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楚新默不作声的退回到房间，把自己关进了洗手间。明亮的灯光自头顶洒落下来，镜中映出他苍白茫然的面孔。
楚新洗了把脸，任由冰凉的水滴顺着下巴滑落下来。他很少有如此情绪外泄的时候，整个人仿佛陷入到极大的悲伤之中，惹人心生怜惜。
许久，楚新勾了下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所以沈溪亭之前说的，等到事情全部解决，会还他自由，这话是真的，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以退为进，想要降低他的防备心，以便于赢得他的心。
是他自作多情了。
从那次宴会，沈溪亭就想清楚了，他对自己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楚新佩服沈溪亭，竟可以如此决绝干脆，说抽身就抽身，说放手就放手。
沈溪亭爱过他吗？
之前的狂热和疯癫，是否只是有钱人遇见了感兴趣的玩物，必须争取到手的不甘心？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沈溪亭的温和包容一一从楚新心底掠过，他贪恋那抹温柔，可也止不住的在心中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温柔背后的真面目。
仿佛报复，楚新把所有不好的、卑劣的词汇都用到沈溪亭身上，每多加一个心中就痛一分，最后他发现如此折磨的只是自己。
他无法忍受这些词汇出现在沈溪亭身上，沈溪亭在他心中是完美的化身。
像是有重若千钧的东西压在身上，逼着楚新弯下了腰，他痛苦的用手抵住额角，直接头痛欲裂。
楚新想起几日前，他一脸甜蜜羞涩的跟姐姐，姐夫承认他有喜欢的人，那时的他还满心期待的想着，将来某一天带沈溪亭跟姐姐吃顿饭——以伴侣的身份。
现在他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可笑，楚新早已把他从自己的生命中剔除出去。
在将要吞没他的悲伤中，楚新咬牙想，这事不怪沈溪亭。一开始他对沈溪亭并无感情，沈溪亭决定放手的时候，他对对方也只有防备。
如果他没有在日久的相处中对沈溪亭动心，沈溪亭最初的决定就是完美的。
楚新双手撑着盥洗台，他慢慢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唇边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这些日子的温柔相处，沈溪亭还不如跟之前一样，霸道，不讲道理，那样他就可以一直恨下去。
不像现在，他爱不了，也恨不了，更怨不得。
楚新在洗手间待了许久，再出来时，他的神情已经恢复成往日的平淡。他打开衣柜，把才挂进去不久的衣服拿了出来，通通装进行李箱。
既然他与沈溪亭再无可能，沈家也就不能待了。
收拾好的行李箱被楚新放在床边，触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楚新坐在床边，微微低着头，房间内只留了一盏并不明亮的小夜灯，昏暗的灯光下，让人看不清他此刻面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摩挲着手腕上的手串，一圈又一圈，最终也没有舍得摘下来。
大年夜的夜晚十分热闹，远处夜空中焰火绚烂，几乎燃放了一整夜，但整个沈宅静悄悄的，没有人注意到二楼卧室房间的灯亮了一整夜，楼下主卧亦是。
第二天，一夜未睡的沈溪亭强打起精神，简单洗漱后，拉开房门就看到楚新拉着行李箱等在客厅。
楚新向他告别，准备回学校。
沈溪亭懵了，大年初一，怎么就要走？
是昨晚的那个意外的吻让他觉得恶心吗？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面对自己，害羞了？
他观察着楚新的神色，第一眼，沈溪亭觉得楚新的神情很冷，恍惚像是回到了他觉醒之初，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但等他再细看，就发现并非如此，楚新的眼底并无那时的防备和厌恶，可也没有平日里的温柔和信赖，有的只是冷淡和疏远。
为什么？
不等想出答案，沈溪亭就注意到楚新的眼底带着一层青黑，显然是没有休息好，他略微拧了下眉道：“昨晚没睡？”
又道：“怎么这么急着走，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楚新敛下眼眸，掩去了眼底的神色，他平淡道：“之前说好的，一起过年。”
现在年也过了，自然要回去。
沈溪亭想说些什么，但他们只能算是朋友，强留人家住下，很奇怪。
之前他没察觉到自己对楚新的心意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知道自己对楚新有情，面对楚新时，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楚新发现他心怀不轨。
