还有没有没写的？”dragon转身冲台下吼道，“主动站起来！等我亲自抓到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提笔把名字改回来，但讲台上的江春临定定地望着她，眸色晦暗不明。
她在一片愕然的目光中，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讲台。
dragon也望着她。
“我交作业。”窦千寻说，眸中藏着笑意。
江春临的眼神从错愕到失望再到恼羞成怒，情绪非常丰富。
“我继续来说你们，你！季之棠......”dragon转过身接着骂。
“主任，该考试了。”在门口站了半天的陈芸抱着卷子，敲了敲旁边的门。
“哎好好好。”dragon点头哈腰，给陈芸让出位置。
“这样，你们这批人先别考试，站在外面把作业补完来再进来。”dragon边走边说，“明明在周末就能完成的事情，还要拖到返校回来，占用的是你们自己的考试时间！”
“要出去的出去，其他人好好考试。”陈芸开始发卷子。
缪宇潼拎着卷子在头顶上悬了半天，回头一看没人，准备起身放到讲台上去。
“给他留一张！”窦千寻忙道，“他写得很快的。”
缪宇潼闻言把卷子放了回来，她拿了支钢笔压在上面。
然而却并未等到他回来。
窦千寻把作文写完最后一笔，长舒一口气，望向窗外。
瓢泼大雨中，江春临独自一人站在栏杆旁，他没写作业，只是静静向远方眺望着。旁边的一大帮人早习惯了被赶出教室，正挤在一起大声聊天。
她忽然有些不忍。
他转到建康实验后，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虽然大部分时候看起来很好相处，可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
窦千寻起身把卷子交给陈芸，拿着笔和数学题就走了出去。
站在那儿淋雨的，原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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