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三月,气候莫测的春天,于桃从南太平洋回到了禹城。
这天,墨汁一样的云层抖落起雪花,被春风一绞,细密如针。
让于桃产生一种错觉:是不是飞机飞差了路,她跑到另一个世界接受生存挑战来了?
有多离谱呢?
先是她花了一个月时间,在海底火山附近采集回来的生物样本被海关扣了。
还没搞清楚原因,她被导师一个电话叫回了办公室。
说她论文抄袭,一副丢尽老脸的样子训她一顿,之后给她发配医药公司去参与临床试验。
就跟流放差不多,她那点工资和补贴也给停了,不解决抄袭的事,不许回研究所。
话外音就是:不处罚你已经是老师厚爱了,但研究员的职位,洗清名声再说吧!
于桃看到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才知道,她被偷了论文,她竟然抄袭了自己的论文……
更可气的是,三个人的差旅费,是她不多的积蓄垫付的,导师一句:经费紧张延迟报销。
于桃硬着头皮问:“什么时候能不紧张呢?”
导师说:“一期临床有进展,就有钱了。”
所以于桃有一万二的初始资金,要在一年时间内摆脱抄袭的名声,然后发表科研成果,才能成功晋级。
还有支线任务,给研究所赚科研经费,相当于赚回她的三万五。
自己的小金库还得自己挣回来,简直毫无道理。
“我告诉你,游游,你的工资可不一定是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现在的于桃正坐在酒吧吧台的一角,和发小季游抱怨这半天的遭遇。
“为什么?”季游把及肩半长发往耳后掖一下,托着腮问她。
“因为你得借给我。”于桃把嘴一咧,眯起眼睛笑,“你不能看着你唯一的闺蜜饿死,对不对?”
“不让你饿死,我养你!”季游无奈地笑两声,凭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这都不算事,倒担心她不开口。
但重要的不是这个,季游又捅捅她,“你找沈风瑶了吗?”
沈风瑶是她前女友,也是偷了她论文的人,比她小两级、同专业的学妹。
于桃现在不想找也得找,但联系方式早就删了,只找到个邮箱地址,就给人发了封邮件。
也不知道地址对不对。
“别提她!”于桃把手一摆,手指歪歪扭扭点两下脑门,“提她我就觉得自己瞎,而且还蠢,蠢到帮她写毕业论文,才让她逮到机会!”
“我告诉你,她要是不撤稿,我就起诉她,我要告到她身败名裂!”
“啪”一声,手往台面一拍,很霸气,差点把她放在台面上的眼镜拍飞。
喝多了,胆子就壮了。季游怕她嚣张过头,赶紧把她的手拉下去,眼镜腿折起来,挪到自己面前。
“别告诉我啊,你这么告诉她了吗?”
季游不用猜,就知道没有。
能做出偷这种事,还不是仗着于桃有个心软的臭毛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装个可怜,她很可能就不追究了。
不然怎么会分手还帮人写论文,那时候她自己都一堆事,忙着毕业回国,忙着申请博士学位,而且她妈妈还生病了。
“瞧不起谁?”于桃把眼一斜,“我有那么傻嘛,还直说,那她不就有防备了?”
“我跟她说,我会把带有时间戳的版本发给她导师,让她毕不了业!”
于桃往季游身边伸伸脑袋,“其实是在忽悠她,我只有时间记录,没法律效力,我得找个律师问问,但万一忽悠成功了呢。”
说得神秘兮兮的,还很奸诈地“嘿嘿”笑了几声。
在乐队强烈的鼓点和歌手慵懒沙哑的歌声里,她自以为密谋一样的声音倒震得季游耳膜生疼。
“头头,你长记性了,我很欣慰!”季游揽着她肩膀悠一悠。
看来是真被逼急了,还知道用策略,所以趁热打铁:“关乎理想的事,咱可不能再心软了!”
“我当然知道!”于桃身子坐直,豪气地一仰头,一杯僵尸见了底,“我总不能真回家养鱼吧!”
这种事就没法善了,她又没有后台,不把自己摘干净,以后别想在学术圈混了。
相比去给别人打工,她宁愿回家养鱼。
对,她家就是养鱼的,但她不能回去养鱼,甚至不会和家里要一分钱,主打一个自食其力,不受要挟。
季游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眼屏幕,写着“骆总”,是她的上司。
“靠,大周五的,又找我干嘛!”
