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临仰面躺在大床上,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出神。隔壁浴室传来的水声让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在噪音中渐渐睡去。
裴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没好意思直接躺在床上,他飞速穿好衣服,跑到楼下。
下午依旧燥热,他离开别墅,双脚在柏油路上行走,觉得自己像误闯城堡的穷小子,天一亮就会被白富美的家人赶出城堡。他靠在门口的银杏树下,任由阳光洒在身上。
“这不是江总吗?”男声在身前响起。
裴宴抬头,公司同事,大概就是江照临说得,同一个小区的同事。
一个是业务部的,他作为项目部的代表,和业务部交锋多次,对业务部成员基本脸熟。
另一个男人是市场部的,他眸光微动,认出他是部门里赫赫有名的“情报组组长”。江照临离婚三次,是董事长亲侄子、江总身边女伴如走马灯般更换......这些公司最劲爆的八卦,都是这位哥哥讲的。
他说得有理有据,从高层动向到办公室秘闻,讲得绘声绘色。裴宴过去听得津津有味。
“宋姐,小陈。”裴宴道。
“江总今天不忙吗?”小陈问。
“我刚才出门的时候,看到江总车上下来一个小女孩。”小陈道。
裴宴皱着眉,这话让他莫名不舒服,他沉声道:“嗯,是我妹妹。”
“原来是江总的妹妹啊,怪不得经常来。”小陈继续说道。
裴宴视线扫过他的脸,对方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似乎不相信,不相信就是简单的妹妹。
裴宴也许是真把自己当成江照临,也知道对方接下来会怎么传递这个消息,他没办法平静,呼吸起伏之间,他有些冲动——
“哥——”女孩清脆的声音传来。
沈知微跑过来,“找你半天了,晚上吃什么啊?”
裴宴醒转过来,他是裴宴,理这些人做什么,他做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和两人道别,走向沈知微。
“哥,我发现你变了。”沈知微道。
裴宴不知怎的,被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他保持冷静,轻松道:“哪里变了?”
“你之前从来不跟其他人介绍我的,除了秘书姐姐。”
“你还说,你的同事一个个八百个心眼,让我不要接触。”
“你还尤其讨厌小区里面这两个同事。”
裴宴脚步慢吞吞的,说话也异常缓慢:“这样吗?”
裴宴知道,江照临和董事长没有关系,不仅不是关系户,还被关系户打压。
裴宴还想知道,江照临到底结没结过婚,是不是真的离婚三次,真的包养过金丝雀?傲慢、功利、风流、薄情的传闻也都是真的吗?
以往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传言的真实性,因为对江照临的刻板印象,对严苛领导的偏见,他一再厌恶江照临,一再讨厌这个算计的领导,不喜欢这个私生活混乱的男人。
或许,他原本就是误会他了呢?
裴宴陷入深深的疑虑。
沈知微转头,看向被自己落在后面的哥哥,彩虹的辫子甩来甩去,明明是个很叛逆的造型,但女孩的刘海被打湿,微微粘在额头,视觉重点被放在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上,江照临同款的灰色眼眸,显得人冷静睿智。
“哥,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妹妹,你过来。”裴宴把沈知微带到旁边的树荫下,“我们董事长给我介绍了相亲对象,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裴宴心跳如鼓,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知微。
“你在开玩笑吗?”沈知微停驻,江照临明明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要单身一辈子的。
裴宴哑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套话果然是一项技术活。
沈知微想,或许不是结婚,只是谈个恋爱,但这太渣了。
“你要找女朋友?”
裴宴:“嗯,也许吧?”
沈知微眯着眼睛:“对方条件怎么样?”
裴宴:“很厉害,资产后面全是零,年轻有为,顶级白富美。”
沈知微心想,难道是哥哥喜欢上对方了,但是对方家庭条件太好,哥哥觉得配不上?算了,谁让我是他亲妹妹呢,必须要站在亲情这一方。
她气势汹汹道:“没事的哥,你又帅又有钱,谁都配得上!”
裴宴一言难尽,随后,重整旗鼓,再一次发起试探:“那你觉得,和之前的比怎么样?”
“和谁?”
裴宴着急,就是和之前的啊,怎么就听不懂呢?就是之前的啊,裴宴想对着女孩的耳朵大喊!
“以前给你看的对象,女朋友,老婆!”裴宴道。
沈知微疑惑,江照临哪里来的老婆和女朋友,她嫌弃道:“你梦里的老婆,你哪来的对象。你要是能给我找到个嫂子,我也不至于天天被我妈念叨了,妈就该天天找你催婚了,她早就想要个小孙子。我也想要小侄子,嘿嘿。”
裴宴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你给我生一个小侄子吧。”沈知微期待道。
哦——
生个锤子。
我倒是想给你生,我也生不出来啊。
这样看,离婚的传闻假的不能再假了。不知为何,裴宴胸腔里传来不寻常的震动。
那其他的传言呢,他抬头向别墅望去,喷泉喷出的弧形水珠遮挡了眺望的视线,一如无数的传言,背后的江照临,他或许也被传言遮蔽了视线,甚至成为谣言的拥蹙。
一瞬间,一股愧疚之情萦绕在心底。
那些泛滥的谣言,到底是谁是源头,是谁吃准了员工爱传播领导八卦的调性,在茶水间肆无忌惮的宣传。
裴宴走进别墅,猝然想起,他和江照临好像还在冷战,江照临为此家都不回了,跑回自己家。
哎,这可怎么办呢?
