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己修要见的这位副校长大名袁亮,多年前就认为外国的月亮并不会比较圆,从不赞成自己的学生去国外读那些花里胡哨的水硕,这点跟外公不谋而合。两人相识于酒场,酒过三巡就称兄道弟,这么多年成了忘年交。
敲敲门,挂着“副校长室”牌子的办公室里传出中气十足的一声:“进来。”
秦己修推门而入,袁校长正在亲力亲为地拖本就一尘不染的地板,见他进门,语气亲切道:“小秦来了?哟,今天收拾得挺精神,要是别人不说的话,一点儿看不出来你已经二十八了。”
凭他多年对袁校长的了解,秦己修顿时就听出些别的意思来,他只佯装不知,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拖把,一边喊了声:“袁校。”
袁校长顺水推舟地直起腰,对着后背轻轻锤了几下。
紧跟着,秦己修笑着解释道:“来校园里招人,还是得贴近大学生活一些,所以没穿西装,让您见笑了。”
“你呀你呀……”袁校长见他装傻充楞的本事见长,又看他拖个地姿势僵硬生疏,一看就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人,忍不住拿出师长的姿态批评他几句。
“你说你,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这么大了没跟人谈过恋爱吧?也是,你以后在家估计也是个甩手掌柜,不会洗衣服做饭带孩子,谁家的姑娘乐意跟着你受累?”
秦己修受教地直点头,他面色诚恳地说:“是,姑娘跟了我就真是瞎了眼。不过呢,我家刚好有几个臭钱,请得起保姆,肯定不能让别人手掌心的宝贝疙瘩为我操持家务。袁校,我这觉悟还可以吗?”
袁校长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也就是我还能想着念叨你几句,你外公这几年都懒得管你交不交女朋友。我上回还劝他呢,儿孙自有儿孙福,可能你命中姻缘来得就是比旁人晚。不过,虽然孙媳妇没娶到,起码是气着了。”
袁校长接近六十岁,用词还挺新潮。秦己修正欲帮自己辩驳几句,不远处的大班桌上忽然响起《常回家看看》这首老年人公用手机铃声曲目。
袁校长接了电话,关切地喊了声:“老秦。”
袁校长口中的老秦,多半是秦己修的外公。这时机也太巧了,秦己修摸着下巴思索了几秒,下一刻就听见一个熟悉又威严的声音透过手机公放出来:“那倒霉孩子在你那里呢?你替我说过他没有?”
“啊……”袁校长大声咳嗽几下,“他在呢,我说过他了。不光说了,我还说得他一愣一愣的。他跟我保证,今年指定能带个好姑娘回去给你见见。”
“诶?”秦己修急了,“这话我可没说啊……”
袁校长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对着电话道:“不过小秦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苍老的声音听着有些意外。
秦己修这时已经走到桌边杵着,拖把被他放到一边,生怕这没谱儿的副校长能说出什么瞎编乱造的话。虽然大逆不道,他准备随时捂住他的嘴。
袁校长忽然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但还是开口说道:“老秦啊,不要怪我多嘴,己修的父亲是你的女婿,再怎么说也是半个秦家人。这么多年了,他一个人在外头打拼,我听人说没少受磋磨,指不定被多少人戳脊梁骨、说三道四。之前己修还小,靖轩一个人又当爹是又当妈,现在己修好不容易长大了,还这么能干有出息,靖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何苦将他们父子拆散呢?”
秦己修的父亲姓陈,家境平凡却相貌不凡,当年被秦家的大小姐秦露一眼相中,两人在秦己修外公的极力阻拦下结了婚,生下秦己修。没几年,秦露就染病去世,留下只会哭闹的儿子和在研究院上班的粗糙大男人。
陈靖轩为了照顾孩子辞去工作,放弃了科研这条路。
因为秦己修小时候跟秦露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痛失独女的外公前几年怕触景伤情,根本不敢来看他。等他长到十来岁,才正式插手养育外孙这件事。
从那时起,陈靖轩就单方面被外公剥夺了对他的抚养权。不仅如此,只要秦己修的人生轨迹中出现任何外公计划跟安排之外的“偏差”,那这笔账一定会被算到陈靖轩头上,是他这个父亲没把孩子教育好。
秦己修的脸色不自觉沉了几分。
外公冷声说:“这是己修的想法?”
“他没这么说——”
“我确实是这么想——”
两道声音几乎重叠在一起,秦己修跟脸上隐隐露出后悔之色的袁亮对视一眼,也不管是否符合礼节,直接接手了旁人的手机,还把公放关了。
“外公,您最近身体好吗?”