拿起手机和椅背上的外套,嘱咐于桃:“我去接电话,你就在这等我,不许乱跑,也别随便跟人搭腔,听见没?”
季游有点操心于桃,因为她一喝多,话就很多,跟谁都能聊起来,而且还会耍酒疯。
于桃嫌弃地挥挥手,赶走季游。
又对调酒师招手,撑起眼皮指指自己的杯子,要再来一杯。
调酒师拽拽地嚼着口香糖,笑了一声,红色的眼线在眼尾挑起一个弧度,很妖艳,“小丫头,这酒很烈,还喝啊?”
说谁小丫头呢?
于桃缓缓眨一下眼睛,脑袋往前伸了伸,近视眼加酒精上头,判断不出面前人的年纪,但她都27了好不好。
一根食指点出去,刚要申辩,就听旁边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说:“你不要为了卖酒,灌醉一个小丫头。”
“我是这样想的。”调酒师冲旁边一点头,又问于桃:“你是想喝杯水等朋友,还是回家?”
于桃没理这话,缩回手指,用掌根撑着下颚,唰地一转头,“谁是小——丫头?”
怎么一个路人还要管她喝酒呢?
“你在和我说话吗?”阮闻昔手指一勾,将长发绕到耳后,转头问。
看在于桃眼里,姿态优雅的跟个舞蹈家似的。
她指指自己,又指指对面,“我在看着你,当然是和你说话。”
眼皮一搭,下巴一扬,很有气势,又有点气呼呼的,但在一张书卷气的脸上,显得稚嫩。
阮闻昔笑笑,看调酒师一眼,对方耸耸肩,走了。
“你朋友刚说了,不要随意和别人搭腔。”
真把于桃当成要人监护的小丫头了,还偷听她们讲话!
她转过身,一手搭着吧台,大有要找茬的架势,看着面前一双狭长的眼睛,她眯起眼往前凑了凑。
一对瞳仁黑得深沉,占了大部分面积,垂下一点在细长的卧蚕里,此刻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像是搭在海平面的落日。
与日出不同,它们将光芒收敛起来,化成一丝忧郁,在视线聚焦的时候,展现出温柔又不乏绚丽的光。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阮闻昔微微撑眼,随后歪过身子,把自己的脸置于于桃清晰的视野内,用调侃的语气问:“在哪见过?”
看着于桃把迷醉的双眼睁开,轻蹙起眉心,嘴巴也认真地嘟了起来。
等了一阵,没等到答案。阮闻昔挑挑嘴角,“你这就属于搭讪了。”
手指在空中划半圈,转回头,搅弄杯子里的吸管。
于桃跟着向四周看了看,橙色灯光昏暗,一对对的,或坐或站地凑一起,模糊之中,也能分辨出哪些是抱在一起接吻。
突然就暧昧了,还是她在跟人暧昧。
“我合理怀疑,你是故意的!”于桃撇一下嘴,回手去够季游的酒杯。
身子歪过去的时候,差点从椅子里滑下去。喝多了,但还没放弃大脑的逻辑思维。
阮闻昔突然就很想逗逗她,把椅子转了个角度,一手搭上椅背,“论点呢?”
于桃喝口酒,润了润喉咙,“首先,你偷听我们说话,足以证明,你插话是在引起我的注意,还要明知故问。”
“其次,人家卖不卖酒,和你有什么关系?还要说我搭讪,你明确提醒我这个环境,就是你在暗示。”
握着酒杯,翘起一根食指,像个老学究一样晃啊晃的。
最后扬一下下巴,十分笃定她在被搭讪,且不会上当的姿态。
阮闻昔好笑地拎起眉心,“你是怎么做到既心软又能这么自恋的?”