所以眼下面对楚新，他的回答只能是：“那好吧。”
楚新点点头，拉着行李箱准备出去，擦肩的时候，沈溪亭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臂。
楚新动作一顿，回头看来。
沈溪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他直觉楚新现在的状态不对，不能让他走。
二人看着彼此，楚新的神情很冷淡，眼底带着一层疏离。
谁都没有说话，沈溪亭渐渐感觉到一股凉意涌上心头，紧接着涌入四肢百骸，让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此刻沈溪亭唯一的念头就是，楚新知道了。
楚新知道了他对他的心思。
以楚新的聪明，可能是之前就有怀疑，再加上昨天那个意外的吻，他太过慌乱，没有很好的掩饰情绪，才会被楚新察觉。
沈溪亭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答案，不然只是一个晚上，楚新对他的态度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此刻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明明是他让楚新喊他哥，背地里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楚新这段时间对他越来越亲近，越来越信任，一定是以为他已经彻底没了之前的想法，才会放下防备。现在发现自己被欺骗了，愤怒可想而知。
楚新没有大吵大闹，而是选择直接离开，已算是给两人留了最后的体面。
好一会儿，沈溪亭松开手，退后一步，哑声道：“我让司机送你。”
楚新被拉住，还以为沈溪亭会说出挽留的话，内心柔软了一瞬，却没想到沈溪亭会如此干脆，他觉得自己越发像是一个笑话。
他盯着沈溪亭，眼神暗沉沉的，看的沈溪亭心底发毛。
“谢谢。”终于，楚新彬彬有礼的一点头，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沈家别墅。
直到外面传来车子驶离的声音，沈溪亭才像是全部力气被抽光一样，坐到了沙发上。他知道楚新这一走，他们以后很难再见面了，他之前设想的一辈子做朋友也不可能了。
王伯本在张罗早饭，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客厅中沈溪亭，楚新二人在对峙。他察觉气氛不对，没敢过来打扰。
直到此刻，他才走过来，忧心忡忡道：“先生，怎么了，跟楚新吵架了？他怎么走了？”
沈溪亭摇摇头，有些失魂落魄地捏了捏眉心，他觉得心里像是开了一个洞，不停的有冷风灌进去，冻得他四肢发凉。
真奇怪，沈溪亭想，明明已经是春天了，为什么他觉得这么冷。
是家里的暖气出问题了吗？
**
车子平稳的开出庄园，沈家别墅被远远地甩在身后。楚新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回头去看。
负责送楚新的司机，跟楚新也很熟悉了，虽说他们平时交流不多，但司机也能感觉到楚新此刻的情绪不对，便没有贸然开口。
楚新有些出神的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这段时间从他身体里钻出来的属于少年人的活力像是一瞬间消失了，他又变回了最初那个冷冰冰，难以接近的模样。
性格的缘故，楚新的情绪一直很内敛，内心的情感世界也比常人敏感丰富，他只是从来不表达。
楚新前半生历经坎坷，却从未放弃自己，他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这样的人有自己的傲气和坚持。
不是全部的爱他不要，更不要说沈溪亭曾经对他可能只是一时的兴起。
哪怕那段日子的温情相待，让他贪恋，但他要的不是友情。
既然不可能，那么就彻底结束掉。
楚新闭上眼睛，掩去眼底一切软弱的情绪。
**
自楚新离开后，沈家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甚至还不如往年，整个沈宅静默的可怕。
王伯还有在沈家照顾的其他人行动的时候，不发出任何声音，生怕吵到沈溪亭。
沈溪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觉得这个曾满心期待的新年过的真是糟糕，糟糕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如此难捱，简直让他回想起父母离世后的第一个新年。
终于熬到假期结束，沈溪亭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