他乱七八糟的情绪一晚上就忘光了,江照临看上去八百个心眼子,说不上还耿耿于怀呢。
裴宴其实理解,向江照临这样聪明冷漠的人,缺乏同理心是很正常的,也遇到过很多富二代和天之骄子,大多自以为是,以自我为中心,很难理解他人苦难。
但即使是这样,裴宴仍然后悔对江照临暴躁,他看到那些人对江照临的嘲讽、戏谑的目光,听到他们肆意谈论他桃粉色的过去,他不舒服,难受。
银杏树下看到江照临,看到他苍白憔悴的面容,听到他柔软温和的声音,欣长的身体靠近时,裴宴几乎忘却了所有的不满。
水珠啪嗒落在车顶,随后是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在前车窗。
天边阴云密布。
“为什么!为什么周末会下雨啊!我的游乐园!”沈知微坐在后座,拧着一张脸。
天气原本燥热的不像话,日光晃得人头晕。
现在微微潮湿,微风吹来还有一股凉意,靠近欢乐谷,依稀能望见远处摩天轮缓慢运转着,还有近处拥挤排队的人群。
“我看天气预报就下一个小时,下雨温度估计能降低,没那么热,也不会太晒。”裴宴道。
江照临坐在副驾驶,十分认同。
“哥,今天怎么还是你开车啊,裴宴哥身体还没好吗?”沈知微坐在中间正对着后视镜的位置。
“好得差不多了,回去我来开吧。”
江照临瞥向裴宴。
裴宴谨慎地观察江照临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下车后,他更试探得靠近一步,再靠近一步,正想开口——
“哥!你陪我做过山车吧!”沈知微道。
“我有点恐高,你们俩玩得时候悠着点。”江照临在裴宴耳边低声道。
裴宴抬起头,心拧紧了似的,似乎感受到江照临温热的体温。
“哦哦,没事,好的好的。”裴宴视线还留在江照临身上,身体走向沈知微。
江照临看着迅速打成一片的两个人,裴宴完全没有对待陌生人的拘谨,仿佛沈知微是他亲妹妹一样,嬉笑玩闹。
“还得是年轻人。”
江照临坐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
周围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结伴而行,江照临很少来这样的地方,听着他们因为兴奋自然而然的叫喊声,很热烈,思绪也活跃起来,好像年轻了几岁。
只是,游乐园的大部分项目他都没法玩,又高又刺激的项目他有点腿软,他暗戳戳看过去,坐在长椅上看别人害怕,心里暗暗嘲笑。
江照临坐了会儿,走到旁边的展位上,这边正在画人体彩绘,有个很漂亮的小女孩脸上画了一半的彩虹。周围围观的还有几个穿汉服的男孩,他靠近,比所有人高了一截。
“裴宴哥!”沈知微兴奋的声音。
江照临回头,沈知微拎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旁边的裴宴乐呵呵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翘起,眼睛亮亮的。
“这是什么?”
江照临指着沈知微的盒子。
“我哥哥给我买的盲盒。”表情一股显摆劲,声音乖巧极了,江照临成年之后,都没听过沈知微这么忸怩的声音。
沈知微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一般的东西她很难这么做作。
“我看看。”江照临拿过箱子,在下面找到了价签。
4980。
好嘛,怪不得,连哥哥都叫上了。
江照临冷着脸,把东西还给沈知微,把裴宴带到旁边的长椅。
“你给他买这么贵的东西?”也不是质问的语气,就是很轻松的,江照临想知道为什么。
裴宴见他主动开口,心知这步棋又走对了,他们依旧坐在长椅的两边,离得有些远,裴宴想靠近一些,又觉得不自然。
“她喜欢嘛。”
江照临道:“那中午我请你吃一顿饭吧,你想吃什么?”
“请什么?我做吧。”裴宴看他。
江照临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另一边,那边是个卖棉花糖的,花朵、雪人、还有其他色彩缤纷的颜色。
“那回去去趟超市吧,家里没有食材。”江照临面不改色道。
“对了,妹妹叫什么啊?我一直叫她妹妹,感觉怪怪的。”裴宴也转移了视线,假装淡定地说。
“沈知微,她叫沈知微。”
“不是你亲妹妹啊?”裴宴道。
“是亲妹妹,一个妈妈生的。”江照临开口,蓦然眼睛干涩。
江女士在江照临中考后的某天宣布和他原来的父亲离婚,然后又光速嫁给沈知微的父亲。
他自认是一个拖油瓶,寄人篱下,因此对人对事格外敏感。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江照临却发现自己也不能很自然的开口讲这些,原来任何人面对自己的过去,都没办法风轻云淡。
他瞬间就明白裴宴不愿意解释的原因,他转过视线,从江照临视角看过去,裴宴坐在长椅的边缘,不安的姿势,一个人,孤零零的。
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江照临想起俞圆那句话,“这个时候我觉得,应该直接去抱他安慰他,而不是分析谁对谁错。”
江照临站起来,慢慢靠近,坐到裴宴旁边,紧挨着,视线与他平齐,伸出双手。
裴宴不解的目光中,江照临揽住裴宴的肩膀,然后把裴宴的头揽进怀里。
“裴宴……那天的事,是我不好。”
啊啊啊,终于写到这里了,爽爽爽![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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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偏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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