这是一个悖论,自恋的人不会考虑他人,而心软的人也不会将自己的感受置于他人之上。
于桃怎么可能做到,所以她认为自己并不自恋。
“你这就错了。”她把嘴角一弯,抬抬屁股挪椅子,想离近点,好好给人讲一番道理。
但有点得意忘形,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也不知道是椅子腿绊了脚,还是脚非要先给椅子腿让路,总之,失去了平衡,一下子跌到人怀里。
阮闻昔本能地去扶,但下一瞬,她惊呆了,准确地说,是被掉进胸前的冰块冻住了。
然而在公众场合,徒手从胸前掏冰块这个动作,从来没在她的认知里存在过,更何况,现在被于桃压住,紧硌着肋骨。
而冒失的始作俑者此刻还在眩晕,最先飘过来的,是明亮的香柠檬带着一丝清苦绿意送进鼻腔,无意间,沉稳的檀木碰撞而来,调和了所有矛盾。
突然让她感到一阵舒畅,像是回到小时候,跳进海里,假装自己是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你好香。”就鬼使神差的,鼻尖贴到耳根下闻了闻。
阮闻昔下意识偏头,轻吸一口气,在突然而来的战栗里收回僵直的双手,抓着于桃肩膀将她推开。
“你想睡我可以直说,不用把酒撒到我身上。”
声音冷的像外面肆虐的风雪,从牙缝里钻出来,让于桃打了个抖。低头,只见四四方方的冰块正掉在V领的绸缎衬衫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伸手就给掏了出来,扔进杯子。
扯过自己的衣袖,用手腕撑着,擦啊擦……
两秒钟,白皙的视觉和柔软的触感,在她酒精充斥的大脑里汇成生动的画面。
于桃缓缓抬起眼皮,看到一张无语又震惊、完全僵住不知作何反应的脸。
这张脸骨感线条清晰,干净利落里爬上了红晕,那双幽深的瞳孔震散而开的光,像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被她一个平民给玷污了。
“对不起我……”
话没说完,她被一根手指戳着肩膀推远,看着人起身,踩着一双高跟鞋,急步走向卫生间。
“嗳——我不是故意的!”于桃晃晃悠悠跟了过去。
刚走过转角,在几盏地灯装点的昏昏过道里,眼前蓦地出现一对正在接吻的人影,她虚浮的脚步一慌乱,被自己脚后跟绊了一下,硬生生撞散了热烈的气氛。
“对不起对不起……”
她今晚说了好多次对不起,但依然被当作一个随意冒犯别人的醉鬼,不予理会。
下意识要去维持平衡的手被人躲开,任她一双膝盖清脆落地,凹凸不平的地面像是要掀掉她的膝盖骨。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试图自救的胳膊,把她从狼狈的边缘拉了回来。
“道歉不用行这么大礼。”
于桃先认出了这个声音,低低笑了两声,“那不行礼……”
靠着墙面,歪歪斜斜滑了几下,被沉稳的双手护着,她才找回双腿的力量。
“你的衣服,应该洗不干净了,我赔给你,还有……”
看着对面染成棕色的衣料紧贴着柔软的曲线,她的食指在半空点了一下,又迟疑着蜷回掌心。
想说内衣也一起赔,毕竟衣服看起来挺贵的,内衣也该不便宜。
“……就,都赔你,留个联系方式吧,我手机没电了,你得把号码写给我。”
“嗯,你是该赔,交换联系方式也理所应当。”阮闻昔似笑非笑的视线从于桃光洁饱满的额头滑下,在脸颊上停留片刻。
白嫩的肤色让人判断不出醉酒的程度,但垂落的视线却似带了酒气的热度。
“如果你不是一直盯着我的胸的话。”
于桃猛地涨红了脸,现在完全是一副喝醉了酒的样子,只是宛如擂鼓的蠢蠢欲动上了头,在这个昏暗的、似乎专门营造暧昧的走廊里,口腔里燥热起来。
她喉咙咽了咽,想要撑身而起,却被一根手指戳在胸前,轻易地钉在墙上。
低头瞅了瞅,又缓缓上抬,视线交错间,胸前的手腕垂了一下。
于桃用舌尖润了润嘴唇,在对面那双沉静的双眸起了波纹时,她问:“现在说,想睡你,还来得及吗?”
没有回答,那根手指僵硬两秒,缓缓抚过锁骨,然后勾住衣领,向前一带,便偏头吻住了她。
酒气鼓动成风,将**缠绕在唇齿之间,抚上脖颈的手,此时柔软又烫人。她把她抵在墙上,在某一时刻,像是打破了牢笼,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异常强大。
于是在呼吸膨胀时,舌尖稍掩旗鼓的间隙,于桃说:“你想,去酒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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