随着春日渐深，冰雪融化，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沈溪亭对这些变化却是毫无反应，也没有任何惊喜。
自楚新大年初一从沈家搬走后，两人再没有过联系，他们的聊天页面停留在了从前，以后也不会再有新的消息进来。
倒是王伯仍与楚新保持着联系。这让沈溪亭感到羡慕，有时候压不住心底的思念，他还生出过抢王伯的手机，跟楚新聊几句的荒谬念头，好在被他按住了。
楚新从沈家离开后，虽不与沈溪亭联系，可他放不下罐头，偶尔也会过来。只是每次来的时机，都完美避开沈溪亭。
转眼，又到了暑假。楚新没有继续给学生补课，而是在大企业找了一份实习的工作。
工作，学习，楚新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沈溪亭也如往常一般忙碌着。
很快，暑假结束了，外地的学生陆续返校，城市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这天，沈溪亭下班回家的路上迎面恰好看见一辆出租车驶来，这条路只通往一个地方，那就是沈氏庄园。
坐着出租车过来的，只会是楚新。
出租车的车窗密密实实的遮挡住，沈溪亭却还是忍不住盯着那车看了许久，直到那辆车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眼前。
回到家，果然就听王伯说楚新来过了，还用实习工资给他们买了礼物。
楚新给王伯准备的礼物是茶叶，罐头的礼物则是玩具和吃的。沈溪亭本以为没有自己的份，然后发现楚新也给他准备了礼物。
那是一条领带，素雅的颜色，精心设计的花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沈溪亭看着这条领结，心说这小子真是无情啊，他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明明自己快下班了，还提前离开，竟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他与楚新的故事虽没有像书中那样发展，但楚新的性格其实跟书中一样，他清醒也决绝。
这是沈溪亭欣赏的特质，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付诸行动，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
沈溪亭蹲下身揉着罐头的脑袋叹道：“我是沾了你的光啊。”
要不是有罐头在，楚新肯定不会再踏入这里一步。他大概也不想给自己买礼物，只是王伯，罐头都有，自己若是没有怕是很难堪。
楚新还是太善良了啊，沈溪亭心里如此想到。
**
从沈氏庄园离开的时候，楚新也看到了沈溪亭的车，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并贴近窗边，然而车子飞快擦过，再加上玻璃的阻隔，他什么也没看见。
之前，在他以为沈溪亭还喜欢自己的时候，楚新每次过来心情都是雀跃的，但自从他从沈家搬出去，每次过来，心里都是又期待又排斥，难以描述的心情。
其实这样是最好的，楚新想，他们心照不宣的疏远，谁都不联系谁，避免了很多麻烦。
掌中紧握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楚新迅速低头，就见是王伯的消息。王伯说谢谢他的礼物，他很喜欢，罐头也十分喜欢。
这么长时间过去，王伯已经接受了楚新和沈溪亭之间的关系变差，他跟楚新聊天的时候，不会再提起沈溪亭。
看着这条消息，楚新心中有些泛起焦躁。沈溪亭呢？他喜欢自己送的礼物吗？
那条领带楚新在商场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喜欢，觉得跟沈溪亭的气质很搭，他已经在脑海中想象出这条领结系在沈溪亭身上是什么样子了。
所以在攒够了钱后，他第一时间就去买了这条领带。
拎着礼盒出来的时候，楚新才想起他跟沈溪亭如今的尴尬处境，这份礼物要如何送出去？
思考许久，楚新又去买了茶叶和玩具，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去沈家。
楚新的指尖无意识的滑动着手机，视线落在聊天页面上。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做事干脆，从不拖泥带水，但在沈溪亭身上偏偏失了效。
按他以往的性子，既已离开，就该删除沈溪亭的联系方式，可他并没有，甚至连最初设置的置顶都没有取消。
可惜在最显眼的位置，也不会再有新的消息进来。
楚新心里清楚，却还是舍不得。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如此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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