秦己修先是铺垫了一下,没接茬外公那句“还没死”,而是接着刚才的话说:“您一直说我叛逆、不好学,跟我爸像,其实我们父子俩根本不一样,他谦虚上进,不然也进不了研究院。我更像我妈,但我妈走得早,我其实是追随着您的影子,所以才长成了现在这样,目中无人、自以为是、蛮横霸道。”
电话里传来外公愤怒的粗喘声,听动静下一秒就准备破口大骂,秦己修识相地卖了个乖:“外公,我爱你。”
曾呼风唤雨的秦家掌权人一口气还没上来,秦己修紧跟着抛出一句:“七十五岁正是闯的年纪,外公,我还是会跟着您的步伐往前走的。”
他说完便把电话挂了,立刻因为腿软扶了一把桌子。挑战外公的权威,他还是有点做不来。秦己修从小就怕他外公,怕到做噩梦会哭醒,长大以后就更怕了,怕得根本不敢做有外公的噩梦。
“小秦……”
听见袁校长也跟着变“虚弱”的声音,秦己修扯出个僵硬的笑容。
“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袁校长为他担忧:“添麻烦倒是其次,你月底还回得去秦家吗?”
回不去也得回啊,除了今天忤逆外公,他出车祸的事也不知道能瞒多久,要是被外公知道了,少不了一顿数落。
辞别袁校长,秦己修驱车离开F大。在路上稍稍走了下神,不自觉就开到一家小饭馆门口。车窗降下一半,秦己修看到一个面庞越来越朴实的男人身影,男人没有孔乙己那脱不下的长衫,离开秦家的庇护后,他没有挺着读书人的傲骨,而是拿起锅碗瓢盆、开了这家饭馆。
饭馆叫“萤食小筑”。每个人都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萤火虫,微小,却会发出光亮。秦己修偷偷进去看过,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有人用黄色粉笔写了类似这样的心灵鸡汤。
透过那张谦逊带笑的脸,秦己修记起一桩遥远的记忆。好像是某个冬日夜晚,秦己修路过昏暗的客厅去厨房喝水,却看到母亲的照片前站了一个弯着背的人影。
四下安静,隐隐响起压抑的啜泣声。
深夜思念亡妻的男人因为站不稳而单手扶墙。
这一幕对当时的秦己修来说不可想象。因为父亲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冷静,多年来从不主动提起母亲,他依旧按部就班地过日子,让别人都忘了被留下的那个人余生尽是绵延不尽的大雨和痛苦。
秦己修这次依然选择无声离开。
因为白天的事情,他情绪有些低迷。为了不让叶庭察觉,他强打起精神,操作着新买来的天策跟剑纯在老长安切磋了一整个晚上。
临睡前,叶庭又提醒他:“哥哥,车车。”
秦己修笑道:“好,不会忘。”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叶庭一起床就能收到那辆被塞满了新鲜红玫瑰的帕拉梅拉。
这晚,秦己修做了一个梦。
他又见到了只敢在黑暗中偷偷啜泣、诉说着天人永别后隐忍爱意的父亲。
天空开始下起雨来。
淋湿的不是父子俩的头发和身体,而是大好年华的每一个平凡日子。
醒来,秦己修在眼角摸到湿润的痕迹,他拿手拭去。还记得第一时间确定车子送到没有,APP显示“已被签收”。他坐在床头,抓了把微微汗湿的短发。
[宝贝,看到车了吗?]
消息发出去,秦己修开始猜测叶庭会不会因为开心而给他打电话,激动地对他说有多喜欢他送的礼物,也可能感动到坐在满车的玫瑰花里发来视频请求。
然而,秦己修没有等来电话,而是一条令他一时难以理解的消息——
[算了吧,秦己修。]
这次连名带姓喊他真名,不是什么游戏里的“秦铮”。秦己修只觉得当头挨了一棒,一瞬间灵魂出窍,正欲追根究底问个明白,手机收到新消息的提示音接二连三响起。
[帮主,叶澜生为什么突然退群了?]
[叶澜生怎么忽然把我好友给删了,我们还一起打过33呢,这么无情无义?]
[你要跟叶澜生一起A了??你们终于要一起私奔了]
[跟藏剑死情缘了?你还好吗帮主?]
消息来自帮里的几位元老,也都是群内的管理员。
秦己修指尖发麻,他在跟叶庭的聊天界面打字:[你什么意思?]
发送消息,却没有成功。
秦己修看到屏幕上出现了刺目的红色感叹号,底下跟着一行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早不删,晚不删,偏偏他送完车以后删。迟钝如秦己修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连两个月都等不及,对他拼命撒娇,说什么挤地铁辛苦、让他改了送达时间,结果转头就能把他甩了,说的不是正儿八经的“分手”而是敷衍到极致的“算了”……
一只手死死地撑住床,秦己修神色紧绷,给叶庭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
电话也被拉黑,秦己修因为这小子的心狠笑了出来。可笑,太可笑了,真是奇耻大辱,他秦己修谈了两年多的男朋友,用几个字就把他丢进了烂泥里。
秦总别生气 还有更气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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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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